第一零六章 午夜时分（结局）
“小英，你还住原来的地方吧？俺送你回去，你那离这边可挺远的呢。”吃过了饭，王亮不想回去酒店面对王梅，主动提出要陪小英回去。王梅和小英两个好姐妹，交流着村里省城的新闻，不知不觉居然到了晚上八点多，天已经全黑了。
“谢谢亮哥，俺自己真觉得有些害怕。”小英半真半假的顺势答应了。今天出来，居然亲眼目睹了王亮恢复神智的过程，说不定是她给他带来的好运气，冥冥中预示着什么缘分也说不定呢。
“你就不管我了是吧？”令小英奇怪的是，一向胆大泼辣的王梅，带着吃醋的语气，忽然朝王亮喊了一句，引得周围的客人和服务员都朝他们这边看。
“酒店就在旁边不远，你自己走两步就到了。小英离得远，俺得送她回去。”王亮赖皮赖脸的朝她笑笑，顺势拉住小英的手，转身就朝饭店外面走。
小英当即做贼似的看看王梅，挣了两下没挣开，也就脸红心跳的让他这样握着了。
强忍着让自己的眼泪没当场流出来，王梅出了饭店，看着他俩亲热的背影越走越远，恼恨的自己回了酒店房间。
夜里十二点多了，王亮终于开了门进来，屋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映射进来微弱的光亮。
“梅梅，你咋还没睡？”等他开了灯，却发现王梅双眼瞪得溜圆的正看着他呢。
“你病刚好，就知道照顾小英了！还有什么小妤、肖湘，你都能体贴她们、关心她们，为什么对俺这么狠心？”王梅愤愤不平的嚷道。
“俺和她们，跟你的关系不一样。”王亮不耐烦的答了一句，一屁股坐在自己床边脱鞋。跟小英相处了一晚上，虽然没干啥，可从她的态度上来看，将来真说不定能娶她嘞。
“最好的一面，你都留给旁人，对自家人倒如此刻薄冷漠？俺是你妹妹，不是你的仇人。当初也是你强迫着俺，才会这样的。”王梅从床上坐起来，蹭到他身边坐下，把脑袋靠到了他肩膀上。
曾几何时，他俩在家里、在车上、在陌生的县城里情意连绵，一旦清醒了，他倒把她看成了不值得怜惜的累赘。
她决不能失去他。
“梅梅，俺是你哥哥，咱们不能这样，俺再去开间房去。”王亮烦躁的用力推开她，却没掌握好力度，王梅一跤跌倒在地的过程中，肚子磕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你滚，你不是我哥哥，你要是董浩多好！”王梅再也忍受不住，捂着自己的肚子嚎啕大哭起来。其实她磕得并不重，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是来自哥哥的抛弃和冷漠，让她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
王亮被王梅说的表情一滞，默默的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拉起来。
他要真是董浩多好，就能跟梅梅在一起了。他并非不喜欢她，只是天理人伦让他心生畏惧，不敢正面直视和她的关系。
“睡吧，明天还得去刑警队办手续呢，俺困了。”恍恍惚惚之间，王亮没再坚持离开，倒头就睡了过去。
明天去了刑警队辞职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起了床，王梅看着目光有些呆滞的哥哥，跟他说了几句话，见他反应有些迟钝，心里没把握的跟着他出门。昨天刚清醒过来，病情还不稳定，等了解完他剩下的经历，他们就可以回家了，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
他俩来到区刑警队大院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大部分是穿警服的，王梅有些打怵的偏着身子朝里看，不太敢进去，反倒是王亮回身拉了她一把，熟门熟路的朝一间办公室走。
“哎呦，这不是王亮嘛，怎么今天才想起回来看看？”坐在紧挨门口、屋里唯一一张办公桌后面的，是个年轻的女警，抬头见他俩进门，拉着让人骨头发酥的长音跟王亮打招呼。
