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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马脚

    群玉院的布局很雅致,穿过正厅后面就是一处很大的空地,然后分别由不同的青石板路,连接着许多典雅的小院子,而应无尘请客的这件院子,名叫采萧园。此时他正带着一群帮工围在几张小圆桌前面,热闹的推杯换盏。

    热闹的氛围,连在隔壁采葛园和采艾园聚会的几个书生,也都被吸引了过来。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自然是因为,杨妈妈告诉他们,说这是应无尘在犒赏帮工。而作为“写”出了《清平调》这等想象丰富、语言流转自然的诗文的作者,隔壁聚会的几个书生,是一定要来瞻仰拜会的。

    毕竟他们今天来群玉院的目的,就是为了蹲点应无尘。

    其实他们昨天刚听闻这首诗的时候就惊为天人,那时候就想着让杨妈妈引荐一下,结果杨妈妈却告诉他们,应无尘忙着跟苏晏如探究身体的秘密。于是他们这群自带风骚气的文人,瞬间就荡笑起来,更是编出了几首“半似含羞半推脱,回头叮咛轻些个”、“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之类的打油诗。

    刚进门的时候,就听杨妈妈略带调侃的说起这件事,臊得应无尘差点夺门而逃。尽管他一向自诩不拘小节,可也遭不住这群骚客如此调侃。

    于是在面对书生们的敬酒时,应无尘直接故技重施,喝了几杯后就一头杵进了菜盘子里,任谁叫都不起来。

    结果几个过来敬酒的书生,见主人家如此给面子,就连醉倒之前都大呼“喝完这一杯,还有三杯”的话,他们也自然被勾起了兴致,此时竟然完全忘记了彼此身份上的差距,跟着场中其他的贩夫走卒,一直喝到天光大亮才散场。

    ----

    杨妈妈和苏晏如两个人架着应无尘走进房中,结果刚一关上门,应无尘就自己站了起来。

    杨妈妈见怪不怪的指挥苏晏如去打些水来,她则对着应无尘笑道:“使君也真是的,就算要装醉何必要往桌上倒,看这一头的汤汤水水,啧啧啧。”

    “逢场作戏么,自然要真一点才好。”应无尘随意的抹了一把脸上的菜汤,接过苏晏如递来的锦缎,看也不看就往头上招呼。没办法,上面滴滴答答的正往下滴汤汁儿呢。

    收拾停当之后,应无尘才发现,如今所处的房间,并不是昨天夜里住过的那间,而且比那间要豪华的很多,他有些奇怪,于是看向杨妈妈问道:“这是哪?怎么不是昨天那间房?”

    “使君也真是的,这点事情都想不通。”杨妈妈把新准备好的衣服放在锦榻上说道:“昨天之前苏晏如还不曾出阁,所以住处自然差了点,如今借着您的光儿,她现在的身份是水涨船高,再住原来那间,就不合规矩了。”

    末了,杨妈妈还阴阳怪气的补了一句:“您是不知道呀,这个小没良心的今早还问我,能不能让她赎身呢!”

    应无尘心说我明白个勾八啊,你个势利眼儿的老鸨子,不就是看人家没给你挣钱,所以在吃住上的待遇就很差,如今苏晏如已经成功站到台前,自然有能力帮你赚钱了,所以你才提高了人家的待遇。

    至于说什么她要赎身的话,应无尘是压根儿就没当真,即便这是真的,苏晏如也不会是为了自己才赎身,既然跟自己没有一毛钱关系,那还问个毛?

    唯一让应无尘好奇的就是,苏晏如很大概率是杨妈妈亲手载下去的摇钱树,她何为会如此轻慢呢?

    虽然好奇,但应无尘却从未有过打听的意思。因为按照常理来说,既然对方起了话头,要么是她想告诉你,要么是她想让你主动询问。可对方要是想告诉你,那她无论如何都会说,如果不想告诉你,即便是问了,得到的大概率也是谎言。

    再加上苏晏如毕竟也和自己春风一度过,所以他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于是另起一行道:“既然杨妈妈的办事效率这么高,不知今晚能不能给我安排个住处?”

    “住处?这不就是您的住处?使君不满意吗?”杨妈妈环指一圈道:“虽然如今院中肯自荐枕席的姑娘不在少数,但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都比晏如要差上许多。难道使君只好新瓜?”

