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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1998 第四章 风云际会(一)

    每个人,都需要潜在的情感依托,无论这依托的对象是男还是女。瓜田李下的日子里,对异性情感的渴望可遇而不可求,于是孤寡男人便渐渐地像浮萍道是无情却有情般的漂浮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一个的小集体。不怕人会吹,就怕人聚堆,因为人一聚堆会抬升群体智商和一致对外的凝聚力,不管做好事还是干坏事,只要目标明确、齐心协力就很容易成功。所以也并非是MR刘越来越敏感,而实在是对手越来越狡猾。­

    感觉到潜流暗涌得力量之后,MR刘用出来最后一招——用最质朴的情感教育来感化我们。比如我们教室里的标语就是最有特色的:后面黑板报两侧分别是“尊敬师长”“孝敬父母”。这虽有特色但还算正常,符合标语的特点,而前面黑板上方的“妈妈说,努力吧,考上好大学。”就雷人至极了。虽然质朴而深情,但也冗杂而幼稚。更要命的是,他还会时不时的在早读的时候,让我们在讲台前站好队形大声诵读,那感觉就像重新穿上了开裆裤一样。MR刘越是这样,大家便越是要在私下的生活里或多或少地创造出一点新的内容来。大家一度最有成就感的事便是给彼此取个有趣而恰切的绰号。但取绰号时都是可劲儿把彼此的形象往贱里形容。于是高九八级一班的人就如梁山好汉一样有了叫得响的名号了:Savage(野人)刘自强、水牛蒲水明、光头王鹏达、阿毛张小勇、一朵花梅涛、甩货张玉泉、大嘴张杰、端公李光明、肝哥王金橙、皮壳子王朝强、抖瘟母海林......其实有些人的绰号直接来源于他自己崇拜的而被人“强奸”的图腾。在那些图腾里原本是包含了些心志的,比如阿毛。阿毛崇拜狼,他在自己的很多物品上都画上了狼的的形象,但和狼的强健比起来,他实在太清瘦纤弱了些,在学到《祝福》一文时,有人觉得他更像被狼叼走而无力反抗的阿毛。这些绰号其实是对当时环境的一种变态的反拨。没人在有绰号可取以后,面对的一切还是那么的让人沉闷压抑,觉得很厌倦,却又不知道实在该厌倦什么,最后便厌倦起自己的名字来,一时间改名又风生水起:张国波更名为云纪鑫;梅涛更名为梅宴齐;张小勇更名为张航;蒲水明更名为蒲天浩;李光明更名为李敖......虽然改了名,但人却并未因此而焕然一新,在大家彼此的心里贱人还是些贱人。人至贱,则无敌——­

    光头王鹏达在MR刘眼里却是个刺儿头。早在1977年的时候MR刘就开始对他重点打压了。MR刘规定白天铃声就是命令,而晚上灯光就是命令,灯光一灭全体必须迅速就寝并保持绝对的安静。但光头就是事儿多,亮灯时啥事儿没有,灯一灭就要上厕所,MR刘也弄不清楚他是不是故意捣蛋,在请教了校医得之这是个可以矫正的习惯问题后,勒令光头对自己的习惯定期整改。虽情有可原,但他也至少给MR刘留下了一个这家伙事儿多的印象。之后的搜书行动中,MR刘更是公开斥责他不务正业。光头上音乐课最有精神,因为音乐老师是袁露那个大美女。光头上课的时候最喜欢盯着袁老师的腿看,不错眼珠的看一节课他也丝毫不觉得单调和劳累。寝室对于学生来说那就是“淫荡”的发源地,“罪恶”的制造所,多数人只有在晚上就寝时敢放肆一点,但光头只要在寝室里总是不能规矩,有次竟然在午休时就和冯亮闷骚地谈论起女生来,正当他们谈论的异常起劲的时候被神出鬼没的MR刘逮了个正着。思想不健康的破坏纪律,两条都是十恶不赦的死罪,所以MR刘立马在下午的政治课上对他进行批判制裁,让团支部书记李果泉陪着王鹏达去邮局给他爸爸发电报(因为冯亮学校上面有人,就另案处理了)。因学生违纪而给家长拍电报——MR刘绝对是中国教育有史以来最有创意的教师。那年头,不是十万火急的事谁会发电报!电报在一般人心里都是不祥之兆。光头爸爸要是真收到了电报,准会两腿一软,以为光头在学校已经挺尸了,而MR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第一节政治课因此而报销,大家在一种很微妙的心态中假装认真的或看书或作业——对光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推人及己,兔死狐悲,对MR刘的夸张之举觉得恐惧而好笑。应该没有人幸灾乐祸,但大家都他们拍电报的结果却是相当期待。大约半小时左右,他们回来了。­

