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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章

    两人到了虎门镇找到梅子姨妈所在那个厂,向人打听,得知她姨妈上个月己经辞工去了深圳。附近有许多制衣厂,梅子劝真民留下来,他们不想引人注意,在一片荒凉的老屋场租到一间旧房,屋前屋后是一些老树和荒草地,附近灰砖老屋住了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和一些外地人。一些老屋子也许多年没人住,屋门前长着青青草。

    春分时节夜里依然寒冷,真民把床让给梅子,她垫了床单,辅好被子,脱了外衣坐在床上,看见真民躺在靠墙一把旧长椅上,只盖着一床薄毯子。她说:“夜深天气会更冷,你盖的太薄会受凉的!被子给你盖,我多穿几件衣服。”

    “我穿了好几件厚衣服,不会冷的。”真民说。

    梅子关了电灯,掀开被子躺下了。

    外面路灯光映照在床里面墙上,过了好一阵,真民看见梅子在床上翻来复去没有入睡。

    他说道:“你安心睡吧!你放一万个心,我不会起什么歹心把你怎么样,你早点找个厂搬进去住,一男一女睡在一间屋里让人晓得对你不好,坏了你的名声,我是没出息的背时鬼,不能让你过好日子。”

    “现在没走运,总有走运的时候。我从来没嫌弃你什么……”

    “我不想破坏你以后的幸福!睡吧!”

    次日,两人在街上小饭店吃了两餐饭,梅子不是说饭里有霉味,就是说菜里有臭味吃得她想呕,她要买一套厨房用的东西自己做饭吃。真民说只是临时在这里住一下莫把钱浪费了。可梅子却执意买回来煤气瓶、煤气灶、炊具,又到菜市场买回油盐米菜。晚上她做了一顿合口味的饭菜。

    临睡时,真民象往日一样,在椅子上垫了几件衣,双腿放在椅子上,刚往下躺,“嘣”的一声,木椅垮塌下来,真民爬起来,摸着摔痛的屁股说:“这屋难道有鬼呀?昨夜还好好的,今夜怎么倒啦?”

    坐在床上的梅子笑了笑,说道:“东西总是要烂的。那里不能睡,你就睡到床上,反正床有这么宽,一人睡一边。”

    真民修了一阵子没法修好,在厨房洗了手,只好躺在床的另一头。梅子说“你那一头那么低,头跟倒栽葱似的,明天头不痛都会晕的。”

    真民的确感到有些难受,只好睡到那一头去,梅子身子移到床里面,脸对着墙一动不动。真民把一些衣服放在两人之间隔开着,他关了灯躺在床上,盖上薄毯子,呆望着外面照在厨房里那一抹桔黄色光,慢慢地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真民醒过来,他发现他身上盖着被子,梅子闭着眼睛紧靠在他身边,他能感到她身上的体温,真民翻过身子闭着眼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子。深夜梅子起身下床进了卫生间,吱吱吱的小便声很响亮钻进他耳朵,他全身有些燥热。梅子紧挨着他躺下了,她口里呼出气喷在他后脖子上,使他没有睡意,他转过脸,鼻子碰在她脸上,看见梅子怔怔地望着他,眼睛象夜猫子似的放着亮光。

    真民忍不住嘴靠过去印在她嘴上,梅子搂着他

    过了好一阵子,两人平躺着说起往事,真民说:“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妈对你爸怎么那么狠心,村里传说你妈下毒谋害了你爸,有这么回事吗?”

    “我爸死时我当时没在家,但我相信我妈绝不可能的做这样的事,虽然我妈嘴巴狠毒,可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我妈对我爸感情很深,我爸死后她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泪,以前有时夜里屋里有东西响,我娘以为是我爸魂回来做孽,她拍打门和家里的东西,大声地哭诉说她又没害死他,是我爸气量小,看不开,自己气死了自己,她大声哭诉自已一生可怜,咒骂我爸给这个家带来的伤害。”

    真民说:“怪不得前年深夜,我隐隐听到有女人的哭声和打东西的响声,原来是从你家传来的。”

    梅子说那天在工地她的病其实不是很重,怕他出大事,装着很难受的样子,让他送她回去。真民问她那天为什么突然坐起来,用惊恐的眼睛死盯着他?梅子说只是做了个梦,要他不要多问了。梅子慢慢地入睡了,真民回想那天她的眼神,心里一时又无法平静下来。