    “······”应无尘一咧嘴,心说:杨妈妈你想多了。

    随后他打量起房间来,又回味了一下杨妈妈说的话,这才意识到:合着苏晏如还是借着老子的光,才有如今的待遇?

    那自己今晚就不算白嫖了吧?

    不对,貌似昨晚也是用《清平调》换来的,自己其实根本就不是个白嫖怪。

    可是转念一想,就算白嫖了,那岂不是会更快乐?

    如果这世上还有比白嫖更快乐的事情,那一定是Double白嫖,或者白嫖的平方。

    果然,人生在世,白嫖二字。

    想通之后,应无尘腆着脸笑了:“苏姑娘今晚不忙吗?”

    “她忙什么,使君不是说过不喜欢跟别人吃一碗饭,等什么时候您吃饱了或是想换个口味,她才会忙的。”杨妈妈的话说的很露骨,也丝毫没有避讳,苏晏如仍旧无动于衷的缩在门边,静静的一言不发。

    “好了,您早些休息,我去外面看看那群书生,毕竟他们都是使君要求的重点照顾对象。”杨妈妈摆摆手就要离开,应无尘拦着她说道:“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用这首诗,抵了今晚的夜资,希望杨妈妈不要嫌弃。”

    说完之后,应无尘就一副高人做派的闭上了眼睛,等着杨妈妈叫号的马屁声。

    结果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于是他疑惑的睁开眼。

    只见杨妈妈正一脸思索的神色。

    直到应无尘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她这才回过神来。

    “使君,‘襄王有梦,神女无意’的典故我知道,但那‘可怜飞燕倚新妆’的飞燕是何许人也?”杨妈妈回神之后诧异的问道。

    “······”

    得,原本以为小资的杨妈妈,如今看来也是个伪文青,连赵飞燕都不知道。

    不过应无尘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随口说道:“反正是个千年前的大美人就对了。”

    杨妈妈见他说的随意就更不纠结了,只要不是飘香阁的哪位姑娘,就一切都好说。

    如今又得了一首水平相当的诗文,杨妈妈自然喜滋滋的出去替他扬名去了,至于一个前脚刚喝醉了的人,是如何在后脚就写出一首新的传世佳作的这种事情,她才不管呢。

    而外面那群文人墨客,对于这种率性洒脱、写文章倚马可待的事情自然津津乐道,更不会管他是真喝多了还是假喝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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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那么好的。”苏晏如服侍应无尘上床休息,期间她幽幽的说道:“使君的诗文,肯定指的是心里那个人吧。”

    应无尘没回答,而是进了床里面准备休息。

    倒不是说他信了那个什么祥与不祥的传言,而是因为昨晚的战斗他一直在外面,今天想换到里面看看,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风景。

    ----

    第二天一早,应无尘叫醒了海棠春睡的苏晏如,然后穿上昨天杨妈妈准备好的衣服就要出去,结果苏晏如想要起来帮忙,应无尘扯过被子把她塞进床里道:“你好好休息,如果想赎身,那这段时间就安安静静的待着,盂兰盆节之后我想办法给你梳头,到时候天大地大都任你闯荡。”

    说完之后他就匆匆出去了,毕竟做戏要做全套。

    无论是对外面那些帮工也好,还是对苏晏如也罢,都要把戏做全。

    对于外面那些宿醉的人来说,如果早上起来就能喝上一口暖暖的白米粥,岂不美飞了?

    而对苏晏如来说,应无尘的策略更为婉转,毕竟自己还不清楚她在群玉院从业多久,积攒了多少的负面情绪和小心思,所以只能采用迂回战术。

    按“中央空调”四哥的话来说,就是用温柔暖男的形象来攻陷对方,不求走进她的心里,只求她能在心里记住自己的好。再扩展开就是,希望苏晏如在跟背后之人汇报工作时,能带上对自己有利的情绪。

    至于最后那句惠而不费替她赎身的话,权当一乐呵就好。大家都是江湖儿女,谁会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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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无尘充分扮演了一个贴心的好上司形象,大早上就敲开了杨妈妈的门,让她安排一众女子进去服侍那些帮工们喝粥,并贴心的传授了她一套峰终定律。

