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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章

    真民还没有感受到新年的滋味,在不觉中已经到了正月十七日,这天傍晚,他卸完车,张玉萍的秘书刘佳莉把他叫到总经理的办公室,张玉萍询问他最近的情况,然后说道:“我打算让你负责对外业务部的工作。”

    真民吃惊望着总经理,去年年底他预感公司会在今年给自己换一份工作,但他万万没想到会连升三级。他说道:“张总,我感谢您的信任,可我水平有限,没有当业务经理的经验。”

    张玉萍笑着说:“水平可以提高,经验可以学,你善于跟客户沟通,又给公司提了许多很好的建议,可以看得出你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以前杨浩经常提起你,我相信你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真民早就听公司人说李大明当经理期间,业务部管理一团糟,没干出点名堂,没增加多少业务,反而丢失几家大业务。他把收来公款没上交,还经常开公司的车带女人去开房,吃吃喝喝,开发票回来报销。跟她常鬼混那个叫黄娟的女员工也被辞退了。

    真民答应先试一试,不行就辞职。张玉萍跟他谈起公司的事,她说公司专职业务员虽然换了好几个,可一直没有拉回多少业务,希望他在管理好业务部的同时,有空看能不能拉回一些业务。谈话一直持续到夜里九点多钟,她才开车回去。

    这夜真民兴奋的一时无法入睡,他心想自己总算摆脱受气受欺的日子,现在一跃成为吴海兵、吴文彪他们的上司,自己苦了许多年,终于开始走好运了。兴奋之后,他又有几分担忧,担心自己干不出名堂,会象李大明一样很快下台,思前想后到半夜才入睡。

    初春的太阳从白云山坳里升起来,日光从窗口照进宿舍,在白墙上映出一个金灿灿窗子的模样。真民醒来时,屋里员工都上班去了,他匆匆地起床,来不及刮胡子,随意梳理了几下头发。昨夜洗得那件新的白衬衣还很湿,他在床上蛇皮袋找来翻去,没有找到一件象样的好衣,只好穿上那件有些泛黄旧衬衣。

    几台中巴车停在车间大门口,对外送货的几个班的员工已经在装车,他们看见真民往办公区那边走去,感到有点奇怪,不时抬头望他几眼。吴海兵把小推车上洗干净的布草从车门口递给装车的员工,他狠狠地瞪着站在办公区大门口的真民,大声吼道:“喂……死黑鬼!死雕毛!你站在那里发什么神经?还不过来装车,是不是不想干啦?”

    谢佳莉朝办公区大门这边走过来,说道:“吴海兵你太没礼貌啦!怎么跟你们经理说话的!”她递给真民一把办公室锁匙,又从包里掏出二盒名片递给他,说:“刘经理,这是你的名片,我叫复印店里的人连夜给你赶印出来啦!”

    真民接过名片,有些不太自然地说:“谢秘书,不要这样叫我,还是叫我刘真民顺耳一点。”

    “这又不是取笑你,你是张总提拔的业务部经理,堂堂正正,名片上写的清清楚楚!”

    装车的员工和司机,还有来车间上班的员工都吃惊地盯着真民,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小的搬运工一夜之间连升三级,竟然当上业务部的经理。一些人大声地哇哇叫,一些人一阵冷嘲热讽,吴海兵讥笑道:“这么大的集团公司难道没一个能人吗!竟然让他当业务经理,开什么国际玩笑啊!”

    真民尴尬的走进办公区,打开业务部经理的办公室的门,他眼前出现一张宽大办公台,一个真皮转椅,还有几张沙发茶几,一排文件柜。他呆站在屋中间有些茫然,这里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他只来过一两次,如今一下子变得这么亲切,成了自己办公的地方。

    业务主管和两个班长先后走进办公室,真民本该坐在转椅听他们汇报工作,可他看着皮靠椅,犹豫许多没有坐,站在办公桌前,跟他们谈了一阵子工作。

    真民知道业务部当前最紧迫任务是尽快拉回业务,尽管他没有这方面经验,但他必须尽快想办法适应这份工作。他在抽屉里找到李大明以前用过那个黑色的真皮包,把自己名片和一些公司资料放进去,挟着皮包走到门外,他觉得这样太显摆,又回到屋里,把公文包塞进一个黑色的胶袋里,提着胶袋走出办公室,上了二班送货的中巴车。