王梅跟她匆匆对视了一下，女警白净的脸庞，鼻梁两侧分布着几颗淡淡的俏麻子，天生一股子媚劲儿。怎么警队里还有这样的人？王梅很不高兴她说话时，朝哥哥瞟着媚眼的风*骚*劲儿，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好挪开眼睛装作打量屋里的环境。
“燕姐你好，这是俺妹妹王梅。”王亮咧着嘴朝女警笑笑，看来他俩是很熟悉的人。
“王梅你好，我是刘海燕，请问你们是有什么事儿吗？”礼节性的问了好，刘海燕狐疑的看着他俩。
“刘队在吗？俺要跟他说一声，办下离职手续。”王亮心头牵挂着这件事儿有半年了，今天终于回到了刑警队，把往事做个了结，语气有一种解脱似的放松。
“我去看看，你们先坐一下。”刘海燕让他俩坐在靠墙边的长凳子上，出去问刘队讨主意。
这条凳子，王亮曾经坐了两个月，此时再坐下去，内心有无比复杂的感受。再见了，警队，再见了，一直追求的刑警梦。
王亮此刻尽管满心失落，却面露镇静的微笑，静静的看着王梅。
“王亮，你小子怎么回来了？听海燕说你要办离职手续？你都离开这么长时间了，其实办不办都行。既然你有心过来，要不还是办一下吧？”身材壮实的刘队，一如王亮记忆中的模样，笑呵呵的进门就亲热的搂住了他的肩膀晃了晃。
与在他梦境中的干脆利落不一样，现实中的刘队，在他办不办手续的小问题上，十分饶舌的前后思量着，半天拿不定个主意。
王梅看得有些愣愣的，眼前的景象，说明哥哥在刑警队混的还不错嘛，为啥非得要办离职手续呢？
“刘队，真对不起，俺早就该来的。那个……郭师父还好吗？”王亮接着的话，让王梅更困惑了。根据他之前的描述，老郭不是死了吗？
“唉，郭队在家休养呢，一时半会儿的不能回来主持工作。这样，我那边还有个会要开，让海燕帮你办手续吧，我就不陪着了。”提起老郭，刘队露出了冷漠的神情，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刘姐，俺请你吃顿饭吧。”办完了手续，差不多到了中午下班时间了，王亮邀请刘海燕出去吃午饭。
“好吧，大家同事一场，就算是给你哥送行吧。”刘海燕还算给面子的答应了，让王梅松了口气。
如果她不肯出去，王梅还得另外找借口，跟她打听哥哥在刑警队的往事呢。哥哥成为董浩时说的情况，跟现实中差别太大，她担心有些细节和重要关节，哥哥会对她有所隐瞒。
“刘警官，俺有些事儿想问问你，是关于俺哥哥的。”到了饭店坐下，王梅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别叫刘警官，你就跟他一样叫我刘姐吧。我只是个文职辅警，跟你哥哥一样，分工不同罢了。”刘海燕倒也是个爽朗的性格，瞟了王亮一眼，谦虚的摆明了自己的身份。
“刘姐，俺哥哥为啥年前就回家了，现在才来办离职？他在你们警队，具体是干啥的？另外那个郭师傅，是什么情况？”看他们穿的制服差不多，辅警和正经刑警有啥不同，王梅反正是不知道，顺着她的意思叫了一声刘姐，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这个……亮亮，你都没跟你妹妹说吗？”刘海燕诧异的问王亮，他却撇撇嘴没应声，扭头看向窗外。
“刘姐，俺哥回家后，脑筋出了些问题，俺们一家人问啥他都不肯说，还要您给讲讲。”王梅实话实说的解释着。
“原来这样啊，亮亮，你怎么了？那些事儿能说吗？”刘海燕刚才还没觉得王亮有啥不正常，听王梅介绍了，再看向王亮时，果然发现他的目光有些呆滞，眼睛亮的有些异乎寻常。
“海燕姐，她想知道啥，你就都跟她说吧，俺不想再提那些了。”王亮无所谓的对刘海燕勉强笑了笑，神情举动并没有什么不妥。
离开了警队，王亮叫她的称呼发生了变化，显得更亲热了些，说的刘海燕俏脸一红，暗叫了一声可惜。刘海燕结婚不到一年，平时很喜欢帅气的王亮，暗示了他很多次，可惜他一直装傻充愣的没让她得手。
