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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溺猫

    世事皆如流水,算来浮梦一生。

    青丘,夜深,是雨。

    几日来接连不断的雨,今已至子时任有淅淅沥沥的落雨声,黑云如石板阴沉沉压着,黑云撕裂间时而沙哑的鸣出雷声。

    雷声已渐渐熄了怒吼,迎殿刮来的风先是将窗扇生硬的掰开,吹散了角间的绸缎隔帘,稍带着房中仅燃的一盏烛灯也吹熄了。我因感凉意渐渐醒了,不时,院中守夜的一名小仙童见状忙推了门来添灯,我扬了扬脸示意小仙童退下,他只一愣停罢了正关扶着窗的手,倒也不说什么便识趣退了下去。

    我踱步至雕满九尾狐样式的黄花梨木窗前,满眼望着;雨依旧滴滴答答的落着,风一阵一阵的响罢。虽清冷,但春意已不知不觉从窗外如丝般悄声游来。

    已至卯时,我刚悻悻起了身来,想来是睡迷的缘故,竟也没发觉栖芷何时已端了茶至我面前,接过栖芷手中的白瓷三才碗,小啜一饮毕了,栖芷才略正了正色才开口道:“你素日因贪顽惯了,性子也越发大了,前几日竟你妹妹妗姝的猫儿扔池里溺了,闯了好大的祸,现下可好,两日后的惊蛰春宴是不能去了…”

    提起此事,便愈感太阳穴隐隐发疼,我伏了伏椅把,取了匣子中一支弯头白玉钗绾了发。

    细想想,那妗姝不过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是狐帝于我两百岁时续娶的继母所出。往事自然不可深究,因继母是当今天后的亲妹妹,各中势力又盘根错节,

    自打进了青丘以来,她顶着一番来头作威作福,几百年来我亦是没瞧过她一个好脸色,自然少不得隔三差五的刁难,她倒不怕落个刻薄孤女的名声,一则实打实一番做派众人皆也怒不敢言;二则也因我势单,倒是日久天长的相处我也渐渐惯了这份遭遇。

    我虽与那妗姝同为青丘嫡出帝姬,且不算我终究大她两百岁尔,确是她住那正殿中的青华阁,而我只居偏殿中庶出才住的青山台,妗姝阁中守夜的仙童里外不下八人,而我只得一人。念起其中缘由来便不得不提一门祸事,

    约百年前有耍滑贪顽的仙童私下常常与人侃谈这继后如何刻薄孤女,又一副雷厉做派,一时人云亦云起来竟也传到继母那头,她震怒之下提了那几名“罪魁”来先是施了雷刑,而后竟又剃了仙骨散尽了修为的,下场亦是极不忍睹的。

    我每每想着这原是也就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罢了,倒是继母铁腕手段受用得很,至此祸事后流言蜚语倒也悄悄风平浪静了几百年。

    今年我不过千岁尔,换化成那烟火凡人家的孩童来算,也不过是十五来岁的光景。过几日是惊蛰,这历来是青丘的大宴。方才栖芷念道我不能赴宴,各中缘由倒也无趣。

    前日里我在园中读一本习册,正孜孜读酣时却不料一只狸花猫儿猛忽的于我眼前掠过,惊了我好大一唬,一番惊慌失措手中的册子也掷到身旁的井中去了。

    我自然是又恼又气,便施了术法将那猫儿一同掷到了井里,想着关个一时半刻也是无妨的,只消得它长长记性罢。毕了,我便随处顽去了。

    回了青山台已是傍晚时分,栖芷上下仔细打量着,见我一身白纱裙裙边染上了些尘土有些略略发黄,又见我额角汗渍明显,一时怪我贪顽。我一时无不感叹栖芷不过与我年龄相仿,竟也老成得如此稳重。

    只见栖芷目光旋即往下,眼睛忽的瞪大了瞳孔一闪过惊恐的神色又转为担忧,开口道:“脖子怎么流血了!”

