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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叫陈二驼

    高陵城下硝烟密布,攻城的不惜代价,守城的拼尽全力。

    尸体一层叠着一层,倾倒的火油,烧的尸体滋滋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烤肉的焦臭味儿。

    刚刚退却的狼军,留下几百具尸体,有序的退下城头。

    同时也给高陵守军,造成巨大的伤亡。

    城墙上陆续抛下几条绳索,有人影顺着绳索降到城外。

    陈二驼一荡一荡的溜下城墙,靠着墙壁紧了紧缠手布。

    手上的伤口疼的他直咧嘴,望着远处的敌营,把腰弯的更低了。

    几乎是四肢着地般的奔跑,有若野狗又似苍狼。

    难看但却速度飞快,远处的几个人影动作也惊人的相似。

    都是被逼的,这样四肢着地的奔跑,不是为了躲避敌军视线,只是想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避开燃起火的尸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大半注意力还是聚集在攻城狼军的方向,手下的动作却一刻不能停。

    箭矢,兵刃,这些都是好东西,只要是完好的,都得捡起来,打捆码好。

    腰间的麻绳,早就结好了绳扣,成困的箭矢一百支,就能换个大白馒头或者五个麦麸大盔。

    上好铁料打制的兵刃,十把就能喝上肉汤或者一小壶酒。

    若是能扒下完好的校尉盔甲,守备大人说了,酒肉管够。

    不过能死在攻城期间的狼军校尉少之又少,遇见了纯属运气。

    狼军前出的哨位,几个人影快步走出。

    陈二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紧紧的盯着那十六个手持长弓的人影。

    手下却没有一刻停留,出城一刻半,陈二驼已经打包了三捆箭矢,完好无损好的兵刃三十把。

    今天效率不错,陈二驼一边动作不停,一边暗想着今日的收获。

    手脚并用,好似杂技一样,一支支箭矢兵刃,就被扔到一起等待打包。

    远处的弓箭手已经停下脚步,抽箭搭弓。

    脚边的一面包铁圆盾被陈二驼顺势勾在手中。

    最后的两捆箭矢打包完毕,陈二驼用绳索把战利品绑在腰间。

    拖着它们连滚带爬的向着城墙下溜去。

    箭矢滑破空气,微弱的啸声传来,陈二驼拎起一具尸体挡在身后。

    身体缩成一团,努力的用小圆盾把自己全部挡住。

    箭矢入肉的声音,小盾上传来一股微弱的力道。

    陈二驼没有在去看对面的弓手,远处传来了两声惨叫,也没能让他有一丝分心。

    一手擎着小盾,一手柱地,手脚并用的向着城墙快速移动。

    把城墙上的绳索系紧在腰上,小圆盾背在高高鼓起的后背。

    陈二驼就像一个能爬墙的王八一样,在成墙上左右摇荡的向上攀爬。

    不时有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撞在身边的城墙上。

    翻墙而入,守城的军士用力的拉了他一把。

    城头的弓手已经可以够到对面的弓手,一只利箭抛射而出,狼军弓手缓步撤离。

    把搜集的箭矢兵刃交给军械官,陈二驼领了两个精面的馒头。

    馒头有他两个拳头大,又领了十五个头盔一样的麦麸大盔。

    这是箭矢换来的,还有五十多把兵刃,被他换了一葫芦粗酒。

    一个破布袋子把所有东西都装在里面,往脖子上一挎。

    高高隆起的后背,像是一座小山,又似一座拱桥,承载着一份希望。

    弯弯的腰,像个虾米,瘦若柴狗的身躯,让他看起来好似一只瘦鬼。

    陈二驼揣着双手,脖子被压迫的只能用力挺起,让他看上去更像个老王八。

    望着前方,一步一颠的向着城里走去。

    街两旁的过道上都是伤兵,来来往往的军士络绎不绝。

    两旁的门面商铺,早已被拆的断壁残垣。

    木料,巨石都已被送上城墙用来阻敌了。

    城中的百姓在忙着,往城墙上运送物资,或是帮忙照顾伤兵。

    像陈二驼这样无事游走的少之又少。

    没有人会责问陈二驼的无所事事,巡逻的军士门也不会阻拦陈二驼穿梭在大街小巷。

    因为他脖子上挂着的是属于死士营的腰牌。

    死士营,有今天没明天的,记纪律散漫也是正常。

    一路听着哀嚎声,喘息声,叫骂声,陈二驼来到一处杂乱的聚集地。

    这里是用来安放受伤的百姓的,同时也用来安置死去的士兵。

    一座倒塌的小庙,只剩一个门楼,还有两面墙,几块竹席遮挡起来就是一个私密空间。

    “小姐,俺回来了”