“说来话长了，你哥哥刚来警队的时候，分到了郭队手下当辅警。郭队脾气不太好，他有些怕郭队，反倒很多次跟我说过，能不能给他调到刘队手下来。可惜我只是个小文员，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刘海燕感慨了一下，把王亮的情况跟王梅大致介绍着。
她算运气好，跟很会做人的刘队有那层关系，但王亮想调换师傅，她可就无能为力了。王亮曾许诺给她好处费，可刘队作为副队长，就算刘海燕能给他吹吹枕头风，也不可能让刘队为了一个小辅警的事儿，跟正队长老郭掰手腕吧。
后来老郭受伤在家疗养，作为副队长的刘队主持全面工作，将来扶正也是大有希望的，说起来跟王亮还有些关系，这也是刘队还愿意来见见王亮的根本原因。
“刚听您说郭队负伤了，那是怎么回事儿？”王梅哪知道她的心理活动，捡着自己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问她。
“春节前吧，有一天郭队和董浩，还有你哥去出任务，半路上遇到了持枪通缉犯。因为事发突然，通缉犯劫持了人质，在一个小区的楼顶跟他们对峙。在等增援的过程中，董浩为了保护人质牺牲了，老郭为了保护你哥，也受了重伤。”刘海燕简明扼要的介绍了那次突发案情。
“那俺哥咋没事呢？”王梅听得心头乱跳，虽然知道哥哥还活着，依然担心的看了他一眼。
“这个……我不好说，亮亮你自己跟你妹妹说吧。”当着王亮的面，刘海燕犯难的看了他一眼，低头只管夹菜吃饭。
“俺吓得尿了裤子。”王亮不堪回首的叹了口气，将内心里最大的耻辱说了出来，感觉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大石变轻了些。
劫匪连开两枪之后，也许是怕时间长了无法脱身，也许是鄙夷穿着警察制服的王亮如此胆小懦弱，竟然撇下他和人质径自走了。这件事成为王亮的奇耻大辱，他再也没脸在刑警队混下去，连离职手续都没办就跑回了家。
黑洞洞的枪口，满身是血的董浩和老郭，漫天的飞雪夹杂着他满头汗水的场景，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董浩是跟你一样的辅警？”王梅也觉得哥哥丢人，见刘海燕事不关己的吃着饭菜，只好转过头直接问他。
“他是正经的刑警，学痕迹检测的大学生，俺把他的经历，都放在了俺自己身上，希望那时候是俺勇敢的保护了人质。”王亮彻底说出了他发病时，自称是董浩的原因。
“那张阿姨、小妤、肖湘那些事儿，都是你瞎编的？”王梅看着不争气的哥哥，愤恨又心疼的指责着他。
“有些是瞎编的，有些是真的。”王亮心虚的看了一眼刘海燕，笼统的答了一句。
老郭碍于情面收了他当辅警，平时对胆小的王亮有些看不上。王亮心里害怕老郭，想象着他被撤了职，跟自己关系过得去的刘副队才是正队长。
张阿姨是市局法医不假，可出轨啊黑牛啊什么的情节，都是他平时在警队里大家闲聊天，根据道听途说来的各种小道消息，生搬硬套在了老郭身上，构建了众多人物的虚拟往事。
刘海燕作为已婚的人，凭着有几分姿色跟刘队不清不楚，还打他的主意，他就把平时私下里跟别的辅警喝酒时，说刘海燕要一路睡上去，直到睡到曹局才过瘾的笑话，安在了老郭老婆身上。
刘海燕吃完先走了，王梅和王亮慢慢吃着聊着，渐渐把他过往经历的脉络，理得清晰起来。
上次他和王梅夜里吵架，负气离家出走，到省城后习惯性的住到了百凤大酒店，每天除了出门吃饭，就是在房间里睡觉想事儿。梦里，他对小妤和肖湘确实能做到彬彬有礼坦诚相对，关键时刻都能把持得住。现实中，却偏偏对最亲的妹妹没有什么耐心，甚至做出了有违人伦的荒唐事。他越想越走不出牛角尖，渐渐迷失在臆想和梦境之中里，变成了董浩。
“咱们明天回家吧，跟省城做个告别，以后咱们就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别再想着当刑警的事儿了。”王梅把手放在桌子上，按住哥哥的手柔声劝他。