    即对一个正常人来说,如果在体验的高峰和结尾处的感受是愉悦的,那么对他来说,整段的体验感受就都是愉悦的。

    对此杨妈妈则表示,如果不是看在你应使君的面子上,谁会搭理那些穷鬼。

    要不怎么说杨妈妈这人不简单呢,一句话既抬高了应无尘的身份又卖了他面子,更传达了自己的立场和情绪。

    对于杨妈妈如此卖面子的行为,应无尘则教给她另一种看待问题的思路:即看一个人的附加价值。

    虽然这些人现在、甚至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来群玉院消费的能力,可谁还没有一两个富裕点的朋友,他们只要把自己的感受跟朋友们一说,大家自然就懂的都懂。群玉院既然能照顾到穷鬼的感受,那就不在是一般的秦楼楚馆,最次也得是一个有灵魂的秦楼楚馆。

    杨妈妈对此竖起了大拇指,直呼学到了。

    事实上,这都是应无尘为了方便行事,现场胡编乱造的故事,反正怎么对自己有利他就怎么说了,至于杨妈妈信与不信,那全靠她自己的判断,跟自己有毛线关系?

    这就好比是一场对赌,如果杨妈妈赌赢了,那自然皆大欢喜,便是输了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儿。

    应无尘相信,杨妈妈输得起。

    叫醒了这群帮工之后,应无尘就在群玉院里给他们开了一场简短的动员会,主题就是今天夜里的盂兰盆节晚宴,这群人刚在群玉院的姑娘的陪侍下吃饱喝足,现下正是热血上头的时候。如果此刻,应无尘让他们抱着炸药包去炸坦克,估计也得有几个人争先恐后的报名。

    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他草草的离开了群玉院。

    此时街面上还很肃静,只有几个早起溜腿儿的路人,和一些卖早点的小摊儿。

    原本他其实用不着起这么早,只不过是为了给大家传达一个信息,就是身为盂兰盆节的使者,自己并不是一直吃喝玩乐,而是每天都忙于“政事”,晚睡早起很辛苦。

    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心里有事情的时候睡眠就很浅,而今天戊时三刻也就是晚上八点左右,盂兰盆节晚宴就正式开始了。

    虽然平日里他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可要说心里一点都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这次晚宴的成功与否,将决定了自己今后的发展走向。

    如果成功,那还则罢了。可一旦失败,那之前的所有谋划和算计,就都会付之一炬。而自己要面对的,除了商人团体的合伙报复外,还有就是城中百姓们的口诛笔伐。

    甚至还要包含酆都大帝的打压。

    所以无论如何,这次都要成功才行。

    应无尘早早的来到迎仙台这里,因为之前酆都大帝就交代过,今天的任何一个时间,这里都有可能会降临天庭或是灵山的人。

    虽然他在心里已经做好了跟酆都大帝“分手”的计划,但这一切远远还没到那种地步,所以此时对于酆都大帝的安排,应无尘还是要遵循无虞的。

    面前这座新修好的迎仙台,也是他三天前拜托洛晴和白守心修建的。当然,作为回报,他给白守心指了一条发财路。至于洛晴,两人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所以应无尘也懒得跟她扯什么有的没的。

    为了加班加点的赶工出一个看起来就高端有档次的迎仙台,应无尘又把之前设计晚宴主舞台的设计师给薅了出来,结果这货也是个妙人儿,直接就在原有的地基上,敲掉了半边,然后把多出来砖石铺在了外围,看起来不仅高端,甚至还有一种野性的美。

    当然,这只是设计师本人的认知,在应无尘看来,这特娘的就是一片稍微平整的荒地,铺了几块碎石头而已。听着设计师大言不惭的讲述着他的设计灵感,气得应无尘差点动手把他给埋进那堆砖石的缝隙里。

    不过事已至此,应无尘也没有闲工夫怪这怪那的,只能尽快弥补,否则时间就来不及了。

    好在他一向都有急智,拿出之前赑屃背着的那块方砖,求洛晴把方砖复原成石碑的样子后,他又请了个雕刻石匠,在上面刻了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孔雀东南飞。

    而迎仙台向外延伸的这段石子路,就是‘君当作磐石’的磐石分割而成,所以这不是一条普通的迎仙路,而是一条有灵魂、有故事的迎仙路。

    如今应无尘靠着石碑抱着赑屃,正低着头沉思,脑海中整理着三个月来发生的各种事情。

    现在想要查缺补漏,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是在意外事件发生后,尽力的去弥补。所以他此时想的,全是哪里最容易当成突破口,以及出了变故之后,自己该如何应对。