    真民还了一些人的工钱,留下的钱不多,交了房租金和押金只剩下两百多块钱。梅子还了三千给她大哥,买了一些东西也所剩无几。一连几天,她忙着在附近找厂,她考进一家大制衣厂,因证件过期没有进去,只好进村西一家小制衣厂。

    尽管收款真民没有直接参加斗殴,但打架捅伤人都因他而起,如果出了人命他也会被牵扯进去,他担心吃官司坐牢。一直呆在屋里很少出去,可身上钱一天比一天少,生存压力使真民又不能再呆在屋里,他白天去工地找事做,盼自己能走好运,承包到工程。

    这天傍晚真民回到屋里,看见梅子呆坐在床上,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他摸着她的头问她哪里不舒服,梅子说:“有点头晕!”

    真民看见桌子上放着一瓶新买回来的豆腐乳说:“餐餐不是豆腐乳,就是辣椒酱,没吃一点营养补充身子,肯定是头晕,拿十块钱给我去买点肉回来!”

    梅子在身上摸了几下说:“我,我身上没有十块钱,你身上不还有钱吗?”

    “我身上只留几十多块,早用完了,昨天我给你两百多块钱,钱哪去啦?”

    “我脑壳真糊涂了,以为你身上还留着钱,今日我去市场看见好多人在抽奖,有人中了几百块几千块,我也去试,开始赢了几十块,后来两百块钱就没、没啦!”

    “你这个人比猪还蠢,吃饭都成问题,你还拿那点钱抽什么骗人的鬼奖!”

    梅子苦着脸说:“我昨夜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得到了一大堆钱,我以为今天老天爷和好心菩萨能帮助我应验财运,哪晓得会把钱亏进去啦!”

    “现在好了,等着一起饿死吧!”真民一脚把胶桶踢到墙边,气呼呼躺在床上,不停哀叹着。

    梅子低着头,伤心地擦着泪水,过了许久真民心平静下来,他搂着她的肩膀说“我知道你是一番好心,可老天爷没有长眼珠子,不会可怜有苦有难的人,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梅子伏在真民肩头哭咽起来。

    次日真民找了一天的工,回到屋里已经开灯了,真民发现梅子一头长长的黑发不见了,剪着一头短发,活象一个小男人。他呆呆地盯着她,梅子嘴角含着笑:“你怎么象个蠢子一样盯着我看,我又不是花有嘛好看的!今天头发买了好价钱,给你打牙祭!”她拿出两张红票子在真民眼前扬了扬,说道:“今天晌午碰见上次要买我头发的那个贩子,他开始只肯出上次价,我装着要走,那人又加了八十块!”

    真民看见小桌子摆一碗青辣椒炒肉,一碗红烧罗非鱼,说:“一头这么好的头发让你败掉了,剪这么短也太难看啦!”

    “不卖掉哪有钱买菜买米呀!难看就让它难看,我又不去卖相,过一、两个月头发就长长了,你瘦得像干筋猴子,应该吃点营养,给你补一补!”

    真民拿起筷子,挟了一片肉放进嘴里咬着,仿佛有点酸酸的味。

    梅子说她那个厂旁边一个制衣厂招搬运工,次日他去试工,当得知老员工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他干了半天离开了那家厂。大街小巷招工广告很多,可大都招聘有技术的车工烫衣工、有招不要技术的杂工,大部分只招女工,很少招男工,而且最少要一个月多才发工资,远水解不近渴。

    真民看见有一家大酒店招保安的广告,他拿不出退伍证,就耍了一路标准南拳,保安部主管有几分客气说他体检合格马上就可以去上班。可真民去医院测视力0.2都不到,他又没有被录用。真民在屋里呆闷坐了一下午,晚上梅子回来得知他没当上保安,不由皱起眉头。吃饭时女房东来收房租,真民说过几天,女房东阴着脸嘟哝几句走了。

    这一夜两人睡在床上没心思说话,真民不时悲叹几声,梅子呆望一阵天花板,缓缓入睡了。可很快又被蚊子叮醒过来,她在床上翻来复去,不停地拍打蚊子。尽管点了两支蚊香,可阴暗潮湿老屋蚊子特别多,蚊香跟本起不了什么作用。真民担心她没睡好,明天影响上班,为了让她能早点入睡,他脱去里衣长裤,露出身子来吸引蚊子,折腾到深夜,他打死不少蚊子,梅子总算安静入睡了。半夜依然有几只蚊子在袭扰他,他迷迷糊糊一夜没睡好。