“怎么过？爹将来出来了，怎么跟他解释？”王亮灰心了，再不想从小到大当警察的梦想，可接下来的生活却更让他头疼。
王亮的话让王梅无法回答，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她也是一脑袋的迷茫。
“俺要去看看郭队。”王亮感觉最对不起的是老郭，从出事到现在，他还没去看望过。
“去吧，俺陪着你，无论什么时候，俺都不会离开你。”王梅无可无不可的站起身，跟他走出了饭店。
下午没什么事情好做，回白水的汽车明天上午才有，去看看为了保护哥哥受伤的老郭也是应该的。
“你还好意思来？我爸爸那么关照你，没事还让你来我们家吃饭，光会吃不会做的当大爷也就算了，关键时刻你倒好，不但帮不上忙，还连累着他受了伤。”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小妤还没开学报到，打开家门一看门外站着的王亮，立马破口大骂起来。
“小妤，不要这样对人讲话。王亮，你还是走吧，省得大家都不自在。”张阿姨拉住小妤，把防盗门关上，很不客气的说道。
张阿姨平时就看不上王亮，他跟董浩来家里做客的时候，她对他俩的态度有天壤之别。
“那……麻烦你跟肖湘说一声，俺再也不来省城了。”王亮臊的满脸通红，把手里提的点心等礼品，放在了门外地上，对着门里的小妤央求着。
“别自作多情了，肖湘在我家跟你见过两次，她心肠好，不过是可怜你才对你多说了几句，难不成你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她家有钱，可不会分一套房子给你。”小妤一下子打开门，把他带来的东西连踢带踹的洒满了楼梯。
“哥，咱走吧。”王梅拉着有些不舍的王亮，可怜着哥哥编造出肖湘和小妤为了他争风吃醋的故事。
现实中卑微懦弱狼狈不堪，被小妤看不起，梦境里他洁身自好，还带有期盼，让小妤和肖湘主动的追求他，再被他无情抛弃。
回到酒店，一路沉默不语的王亮，连晚饭也没吃，蒙着头大睡特睡。王梅就守在他身边，看着窗外的夕阳沉坠，华灯亮起。
“梅梅，明天辞了职，我就和你会白里结婚去。”他忽然醒了，从床上蹦下来打开灯，脸上的肌肉随着急促的呼吸在颤动，神经质的抓着王梅的胳膊兴奋的说道。
他要是董浩多好，不但有美好的前途，还有小妤和肖湘围绕着他展开追逐。
他可以理直气壮的辞职，跟王梅过王亮心底里不愿意承认，实际上却幸福美满的生活，而不是像下午那样，站在老郭家门前，被人家像撵叫花子似的喝骂。
“哥，你是谁？”王梅不及细想，心惊胆战的问着。
“梅梅，咱们不能这样，咱俩是亲兄妹呢。”他眼睛通红的一把推开她，顷刻间变成了王亮。
他是王亮，可他不愿意成为王亮。在省城生存不下去，在家里，却更要面对让他无能为力的现实。
“哥，你怎么了？”王梅害怕之极，声音发颤的退后了一步。
“别过来，别过来，俺不是刑警。”他像见了鬼似的扭头不敢看她，拼命的伸出胳膊摇动手掌，接着跑到了墙角蹲下，害怕的双手抱着头，好像王梅正拿着枪对准了他的脑袋。
所有的往事，如旋转的七色彩灯，晃得他睁不开眼，辨不出现实与曾经的梦境。
出事之后，怕听到别人的嘲笑，他从警队不辞而别，冒着漫天飞雪回到家，却一心惦记着没办理离职手续。
跟王梅吵架离开家后，在小旅馆里明明是炎炎夏日，可他的梦境，却是从春节后开始，痴念着他又回到了警队，继续在警队的生活。
“哥，喝杯水吧。”王梅掏出老中医给的固元丹，趁他低着头瑟瑟发抖的间隙，倒了一杯水，把固元丹融化开，递到了他手上。
她害怕了，她没精力再陪他这样折腾下去。董浩也好，王亮也好，随便是谁吧。
他折腾的累了，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杯子，仰头喝了个底朝天，扑回到床上又睡了过去。
‘呯’……‘呯’……午夜时分，睡梦中短促而凄厉的两声枪响，把沉睡中的人惊醒……