    沙哑的嗓音,让人听了好像耳朵里进了沙石。

    没有回应,陈二驼也没在意,在竹席的缝隙挤进去,一个瘦弱的女子畏缩在墙角。

    女子抬头看了看陈二驼,又把头地下,脸上的灰渍也不能遮挡那姣美的面容。

    卸下布袋,熟练的在简陋灶口上生起火,瓦罐里的水没一会就被烧开,扔了把野菜。

    把白面馒头递给墙角的女子,又盛了一碗野菜汤。

    能看的出女子年龄不大,说是少女也可以,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以前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也只有大户人家才养的出,如此娇柔玉嫩的大家闺秀。

    看着少女慢慢吃着手里的馒头,陈二驼无声的笑了笑。

    就着野菜汤,大口大口的嚼着麦麸大盔。

    麦麸大盔,这个名字不知道哪来的,也许跟它像头盔一样的造型有关。

    麦麸是麦子的外壳,能饱腹,但是砬嗓子,吃多了,排泄是个问题,会让人体会到肛不如死的感觉。

    拉血是正常的,憋死几个也不稀奇。

    一个大盔能让一个壮汉饱食一天,陈二驼吃了仨。

    吃过饭,陈二驼就坐在一旁给少女讲今天遇见的事。

    随着沙哑的嗓音,少女默默地听着城里城外的变化。

    “上午对面的狼军又攻城了,扔下几百人退了,高陵死了百多守军。

    “吴家的二小子上城头了,运气不错还活着”。

    “咱家张掌柜的三小子,上午跟我出城收箭,没回来,道理我都跟他讲了,心贪命薄,无福消受啊。”

    “城里的粮不多了,在墙头我看着有校官在啃大盔,这东西当军粮?撑不了多久了。”

    “小姐,如果成破了,俺就带你跑,你记着一定得听俺的,千万别慌。”

    “如果俺没回来,你就跟着管马房的老谭一家子跑。

    他家是他那个婆娘当家,谭氏心肠不坏,人又泼辣。

    家主当年救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谭氏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随着陈二驼沙哑的声音,慢慢的讲述,墙角的少女无声的抽噎着,泪水噗噗的往下掉。

    陈二驼见状在怀里抽出一块锦布,递给哭泣的少女,。

    “窟窿里的包裹你别忘了,金粒子,还有家主的书信都在里面”