    司机和几个送货员很客气跟他打招呼他,不时盯几眼他手中装公文包的那个黑胶袋。以前这几个员工喊他‘黑鬼’‘雕毛’的外号喊得十分响亮,跟他说话也很放肆,如今突然对他变得很恭敬,温顺的象几只绵羊,令他很吃惊又有些不自在。

    他在酒店如林的环市东路下了车,他从胶袋抽出公文包挟在手臂下,往前走着,他的心跳得有些慌乱,几年艰难的经历使他性格变得有些忧郁、有些麻木,有点不善言笑,他不晓得跟那些陌生体面的经理主管们该如何去打交道?

    他在寒冷的街道上呆站好一阵子,才逼着自己走进路边一家酒店,在一个沙发上落坐,他想装着很自然的样子,架起二郎腿。旁边几个穿得很客气的男女下意识看了他几眼,真民心里不免有些慌,他察觉到自己脚上的烂皮鞋裂开口子正对着他们,慌忙放下左腿。他有时打量左边电梯里走出来的男女,有时又看着右边服务台小姐们忙碌的身影,沙发上不知换了几批人,眼看快到晌午的时辰,真民依然没有勇气走到服务台去打听情况。

    真民闷头闷脑从大厅走出来,他有些恨自己,在沙发坐了一上午,竟然到服务台打听客房部经理在几楼办公的勇气都没有?你还能干什么事啊!

    他跟自己斗起了气,走进一家小饭馆要三个菜,一瓶白酒,吃了一半,他有点醉意,付了钱出了馆子,来到一个偏僻的屋角落,坐在一棵树下,没多久就呼呼睡过去了。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他想起今天的公事,他站起身不让自己想得太多,匆匆走进一家酒店,向服务台小姐打听客房部经理在五楼办公。他乘电梯上楼,走进虚掩着门的经理办公室,女经理吃惊地盯着这个善自闯进来的男人,发现他口里喷着酒气,头发乱得象一堆烂毛草,她冷冷地问他有什么事?

    真民被她冷漠眼神弄得不知所措,一时竟然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是洗涤公司的,希望帮你们酒店洗布草衣物。”他又连忙从公交包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过去。

    女经理阴沉着脸没接他名片,冷冷地说:“我们酒店布草已经有公司洗了,出去!出去!”。

    真民很尴尬的走出门,下楼出了酒店,阴沉沉的天下起毛毛雨,他又走进一家酒楼,敲开一间经理的办公室,自我介绍一番,坐在办公桌前一个男人接过他的名片问道:“你们公司洗得怎么样?”

    真民努力稳住自己心乱,说道:“我们公司是一家大型专业洗涤公司,保证比你们现在洗得干净,我们对布草高温消毒、生粉过浆,大烫机烫平,保证高质量,干净卫生……

    “你别在吹了,我看见你身上衣服都没洗干净,皱巴巴的没烫平,还说保证质量,保证个屁!”

    旁边几个人嘻嘻地笑起来,真民脸红得抽搐着,他走出大门,狠狠地咒骂几句,往公交车站走去,淅淅沥沥的雨落在他的头上、身上,烂皮鞋已经浸了水。天上闪过一道闪电,紧接着一声劈天炸雷响起,惊得他身子抖了几下,他跑到公交车站棚下,雨越下越猛,高楼大桥淹没白茫茫的雨雾里。

    真民淋着雨,上了一辆开往公司方向的公交车,他下车时,雨已经停了。己经过了公司食堂开饭的时间,他在南门外一家小饮食店吃了一碗米粉,走进大门。

    几排宿舍楼前大水泥坪上有许多思丽集团的员工在玩耍,一些思丽洗涤公司员工聚在草坪附近闲聊着。真民走过去时,他们都转过脸盯着他,有几个男员工迎过来。送货班一个姓王的员工说:“刘经理你走了官运啦!一夜连升三级,应该请客!”