（全书完）
“谢谢亮哥，俺自己真觉得有些害怕。”小英半真半假的顺势答应了。今天出来，居然亲眼目睹了王亮恢复神智的过程，说不定是她给他带来的好运气，冥冥中预示着什么缘分也说不定呢。
“你就不管我了是吧？”令小英奇怪的是，一向胆大泼辣的王梅，带着吃醋的语气，忽然朝王亮喊了一句，引得周围的客人和服务员都朝他们这边看。
“酒店就在旁边不远，你自己走两步就到了。小英离得远，俺得送她回去。”王亮赖皮赖脸的朝她笑笑，顺势拉住小英的手，转身就朝饭店外面走。
小英当即做贼似的看看王梅，挣了两下没挣开，也就脸红心跳的让他这样握着了。
强忍着让自己的眼泪没当场流出来，王梅出了饭店，看着他俩亲热的背影越走越远，恼恨的自己回了酒店房间。
夜里十二点多了，王亮终于开了门进来，屋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映射进来微弱的光亮。
“梅梅，你咋还没睡？”等他开了灯，却发现王梅双眼瞪得溜圆的正看着他呢。
“你病刚好，就知道照顾小英了！还有什么小妤、肖湘，你都能体贴她们、关心她们，为什么对俺这么狠心？”王梅愤愤不平的嚷道。
“俺和她们，跟你的关系不一样。”王亮不耐烦的答了一句，一屁股坐在自己床边脱鞋。跟小英相处了一晚上，虽然没干啥，可从她的态度上来看，将来真说不定能娶她嘞。
“最好的一面，你都留给旁人，对自家人倒如此刻薄冷漠？俺是你妹妹，不是你的仇人。当初也是你强迫着俺，才会这样的。”王梅从床上坐起来，蹭到他身边坐下，把脑袋靠到了他肩膀上。
曾几何时，他俩在家里、在车上、在陌生的县城里情意连绵，一旦清醒了，他倒把她看成了不值得怜惜的累赘。
她决不能失去他。
“梅梅，俺是你哥哥，咱们不能这样，俺再去开间房去。”王亮烦躁的用力推开她，却没掌握好力度，王梅一跤跌倒在地的过程中，肚子磕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你滚，你不是我哥哥，你要是董浩多好！”王梅再也忍受不住，捂着自己的肚子嚎啕大哭起来。其实她磕得并不重，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是来自哥哥的抛弃和冷漠，让她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
王亮被王梅说的表情一滞，默默的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拉起来。
他要真是董浩多好，就能跟梅梅在一起了。他并非不喜欢她，只是天理人伦让他心生畏惧，不敢正面直视和她的关系。
“睡吧，明天还得去刑警队办手续呢，俺困了。”恍恍惚惚之间，王亮没再坚持离开，倒头就睡了过去。
明天去了刑警队辞职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起了床，王梅看着目光有些呆滞的哥哥，跟他说了几句话，见他反应有些迟钝，心里没把握的跟着他出门。昨天刚清醒过来，病情还不稳定，等了解完他剩下的经历，他们就可以回家了，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
他俩来到区刑警队大院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大部分是穿警服的，王梅有些打怵的偏着身子朝里看，不太敢进去，反倒是王亮回身拉了她一把，熟门熟路的朝一间办公室走。
“哎呦，这不是王亮嘛，怎么今天才想起回来看看？”坐在紧挨门口、屋里唯一一张办公桌后面的，是个年轻的女警，抬头见他俩进门，拉着让人骨头发酥的长音跟王亮打招呼。