    说完这些陈二驼就不在言语,闭目靠在墙上假寐。

    午后的阳光有些灼热,城里城外都是死人,空气自然好不到哪去。

    各种味道交替,烟熏火燎的,熏的人头晕脑胀,脑仁一鼓一鼓的像是要崩开。

    哎,这世道真的没救了,不给人活路。

    原本以为靠着陈家,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自己这个鬼样子,出去也找不到工。

    家主能赏一口饭,还是管饱的那种,自己愿意在陈家做一辈子。

    哪能想到这狗日的世道,说变就变。

    北方的狼军南下,一路势如破竹。

    连叩景国五大城关,十三大郡糜烂,几百万百姓惨遭屠戮。

    也不知朝廷诸公都在想什么,竟然能让狼军深入景国腹地。

    高陵城隶属雁南郡,扼守雁山要道,谁能想到狼军动作如此之快。

    当陈家主收到消息,想走的时候,已经晚了。

    高陵各处的道路,已经叫狼军封锁的明明白白。

    紧接着的攻城战,一打就是半年。

    城里的青壮都被拉去守城,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攻防战。

    狼军无道,动辄屠城,若是叫狼军破了高陵城,这满城十几万百姓都得化作冤魂枯骨。

    高陵守将张旭燕,兵马娴熟,通晓兵略,由善守城,这一守就是大半年。

    战争打到高潮,满城百姓就没有无辜的。

    全都被征召到民夫营,给守城将士运送物资。

    后来城里的青壮也被征召入伍,不分身份,不讲地位。

    陈家主陈昂,就是在往城墙运送金汁的时候,被流矢穿透脖颈一命呜呼。

    家主去了,偌大的陈家轰然而散,主母忧病成疾,没挺多久也撒手人寰。

    唯独主母临死的时候,找来陈二驼,让他照顾好陈家唯一的苗裔,大小姐陈初夏。

    陈二驼的命是陈家给的,犹记得当时自己在野地泥潭里挣命。

    发着高烧,嘴里说着胡话,饿的眼冒金星。

    是路过的陈昂和陈氏,命人把自己拖回陈府,洗刷后给了一口饭吃。

    当时自己几岁来着,五岁还是六岁,不记得了。

    就记得那时候瘦啊,小胳膊像麻杆儿一样。

    从小就被人欺负打骂,又被爹娘嫌弃,被同村人嘲笑。

    记忆里从没吃过一顿饱饭,也没人心疼他,关心过他。

    陈家真的很好,饭食管饱,还有主母赐下的衣衫。

    家主和主母没有嫌弃自己是个驼子。

    可怜自己年幼,管吃管住又没给安排累活,过上了人的生活。

    是人就得知足,从那之后陈二驼就在陈府扎下根来。

    每日天不亮就开始洒扫,柴房水房从来都是满满的。

    府内各处纤尘不染,满园的花草整整齐齐。

    几年下来,陈二驼真的融进了陈家,还随了陈家的姓儿。

    家主和主母平常都叫自己二驼,那自己就是陈二驼。

    即使这不是一个有文采的名字,可他不在乎。

    名字就是让人叫的,家主喜欢叫自己二驼,自己听了也亲切,这就好。

    一个小驼子,修了八辈子才能碰见陈家这么好的人家。

    这辈子都不想离开,想想自己以前,在想想现在,人呐得知足。

    虽然自己生了个鬼样子,但是也得给自己挣命。

    驼子咋的了,驼子比一般人上进多了。

    知道自己要在陈府永远的呆下去,没点本事不行。

    陈二驼这些年没和普通的仆役混在一起。

    没有像他们那样,每日偷懒耍滑睡大觉,要不就聚在一起偷偷的耍钱。

    陈二驼仗着自己年幼,跟着府里的几个老师傅没少偷学手艺。

    也常去私塾堂,偷偷的听老夫子讲课,偶尔还能见到那个仙女儿一样的人儿。

    陈家是高陵大豪,以酿酒贩药起家,府上养着好几个制药酿酒的老师傅。

    陈二驼平日里就主动伺候老师傅们的起居。

    虽然他矬了点,但是年纪小,自己收拾的又干净利索。

    主母赐下的几件衣服被他浆洗的干净板正,穿上去就与一般仆役不同。

    老师傅们也不讨厌这个小驼子。

    一来二去家主也就允许陈二驼伺候老师傅们的起居。

    一晃几年陈二驼耳濡目染的,学会了不少东西。

    酿酒制药粗略的也算明白,一切都那么让人满意,一切都那么和谐。

    然而。

    狼军南下一切都毁了,陈二驼恨他们。

    恨狼军,恨守将张旭燕,恨家里的仆从,为什么要让家主上城墙。

    我已经替家主进死士营了,为什么还要让家主上城墙,为什么。

    恨那些没用的仆从,为什么他们不去替家主死,为什么要让家主出现在城墙上。

    后来的发展让陈二驼彻底崩溃,对自己最好的主母,就在自己眼前病死。

    府里的老师傅一个个的死在城墙上,他哭过闹过,也曾想过去死。

    可看着身边的女孩,陈二驼知道,自己死了也就死了,大小姐不能出事。

    主母的遗言就在眼前,照顾好大小姐,把大小姐送去南方,送到主母娘家。

    “主母放心,二驼粉身碎骨,也会送小姐南下,定护小姐周全”

    这是陈二驼答应陈氏的原话,是他用性命做出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