    其实他昨天夜里就想问问苏晏如,她背后的指使者到底是什么态度,不过犹豫了良久,应无尘还是没能问出口。

    “现在,也就只有你能陪我解解闷儿了。”应无尘扒拉着赑屃垂在龟壳外面的脑袋。

    可赑屃还是一点反应没有,依旧半死不活的在睡觉。要不是它每天都要吃饭,应无尘甚至以为它挂了呢。

    无聊的继续逗弄了一会赑屃,应无尘找了一个空地,从口袋里翻出簪子,开始在地面上随意的勾画起来。按照如今的进展来看,一切都在顺利的进行,即便是有些可能存在的不稳定因素,自己也都提前做了相应的布置。

    可昨天在去群玉院之前,他特意去见了侯涵,安排好城西的事情后,侯涵回报说:功曹司的内乱,被六殿下卞城王给用强硬的手腕阻止了。

    原本应无尘也不以为意,毕竟当初诬陷陈含元也不过是想让他安静点,不要打扰自己的计划而已,如今既然卞城王出面敲打他,那自然是极好的。

    可侯涵后面却说,卞城王并没有惩戒陈含元和林天一。

    这件事情就很微妙了。

    如果说是为了顾及到地府的脸面,不好在盂兰盆节晚宴这个时间节点上处理他们,可最少也要在口头上警告一番才是,但卞城王却并没有这样做。

    与此同时,侯涵又带来一个劲爆消息:据接触功曹司其他几位涉事人员的兄弟回禀说“事不可为,静观其变。”

    应无尘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卞城王一定就是在背后针对自己的那个家伙。

    因为从侯涵和他弟兄那边汇总过来的信息看,卞城王已经在功曹司内部做出了裁撤,所以那些涉事人员才会说什么“静观其变”的话,目的就是为了得到自己刚从林掌柜那里搜集来的证据。

    作为聪明人,应无尘一下就品出了其中的不同意味。

    从正常角度来说,既然卞城王阻止了功曹司的内耗,那他无论处罚与否,都应该在明面上进行才是。可实际上,明里他轻拿轻放,背地里却重拳出击。

    这只能说明,陈含元一定与卞城王有关系,至少要比其他人的关系亲近。

    驱使应无尘做出这个判断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卞城王对外公布的消息上称:陈含元和林天一污蔑城主名声的事情,是有人故意散播的谣言。

    如果贴出的告示上说查无实据,他还不至于多想,可公告上却故意提及了“有人、故意”等字眼,这在应无尘看来,就显得有些刻意和画蛇添足了。

    因为百姓们虽然气恼自己“高大上伟光正”的城主被人污蔑,但只要知道这件事情是假的就可以了,完全不需要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人给误导了。

    但卞城王依旧这样做了。

    应无尘知道,这是他的后续计划,一方面把自己捧上高位,另一方面却在百信心中埋下种子。届时事件一旦爆发,自己就成了愚弄百姓和长官的罪魁祸首。

    百姓们一旦知道自己被人蛊惑后,自然是要把情绪给释放出去,而自己就是他们情绪释放的出口。

    卞城王则可以借此机会,成为百姓口中明辨是非的“青天大老爷”。

    “还真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应无尘把地上的线条踩干净后,轻声的嘀咕道。

    卞城王的两手计策,虽然准备的匆忙了些,但要是用好了,也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毕竟人都虚荣,骤然步入高位再加上面对别人的吹捧,难免会有些飘飘然。

    可应无尘却不是什么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自己今时今日的地位看起来虽然红红火火,可却是海市蜃楼一般的空中楼阁,一阵狂风过后就会顷刻间覆灭干净。

    因为自己在地府没有根基。

    而作为没有根基的人,行事之时自然要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

    况且自己又没做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百姓凭什么会念着自己的好?

    就因为自己帮他们跟城主搭上话了?

    别开玩笑了。

    虽然百姓们当时对自己的感激确实出于本心,可只要出了那个场景,他们哪个不是只惦记着口袋里的仨瓜俩枣?要不了多久,他们连应无尘是谁都记不清了。至于自己帮他们做的那点事情,怎么可能比得过他们口袋里银子和家中的粮食重要?

    按照时间线来推算,自己通过苏晏如传达善意在前,卞城王整治功曹司在后,所以说,这就表明了对方不接受自己的善意。既然对方已经不是自己同一阵营的人了,那自己也就没必要再去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要不是我从进入一开始就谨言慎行,还真就有可能踏入这个圈套里。”应无尘调整好情绪,努力的挤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八颗牙齿,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