王梅跟她匆匆对视了一下，女警白净的脸庞，鼻梁两侧分布着几颗淡淡的俏麻子，天生一股子媚劲儿。怎么警队里还有这样的人？王梅很不高兴她说话时，朝哥哥瞟着媚眼的风*骚*劲儿，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好挪开眼睛装作打量屋里的环境。
“燕姐你好，这是俺妹妹王梅。”王亮咧着嘴朝女警笑笑，看来他俩是很熟悉的人。
“王梅你好，我是刘海燕，请问你们是有什么事儿吗？”礼节性的问了好，刘海燕狐疑的看着他俩。
“刘队在吗？俺要跟他说一声，办下离职手续。”王亮心头牵挂着这件事儿有半年了，今天终于回到了刑警队，把往事做个了结，语气有一种解脱似的放松。
“我去看看，你们先坐一下。”刘海燕让他俩坐在靠墙边的长凳子上，出去问刘队讨主意。
这条凳子，王亮曾经坐了两个月，此时再坐下去，内心有无比复杂的感受。再见了，警队，再见了，一直追求的刑警梦。
王亮此刻尽管满心失落，却面露镇静的微笑，静静的看着王梅。
“王亮，你小子怎么回来了？听海燕说你要办离职手续？你都离开这么长时间了，其实办不办都行。既然你有心过来，要不还是办一下吧？”身材壮实的刘队，一如王亮记忆中的模样，笑呵呵的进门就亲热的搂住了他的肩膀晃了晃。
与在他梦境中的干脆利落不一样，现实中的刘队，在他办不办手续的小问题上，十分饶舌的前后思量着，半天拿不定个主意。
王梅看得有些愣愣的，眼前的景象，说明哥哥在刑警队混的还不错嘛，为啥非得要办离职手续呢？
“刘队，真对不起，俺早就该来的。那个……郭师父还好吗？”王亮接着的话，让王梅更困惑了。根据他之前的描述，老郭不是死了吗？
“唉，郭队在家休养呢，一时半会儿的不能回来主持工作。这样，我那边还有个会要开，让海燕帮你办手续吧，我就不陪着了。”提起老郭，刘队露出了冷漠的神情，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刘姐，俺请你吃顿饭吧。”办完了手续，差不多到了中午下班时间了，王亮邀请刘海燕出去吃午饭。
“好吧，大家同事一场，就算是给你哥送行吧。”刘海燕还算给面子的答应了，让王梅松了口气。
如果她不肯出去，王梅还得另外找借口，跟她打听哥哥在刑警队的往事呢。哥哥成为董浩时说的情况，跟现实中差别太大，她担心有些细节和重要关节，哥哥会对她有所隐瞒。
“刘警官，俺有些事儿想问问你，是关于俺哥哥的。”到了饭店坐下，王梅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别叫刘警官，你就跟他一样叫我刘姐吧。我只是个文职辅警，跟你哥哥一样，分工不同罢了。”刘海燕倒也是个爽朗的性格，瞟了王亮一眼，谦虚的摆明了自己的身份。
“刘姐，俺哥哥为啥年前就回家了，现在才来办离职？他在你们警队，具体是干啥的？另外那个郭师傅，是什么情况？”看他们穿的制服差不多，辅警和正经刑警有啥不同，王梅反正是不知道，顺着她的意思叫了一声刘姐，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这个……亮亮，你都没跟你妹妹说吗？”刘海燕诧异的问王亮，他却撇撇嘴没应声，扭头看向窗外。
“刘姐，俺哥回家后，脑筋出了些问题，俺们一家人问啥他都不肯说，还要您给讲讲。”王梅实话实说的解释着。
“原来这样啊，亮亮，你怎么了？那些事儿能说吗？”刘海燕刚才还没觉得王亮有啥不正常，听王梅介绍了，再看向王亮时，果然发现他的目光有些呆滞，眼睛亮的有些异乎寻常。
“海燕姐，她想知道啥，你就都跟她说吧，俺不想再提那些了。”王亮无所谓的对刘海燕勉强笑了笑，神情举动并没有什么不妥。
离开了警队，王亮叫她的称呼发生了变化，显得更亲热了些，说的刘海燕俏脸一红，暗叫了一声可惜。刘海燕结婚不到一年，平时很喜欢帅气的王亮，暗示了他很多次，可惜他一直装傻充愣的没让她得手。
“说来话长了，你哥哥刚来警队的时候，分到了郭队手下当辅警。郭队脾气不太好，他有些怕郭队，反倒很多次跟我说过，能不能给他调到刘队手下来。可惜我只是个小文员，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刘海燕感慨了一下，把王亮的情况跟王梅大致介绍着。