    真民把上衣口袋剩下不多的双喜烟递给他,姓王员工又递给旁边几个男员,七八个女员工把真民拦下了,查货班领班张小莉说:“刘经理升了官是大喜事,请男孩子抽喜烟,应该请我们女孩子吃喜糖才公平吗!”

    众人围住他,拉得拉衣,扯得扯皮包,叫他拿钱出来请客,张胜挤过去,在真民衬衣袋里抽出一百块钱,叫人跟他一起去买烟买糖。

    吴海兵、吴文彪一些人站在路边,冷眼看着这边,真民从他们旁边走过,主动跟灵英子打招呼,她板着脸没答理他,转过身跟吴海兵说着话。真民感觉自己脸上肌肉好象在抽动,十分不自在。

    真民走到楼梯口,跟下楼梯的刘波打着招呼,他只是鼻子低声‘嗯’了一声,就阴沉着脸走了。真民有些吃惊,昨天中午还跟他在一起喝啤酒,说着心里话,自己又没有什么事得罪他,不知一夜之间他怎么会变得这样冷漠无情?

    他回到宿舍坐了一会儿,门突然被人踢开,李大明和那个叫黄娟的女员工气冲冲走过来,他后面跟着二个长相很凶的高个子男子。李大明瞪着真民吼道:“你这个黑鬼搞鬼搞到我头上来了,背后竟然告我的黑状!”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李经理开房,你为什么随便陷害人?你是想找死呀?”黄娟大声地威胁道。

    “我要是告了你们黑状,明天出门就被车撞死!”

    “你不要赌咒发誓,你这个东西就喜欢逞能,在村里想争当村长,开什么鬼厂说镇里干部的坏话,不是你告状,我怎么会突然被撤职?你怎么会突然被提职?”

    真民解释说:“我被提职我自己也很吃惊,我们是一个村的我绝不会做这缺德的事!再说平时你很少跟我打交道,你的事我也不清楚,我怎么……”

    “别跟他啰嗦,不给他一点颜色看他是不会承认的!”黄娟示意她二个老乡冲过去动手,被张胜几个人拦住了,几个保安赶来,把几个人劝走。黄娟几个人出门威胁真民说,他们不会放过他,要搞死他。

    公司人在旁议论着,有人说李大明的姐姐是以前是总裁叶建华的秘书,现在是集团行政部的经理,真民得罪自己老乡不会有好日子过。还有人说黄娟那两个亲戚长得高大威猛,真民会有苦头吃。

    真民有些担心,打通张玉萍手机,说他不想干了。张玉萍安慰他不用怕,说李大明和黄娟不敢真的乱来。

    真民又打电话给李大明,约他们姐弟出来吃饭,他想跟他们当面解释清楚,消除误会,可真民没说二句话,他就挂断了手机。

    次日,真民很早就到办公室,处理一些事情。就搭公司送货车来到城区,他心情很烦闷,在大街上漫无目的游走大半天,下午赶到丽云制衣厂,站在那棵经常见面的芒果树下,盼来下班铃声。梅子从人群走过来,看见真民挟着一个真皮包,问他在哪里捡到一个这么好的包。

    真民说了自己升职的事,他不想让梅子担心,没提李大明黄娟几个人说的威胁话。梅子怔怔地看着他,脸上流露出难己抑制的惊喜,笑着说:“你终于开始走好运啦!如今是大经理,不能再穿这又旧又土的衣服,挟着皮包象村里土干部,你应该好好打扮一下。”

    她在路边银行的机子上取了一千块钱,拉着真民走进市场成衣店,执意给他买了一套西装、衬衣还有领带,又走进一家鞋铺给他买了一双二百多块钱的皮鞋,两人路过一家百货店,梅子又给他买一把电动刮须刀。她看见真民头发有点乱,劝真民去发廊做个发型。真民说:“你今天为了给我装面子装神气花了这么多冤枉钱,如果我干不长久,不是白白的把钱败掉吗!”

    梅子没有再坚持劝真民去做发型,叫真民进一家小饭店,她点了三菜一汤,还买一瓶酒庆祝真民荣升。她劝真民说他平日一脸的苦相,如今跑外交,脸上一定要带一点笑面风,才能拉到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