    虎猛子给真民打来电话,他说他叫人去姓黄那个镇去打探过,并没有出现人命案,也许姓黄连警都没报,叫真民不要多担心,如果找不到工,去深圳跟他混。梅子不让真民过去,说他哥不是什么好人,真民跟着他会学坏。

    又过去几日,真民依然没找到工,房东又来催过两次租金,梅子变得有几分怪脾气,有时真民问她话,她爱理不理,不愿多说一个字。有时牢骚话又特别多,说真民饭煮的太烂,菜里油放多了,盐放少了。常嘀咕屋里邋遢死啦,怪真民一不扫,二不拖,三不清理。夜里睡觉时,梅子把水笼头扭开一点,让水一滴一滴掉在桶里,水表却不会走动,一夜能装大半桶不花钱的水,可那嘀哒滴哒的滴水声,在夜深人静时特别响,弄得真民不能入睡,他起床关紧了水笼头。早上梅子见桶里只有一点点水,就唠叨说真民赚不到钱,也要学会省点钱。

    真民在忧闷中过着日子,一天半夜头痛厉害,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梅子很早就赶去上班,他想买一点止痛药,搜遍屋子也没凑足买药的十块钱。他痛得躺在床上,一整天没吃饭。天断黑,梅子进屋看见真民躺在床上,冷冷地说:“你怎么还在床上,今天没出去找工做呀?”

    “我有点不舒服!”

    “你以为我舒服,我腰子痛死了,脚杆子也痛,我只是不想说,霸蛮去上班。”她走近灶台,看见碗也没洗,锅子也没涮,气恼洗碗时把碗弄得哗哗乱响,嘀咕说:“我长成这么大,还没见过你这样懒的男人!”

    “梅子,你不要说这么难听的话,你看我不舒服,我明天就滚!”

    “我不过说你几句,你就象女人一样冲气要走,我以后再也不说你啦!”

    “我早就看出来,你跟你哥一个样看我不顺眼,看我心烦!你有手艺有本事能进厂挣钱,我是一个没出息无能的人,现在连一碗饭钱都赚不到,连买一盒止痛药的钱都没有。”真民长叹一声,说道:“今天我总算把世上人都看透啦!世界上有什么鬼真情真心,只是一时冲动和感动。我现在只是一时困难,你就这样对我,如果有一天遭了大灾大病,或者是瞎了眼,病在床上,你就会象王华英一样逃得无影无踪!我只有象余生那样,一瓶油,一把火烧了自己!”

    梅子睁大眼睛怔怔地盯着真民,她没想到真民说出这样的话。过了一会儿,她低着头做着饭菜,软声叫真民起来吃饭,叫了好几次,见真民没起来,她也只吃了几口饭就放下筷子,她紧挨真民睡着,有时讨好似的故意抚摸他,被真民拿开了手。

    次日早晨梅子热好昨夜菜饭,叫真民起来吃,临走时拿出最后八十块钱放在真民枕边,叫他去看病买药。

    真民买了一些止痛药吃下去,睡了一阵子,醒来头好了一些。天快黑时真民煮好饭,忙着在灶台用青椒炒着黑豆豉,梅子推门进来,望着真民笑嘻嘻说道:

    “好香,好香哟!我在巷子那边闻到香气就想掉口水啦!”

    她把厂牌挂在墙上,问真民头还痛不痛,真民说好多了。吃饭时,梅子脸上含着笑,说厂长跟她说话轻言细语,表扬她技术好,车衣没返过工,对那些老员工都凶霸霸。她吃几口饭又笑着说:“今天实在好笑,住在四巷那个脸上有麻子的王晓燕,今天穿着一条白裤子,那里来红的她都不晓得,屁股后面有几块好显眼的血印子,引起街上的人都看着她,她还以为自己生得蛮好看,打扮得好美,神气十足的扭着屁股,手一摆一甩地走回来。我们几个走在她后面,牙齿差点笑掉了,嘿嘿嘿……”梅子开心笑着。

    这以后一段日子里,梅子脸上常挂着笑,跟真民开一些玩笑,说一些有趣的话,可她人却比以前瘦了许多。一天半夜真民被蚊子叮醒过来,他听到梅子鼻子吸溜声,朦朦看见她在摸着眼泪。早晨梅子上班去了,他拿起梅子睡的那个小枕头,摸上面有些潮湿,他伸手摸枕套里面棉心也湿了一小片,真民呆坐在床边很久,他想梅子这些天是在装笑脸,心里有多少苦,多少无奈,在夜深自己入睡后化成泪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