    “电报发出去了没有?”MR刘对团支部书记程序性的随口一问。因为他自信自己的权威无人敢来挑衅,更何况团支部书记应该有一定的觉悟。­

    “没有——”团支部书记极为忐忑的低声回答。声音虽然很低,但竖着耳朵的大家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啊——”大家在微微骚动中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这带着恐惧颤音的叹息里既有对团支书左右为难处境的同情,也有对这样的结果的些许失望——对团支书而言,在这种状况下,神经正常而稍有点胆色的人,情愿被MR刘坐老虎凳、灌辣椒水也不愿意拍电报。光头只要一开口哀求,他就面临两难:答应光头就会开罪MR刘,开罪了MR刘有什么后果,是人都不清楚(MR刘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你压根弄不清楚他会怎么整治你);而不开罪MR刘,与光头的交情也就画上了一个句号,更为可怕的是今后还要面对许多如刀的眼神。是选择向MR刘靠拢,还是在同学中形单影只,团支书只有恨自己生错了时间!对大家而言,这样的结果那肯定又是一场必须共同迎接的暴风骤雨,这样司空见惯的结果远比把电报拍出去的结果更有新意,更值得期待。­

    “没有?——为啥不拍?!”MR刘发怒从来不需要酝酿情绪,更何况他的命令居然有人敢违抗(这或许是他成为“四大恶人”的首领以来从没有遇见的事),自己居然瞎眼找了一个如此不堪的团支书,所以他立刻就竭斯底里的咆哮了。­

    “他叫我不拍——”被MR刘如刀的眼神刺得缩小了一半的团支书,在这晴天霹雳里恐惧的瑟瑟发抖。也许他是惊吓的完全没有了智商,也或许他在作出仗义之举时压根就没有为自己想好说辞,其实想了也是白想。­

    “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MR刘边说边抡起拳头向团支书扑过去,团支书吓得屁滚尿流连退数十步,但MR刘也没有穷追不舍。收起抡空的拳头继续咆哮:­

    “他叫你不拍你就不拍?他叫你吃屎你吃不吃?”陷朋友于不忠而遭此大难的光头只有在心里羞愧歉疚,被晾到一边的他同样恐惧的大气也不敢出。我们的课间休息都被折腾完了,MR刘不得不让他俩滚到年级办公室去。惨遭修理一节课后,MR刘在第三节课上课之前宣布了孤立光头的决定,也就是全班任何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与他讲话,否则严惩。经此重创,光头到也收敛了一段时间。光头其实挺聪明的一个人,知识面较宽,文笔甚好。记得我们出游五指山的时候,在篝火旁他即火吟诗一首折服了众人。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便有点恃才放旷,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场合都喜欢与众不同的冒点杂音,语不惊人死不休是他对自己讲话效果的最高追求,甚至有时为了显得与众不同,他不惜牺牲自己的智商。­

    为了取得宽严相济的管理效果,在沉闷压抑中活跃一下课堂气氛,MR刘总在他上课以后,开讲以前留出两三分钟的时间,让大家站到讲台上讲个小笑话或小故事什么的。开始采取自愿的方式,但人都被吓怂了,张国波、母海林带头之后便后继无人。笑话要讲好其实很不容易,更何况要面对MR刘讲笑话就更不容易。就讲述者而言,要有较好的语言表达技巧,且能放开手脚作出丰富的表情和肢体语言,这样也就自有几分吸引几分搞笑了,但谁能放开手脚?就讲述的内容而言,内容幽默的,一时半会儿大家反应不过来;纯粹搞笑的,内容一般又比较无聊甚或不怎么健康,搞笑的不敢讲,敢讲的不搞笑。这样上去了就只会是让自己尴尬,大家无趣,MR刘不爽。­

    MR刘讲得话那就是覆水难收,收了他就会觉得损毁他的威信,所以没有人上的时候,他就要求每个人必须要上,要把这当成丰富大家精神活动的一项政治任务来不折不扣的完成。人虽然上去了,但赶鸭子上架的结果比上面的状况还糟糕。有些蹩脚的妄想用自己的笑声来感染大家,暗示大家来配合一下,但就讲述的水准和内容而言,连MR刘看了听了都忍不住要摇头打击他一下,谁如果配合那就只能表明他瓜得很。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光头讲述的时候才有了闪电般的改变——他给大家讲了这样一个他说是笑话的笑话:­

