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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章

    十八日这天是骑田镇赶集的日子,真民和妹妹刘青青一早出了门,经过满秀婶禾场下的石板路,走进林中,太阳还隐没在远山的云雾里,野木山雾气绕绕,有些昏暗阴森,李家山那边小路上不时传来赶集人的说话声。

    十多年前,当时村长李扬军的哥哥李扬荣当了副县长,为了方便回村祭祖探亲,批了一笔大钱修公路。路本该从野木山这边主道接下来,经过老屋冲,再过下弯冲,顺着小河直到李家山屋场,可李扬军兄弟不想让刘家人沾光,也许想多捞点钱,只是从牛岗村那条老马路接通过来,修成的马路弯多坡又陡,去镇上还要多绕几里路。通车那年,李扬军堂侄李小平装了一车去镇上赶集的人,在陡坡上踩不住刹车,翻倒在山里,当时死了两个人,伤了七八个,李小平赔不起钱,怕吃官司怕坐牢连夜逃走了,至今也不敢回来。后来公路虽改修几次,可有几处依然很陡。平日里李家人去赶集常常走老屋冲这边的近路。

    真民两人来到野木山马路边,上了一辆从银桥镇开过来的旧中巴车。野木村离骑田镇不过十来里路,车子在土路上摇摇晃晃一阵子,远远就看见镇政府那幢气派的白色大楼。车子转了一个弯,左边山坡那座李氏大祠堂出现在眼前,有几十间空荡荡的大屋,正堂大门两边立着四根大石柱显得很气派,屋顶上盖着发光琉璃瓦。镇里李姓男子大都出了钱,建起这些是乎很有面子又毫无用处的屋子,当官的出了面,发财的人出的钱多,大门旁边功德石碑上刻着他们大名。

    赶集人群和车子把三岔路口堵住了,车子只能停在一家榨油铺子前,众人下了车。

    真民看到小镇人们也像城里人那样在努力的追求时髦和洋派,街道上那些后生和妹子剪烫着新式发型,穿着最近流行的时装。一些长年干农活皮肤晒得黝黑的老男人也刮光胡子,梳着西洋头,穿着发亮的皮鞋在大街上溜达着。一些上了年纪的妇女也穿着红红绿绿的衣服,擦着厚厚的白粉,还有一些老女人用灶里火子(木炭)描着弯弯的黑眉,远远看去就象一个洋派小姑娘。

    真民俩人过了桥来到老街,这里还是几年前的旧模样,两边红砖新屋和老式土木阁楼拥挤在一起,沿着河道排延下去,一眼看不到尽头。这里依然是最热闹的墟场,许多店门前摆满了年货,那些红红的对联,花花的财神画和名星画格外招人的眼。

    俩人来到老铁匠铺那条街,远处传来咚锵咚锵的锣鼓声,原来是街上一个姓李老头八十岁大寿,他那些发了财的后人请城里的戏班子在唱大戏,大半条街的两边悬着许多红色氢气球,上面吊着一长串祝寿的对联。

    俩人转了一个小弯,看见几条街的交岔路口搭着一个大戏台,几个穿古装戏服的男女在咿呀咿呀地唱着,台下坐着一大群人,旁边站着一圈又一圈人。一些后生妹子们在戏场外走来走去,东看西望,有的三五人围在一起说着话,他们不是一心来看戏,是来看人的,也渴望被更多人看,想着盼着能早日找到自己的意中人。

    真民今天穿一件黑色的夹克衣,显得稳重而又随意,他平日里穿着讲究顺眼自然,很少去刻意打扮引别人注意,几年前他姨妈送给一套高级西装,他只穿了两三次,至今还不会打领带。他很少梳理头发,可他那一头有些卷曲有些零乱的头发却有一种说不清的魅力,他那件黑色内衬衣领很好衬托他白皙而又耐看的脸。他虽然穿的很普通,但看上去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的气质,不但吸引戏场上女人的目光,也引起许多男人的注目。

    戏场后面人群中有个妹子向他们招手,两人走过去认出是大舅的女儿张银花,她去年嫁到本村一个叫庵子冲的地方。她笑着跟真民说:“表弟几年不见,你竟然长这么高这么标致了,我都认不出啦!”

    她身边几个妹子转过脸看着真民,一个穿桔红色中褛衣的妹子紧紧地盯着他,那双亮晶晶的大眼一眨也没眨,盯得他心咚咚地跳得慌,他看见她的发式梳得很别致,两个长辫子藏在黑油油的头发里,一双大耳环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她画了眉毛,描了眼影,精致的圆脸透露几分高雅的气质,挺巧的鼻子,红润的小嘴,象他记忆中某幅画里的人,又好象在梦中见过的人。

    真民感觉自己身子发热,脸有些发烫,他心慌的转过头看着戏台。台上男女演员说了几句下流的床上话,逗得台下看戏的人嘿嘿哈哈地大笑起来,惹得一些年轻妹子一阵小声的笑骂。

    那个装丑角的男子拖着长高音唱着半懂不懂的曲子,真民跟表姐说了一阵子话,不由得转过脸去看那个穿桔红色衣服的妹子,可他没想到那双大眼睛早已盯着自己,两人眼波一下子碰撞在一起,仿佛闪烁着无数的火花,闪花他的眼,也闪乱他的心,他慌忙转回头呆望着戏台,可他神慌意乱什么也看不进去,他觉得自己好象被狐狸精勾了魂,又象是中了什么邪,想离开可又迈不动步,过了好一阵子,他想起今天来的正事终于走出人群,转过两条街,他的心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走过镇小学,来到骑田中学大门口,他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的少年时光。那时他个子矮,家里条件很苦,常常穿着父亲和哥哥的旧衣破鞋,被人看不起,那一幕幕被人耻笑,被人欺负情景时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望着操场那个大樟树,想起初二那年夏天,就在那棵树下,李勇几个人故意把他破了一点线缝的裤子撕开一道大口子,让他当众出了丑,他冲上去跟他打起来,遭到他们一伙人的围殴,看热闹人围了一圈又一圈,他们大声笑大声起哄,仿佛是在看猴子做滑稽的表演。

    他沿着黄岭村的土路走着,过了一座水泥桥,来到老农机厂后面的山岭上,眼前是一大片裸露的页岩石,经过长年日晒雨淋,页岩石表面风化成碎石沙粒,真民懂得这是烧制页岩砖的好原料。他在福建姨父一个朋友开的砖厂干了大半年,熟悉烧制页岩砖的每道工序,还跟师傅学会了维修机器的技术,他一直梦想有一天自己能办一家那样的新型环保砖厂。

    他查看了附近几座山岭,又绕道去骑田村那家用粘土作原料的红砖厂,看见等待装砖的货车排着长队。真民来到镇政府打听情况,一个姓陈的主任接待了他,真民谈了自己想办一个页岩砖厂的想法,那个主任大加赞赏,说他年纪青青就想着办环保的新型砖厂,有眼光!不简单!陈主任说政府会大力支持他创业办厂,还说如今国家大力发展城镇建设,办新型砖厂一定会大有前途。

    真民离开了大楼,一路上想着这件令人兴奋的事,在老街一家烧饼店门口碰见他妹妹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