她算运气好，跟很会做人的刘队有那层关系，但王亮想调换师傅，她可就无能为力了。王亮曾许诺给她好处费，可刘队作为副队长，就算刘海燕能给他吹吹枕头风，也不可能让刘队为了一个小辅警的事儿，跟正队长老郭掰手腕吧。
后来老郭受伤在家疗养，作为副队长的刘队主持全面工作，将来扶正也是大有希望的，说起来跟王亮还有些关系，这也是刘队还愿意来见见王亮的根本原因。
“刚听您说郭队负伤了，那是怎么回事儿？”王梅哪知道她的心理活动，捡着自己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问她。
“春节前吧，有一天郭队和董浩，还有你哥去出任务，半路上遇到了持枪通缉犯。因为事发突然，通缉犯劫持了人质，在一个小区的楼顶跟他们对峙。在等增援的过程中，董浩为了保护人质牺牲了，老郭为了保护你哥，也受了重伤。”刘海燕简明扼要的介绍了那次突发案情。
“那俺哥咋没事呢？”王梅听得心头乱跳，虽然知道哥哥还活着，依然担心的看了他一眼。
“这个……我不好说，亮亮你自己跟你妹妹说吧。”当着王亮的面，刘海燕犯难的看了他一眼，低头只管夹菜吃饭。
“俺吓得尿了裤子。”王亮不堪回首的叹了口气，将内心里最大的耻辱说了出来，感觉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大石变轻了些。
劫匪连开两枪之后，也许是怕时间长了无法脱身，也许是鄙夷穿着警察制服的王亮如此胆小懦弱，竟然撇下他和人质径自走了。这件事成为王亮的奇耻大辱，他再也没脸在刑警队混下去，连离职手续都没办就跑回了家。
黑洞洞的枪口，满身是血的董浩和老郭，漫天的飞雪夹杂着他满头汗水的场景，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董浩是跟你一样的辅警？”王梅也觉得哥哥丢人，见刘海燕事不关己的吃着饭菜，只好转过头直接问他。
“他是正经的刑警，学痕迹检测的大学生，俺把他的经历，都放在了俺自己身上，希望那时候是俺勇敢的保护了人质。”王亮彻底说出了他发病时，自称是董浩的原因。
“那张阿姨、小妤、肖湘那些事儿，都是你瞎编的？”王梅看着不争气的哥哥，愤恨又心疼的指责着他。
“有些是瞎编的，有些是真的。”王亮心虚的看了一眼刘海燕，笼统的答了一句。
老郭碍于情面收了他当辅警，平时对胆小的王亮有些看不上。王亮心里害怕老郭，想象着他被撤了职，跟自己关系过得去的刘副队才是正队长。
张阿姨是市局法医不假，可出轨啊黑牛啊什么的情节，都是他平时在警队里大家闲聊天，根据道听途说来的各种小道消息，生搬硬套在了老郭身上，构建了众多人物的虚拟往事。
刘海燕作为已婚的人，凭着有几分姿色跟刘队不清不楚，还打他的主意，他就把平时私下里跟别的辅警喝酒时，说刘海燕要一路睡上去，直到睡到曹局才过瘾的笑话，安在了老郭老婆身上。
刘海燕吃完先走了，王梅和王亮慢慢吃着聊着，渐渐把他过往经历的脉络，理得清晰起来。
上次他和王梅夜里吵架，负气离家出走，到省城后习惯性的住到了百凤大酒店，每天除了出门吃饭，就是在房间里睡觉想事儿。梦里，他对小妤和肖湘确实能做到彬彬有礼坦诚相对，关键时刻都能把持得住。现实中，却偏偏对最亲的妹妹没有什么耐心，甚至做出了有违人伦的荒唐事。他越想越走不出牛角尖，渐渐迷失在臆想和梦境之中里，变成了董浩。
“咱们明天回家吧，跟省城做个告别，以后咱们就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别再想着当刑警的事儿了。”王梅把手放在桌子上，按住哥哥的手柔声劝他。
“怎么过？爹将来出来了，怎么跟他解释？”王亮灰心了，再不想从小到大当警察的梦想，可接下来的生活却更让他头疼。