    地理老师第一次拿地球仪进教室时向学生问道:“同学们,教室里多了一个什么东西啊?”学生齐声回答:“老师。”老师又问:“老师是东西吗?”学生答:“老师不是东西。”­

    之所以说光头的讲述时闪电般的改变,那是因为他的惊人之举自他开始也自他结束,没有人学得来也没有人敢去学。他的笑话让当时并不轻松但也绝不紧张的大家一下子惊恐起来——就是脑子进水了,倘若还有一丝残存的智商,甚或就是用脚趾头也能判断出在这种场合下那绝非是一个笑话。光头讲述完毕之后教室里比他讲述之前更为安静——大家在惊恐中等待MR刘合情合理的唯一的反应——但,MR刘听完后脸上的肌肉一收缩,居然挤出了一丝笑容。当我们对这这笑容的动机以及其蕴含的复杂的情感还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MR刘以“有些人啊,就是自作聪明!”的感慨为开始的课堂拓展为我们解了惑——MR刘还是MR刘,只是处理问题的时机和方式的不同而已,这一次是站在政治的高度上了。自始至终,光头总是因为行为放荡而不为MR刘所喜,就如刘邦的老爹对刘邦一样。­

    光头绝对是高九八级一班另类中的另类,与他的另类能相辅相成的没有,能相反相成也就非张小峰莫属了——他们一个是另类中的怪才,一个是另类中的怪胎。张小峰最大的特点是能“扯”,后来大家就干脆叫他张小扯。他的“扯”缘于他性格上的要强和心情上的执着。只要不和他有争论,他其实也是很好相处的一个人,倘有争论只有光头能抗住他的攻势,他们一个有辩才,一个有扯才。但他们争论一个问题最终也往往是扯成一团不了了之。­

    张小峰与人争论时双眼充血,青筋暴起,声音响如霹雳,语速快如连珠,无需逻辑,惟求一胜。某个问题只要他发表意见时,大家要么群起而攻之,要么闭口无言,否则单个被他咬住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即便是MR刘也不例外。某次午休时分,出现在寝室门口的MR刘心情不错,在指出张小峰的一个小小的错误后还耐心的给他讲起了道理。或许我们的张小峰罕逢敌手心痒痒了,逮着这个机会就跟MR刘掰上了,于是大家最乐意看到的一幕很快就出现了:张小峰的气势越来越盛,MR刘的笑容越来越少,脸色也越来越黑。MR刘终于忍无可忍,大喝一声:“我看你还扯得很呢!怪得个稀了奇!”蹬鼻子上脸意犹未尽的张小扯在回过神来之后一切都为时也晚——张小峰因为他的“扯”付出了被孤立的代价。光头的孤立让大家哀怜,小扯的孤立则让大家甚至某些老师都感到有些欣然,有些如释重负,比如历史老师李勇杰。有次晚自习小扯向李老师请教了一个问题,李老师万没有想到自己一开口就迈不了步——张小峰同学在一个简单的问题上延续了无数个“为什么”,李老师的回答就是张小峰同学的下一个问题。最后,这次师生问答最终以李老师的拂袖而去结束。­

    不知从何时开始,大家趁躺在床上晕饭的时间心照不宣的开始了一点一点的神侃闲聊,直至演变成晚上秘密的卧谈会。张小峰就是在最初的闲聊中低调下去的,某日午休,大家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到了猪这个动物,张小峰一下子就由猪联想到了他们村里剽悍的杀猪匠。对家乡人夸张的自豪给他带来了噩梦。他显摆说:“我们村那个杀猪匠是个女的。”其实就这平平一句无需任何夸张和修饰就足以表现出他的自豪了,杀猪匠是少有的,而女杀猪匠,大家只在传说中知道卖人肉叉烧包的孙二娘可以。但张小峰为了让有点怀疑的大家深信不疑,便接着叙述她生动的杀猪过程:“她杀猪从来不要人帮忙,自个儿把猪牵出来,两腿一夹,一刀子下去”——那岂不是胯下之辱?没等他形容完我顺口接了一句,旋即他的讲述也就在大家夸张而放肆的笑声中结束了。我原本无心,但尴尬中闭口而眠的张小峰似乎在大家的笑声中品味到了点什么,反正就此便低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