    话毕了急忙搀扶我坐下。我见状取了妆镜细细看了,确是三道血痕正附在我脖间,血色衬得脖色愈发雪白。想来必是晨里那只狸花猫给挠的,一时惊吓未能察觉了,我思绪于空中舞了舞而后如同案桌上的烛火闪过一丝烛花,我眸中一亮,这才方想起那只猫儿还被我困在井里,

    我意识不妙,还未等我起身出殿寻猫,转眼,殿中已然急急的进了一群人来,为首之妇人手挽着一同我一般大的少女,那少女有些悲泣面容,怀中抱着的正是晨间惊了我那只狸花猫,如若不错已然断了呼吸。那少女恶狠狠盯着我,

    我望着那猫,心脏速速的跳了两跳。素日寂寥的青山台与此刻的气氛显得很不合时宜,只是静得可怕。

    那身着华丽的妇人只扶了扶鬓角垂下的珍珠流苏,颗颗圆润晶莹的珍珠随着那水葱似的手摆动的弧度发出清脆的响声。细细的勾眉衬得眼睛更显不忿。

    只见她眼神中七分犀利三分怒色都只落在我雪白脖间的那抹血色,旋即神色只余三分怒色不见了七分犀利,取而代之的是有些莫测的不满。那珍珠流苏响声转瞬即逝,一时又静了下来。

    栖芷看清了来首的人物忙作揖拜了拜道:“狐后万安。”我会意正要向她行礼,刚正了正身子欲开口问安,眼前忽的猛然一暗,继母将袖中册子重重摔打在我额上,硬生生将我额发磕出一道血印,我因为受不住突来的打击瘫软在地,栖芷吓了一跳,慌了手脚忙将我扶起,

    “好个孽障!本座瞧着井旁有你的习册子,我心中便已知八九分!方才又见脖间有猫挠的伤痕,罪魁果真是你!你可知那狸花猫是天后赐的!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恶毒连你妹妹的猫都狠的下手,明日是不是也要将妗姝也一同溺在那井中!”

    不论确是那猫儿先袭的我罢,此时我早已心神大乱,只呆呆站着一语不发。原是我一时贪顽忘了时辰,酿成大错,我受骂事小,想起那猫溺了亦是我的罪过,

    此刻愈想愈烈,我又因额间血印和颈脖伤痕疼得发作起来,悲怒一并涌了又顺着心头涨得生疼,转了悲气从眼角滑了泪珠出来,一颗一颗如蜡滴般拍打着榆木镶嵌的地板。

    “既如此喜读习册,我就罚你将藏书阁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如有一丝不净,且有你苦头吃!””狐后收了收怒色,又抬手扶了扶正那鬓角的珍珠流苏,仍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作罢,狐后依旧正眼未抬,挽了妗姝兴兴离了去。乌央央一群侍女仙童掌着灯随后跟了去。

    方才灯火通明的青山台随着脚步渐行渐远也暗了下来,不消一会便融进了墨色的凄凉夜景中。唯剩栖芷忍着抽泣声替我擦拭着额间的血印,“左右不过一只猫罢了,竟也值得大动干戈至此…”

    我收了方才的神色,眉微微弯了弯,安慰道:“这些事从小到大还少吗?你这是何苦来?你看灯要熄了,你替我添上吧。”

    我恐栖芷再度伤感便接了话茬过去,栖芷不做声,见案几上一只蝴蝶样描金漆器烛台上的蜡快殆尽了,抬头看了看我还算平静,缓缓便出了门寻新烛来换。

    我望着房中唯一的亮光出了神,原本冰似的蜡被灯芯的火花热得融成了一滩烛水,弥留的一点光热映出窗外的梧桐树,筛出碎玉一样的树影亦如夏里的星子般洒了一地。月色皎白,初春的晚来风急冻得人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