王亮的话让王梅无法回答，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她也是一脑袋的迷茫。
“俺要去看看郭队。”王亮感觉最对不起的是老郭，从出事到现在，他还没去看望过。
“去吧，俺陪着你，无论什么时候，俺都不会离开你。”王梅无可无不可的站起身，跟他走出了饭店。
下午没什么事情好做，回白水的汽车明天上午才有，去看看为了保护哥哥受伤的老郭也是应该的。
“你还好意思来？我爸爸那么关照你，没事还让你来我们家吃饭，光会吃不会做的当大爷也就算了，关键时刻你倒好，不但帮不上忙，还连累着他受了伤。”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小妤还没开学报到，打开家门一看门外站着的王亮，立马破口大骂起来。
“小妤，不要这样对人讲话。王亮，你还是走吧，省得大家都不自在。”张阿姨拉住小妤，把防盗门关上，很不客气的说道。
张阿姨平时就看不上王亮，他跟董浩来家里做客的时候，她对他俩的态度有天壤之别。
“那……麻烦你跟肖湘说一声，俺再也不来省城了。”王亮臊的满脸通红，把手里提的点心等礼品，放在了门外地上，对着门里的小妤央求着。
“别自作多情了，肖湘在我家跟你见过两次，她心肠好，不过是可怜你才对你多说了几句，难不成你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她家有钱，可不会分一套房子给你。”小妤一下子打开门，把他带来的东西连踢带踹的洒满了楼梯。
“哥，咱走吧。”王梅拉着有些不舍的王亮，可怜着哥哥编造出肖湘和小妤为了他争风吃醋的故事。
现实中卑微懦弱狼狈不堪，被小妤看不起，梦境里他洁身自好，还带有期盼，让小妤和肖湘主动的追求他，再被他无情抛弃。
回到酒店，一路沉默不语的王亮，连晚饭也没吃，蒙着头大睡特睡。王梅就守在他身边，看着窗外的夕阳沉坠，华灯亮起。
“梅梅，明天辞了职，我就和你会白里结婚去。”他忽然醒了，从床上蹦下来打开灯，脸上的肌肉随着急促的呼吸在颤动，神经质的抓着王梅的胳膊兴奋的说道。
他要是董浩多好，不但有美好的前途，还有小妤和肖湘围绕着他展开追逐。
他可以理直气壮的辞职，跟王梅过王亮心底里不愿意承认，实际上却幸福美满的生活，而不是像下午那样，站在老郭家门前，被人家像撵叫花子似的喝骂。
“哥，你是谁？”王梅不及细想，心惊胆战的问着。
“梅梅，咱们不能这样，咱俩是亲兄妹呢。”他眼睛通红的一把推开她，顷刻间变成了王亮。
他是王亮，可他不愿意成为王亮。在省城生存不下去，在家里，却更要面对让他无能为力的现实。
“哥，你怎么了？”王梅害怕之极，声音发颤的退后了一步。
“别过来，别过来，俺不是刑警。”他像见了鬼似的扭头不敢看她，拼命的伸出胳膊摇动手掌，接着跑到了墙角蹲下，害怕的双手抱着头，好像王梅正拿着枪对准了他的脑袋。
所有的往事，如旋转的七色彩灯，晃得他睁不开眼，辨不出现实与曾经的梦境。
出事之后，怕听到别人的嘲笑，他从警队不辞而别，冒着漫天飞雪回到家，却一心惦记着没办理离职手续。
跟王梅吵架离开家后，在小旅馆里明明是炎炎夏日，可他的梦境，却是从春节后开始，痴念着他又回到了警队，继续在警队的生活。
“哥，喝杯水吧。”王梅掏出老中医给的固元丹，趁他低着头瑟瑟发抖的间隙，倒了一杯水，把固元丹融化开，递到了他手上。
她害怕了，她没精力再陪他这样折腾下去。董浩也好，王亮也好，随便是谁吧。
他折腾的累了，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杯子，仰头喝了个底朝天，扑回到床上又睡了过去。
‘呯’……‘呯’……午夜时分，睡梦中短促而凄厉的两声枪响，把沉睡中的人惊醒……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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