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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快阁快云

    青树梢,翠枝头。

    夜里炊烟笼寺,寺外则是水面。

    水面有雾,也有破雾的渔船。

    船上带着灯火,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别人!

    他本就不需要灯,更不需要火,只需要照亮别人就好了。

    渔船之外,几乎从岸边石滩上,踏水飞来一人。

    他们仿佛约定好了要到一起。

    青衣人已踏在船头,竟毫无起伏,连半点儿声音也没有。

    可他分明地看见船里的人,正笑着看他。

    船里人没有眼睛,不过那白布眼罩上竟画着一双滑稽的眼睛。

    船里人举杯,笑呵呵道:“竹侯,你回来啦?”

    青衣人惊喜道:“道人,我早就回来了!”

    带道人叹道:“早回来了,为何不来看我?”

    沈竹侯笑道:“我虽已回来,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带道人问道:“你还做什么?”

    沈竹侯道:“你猜一猜?”

    带道人笑道:“你虽长在西塘,可认识的人不多,道人认的更少。”

    沈竹侯摇头道:“不对,不对。我这几日一直忙着找人。”

    带道人问道:“找谁?”

    沈竹侯忽然出手,已将带道人的眼罩摘下。他的动作很快,带道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可他也清楚自己无需反应。

    空洞的眼,空洞的皮和骨!

    沈竹侯冷冷道:“谁在你的眼罩上,画了一双眼睛?”

    带道人不解道:“你说道人的眼罩?”

    沈竹侯道:“不错。”

    带道人叹道:“道人也不清楚,道人已是瞎子,又怎可能知道?”

    沈竹侯道:“我之前去找的,就是这个人!”

    带道人惊道:“可你之前根本没找过道人。”

    沈竹侯微笑道:“他早就在你回西塘时就画下了。”

    带道人更是吃惊,眼眶扩大,看着恐怖。

    沈竹侯却见惯了,更不可能因此厌恶朋友。

    远夜月,人不眠。

    人在沉思,沉思很久之前的华山。

    带道人回到西塘,是在柳三情杀死七千老人后。

    能在这段时间里下手的人很多,可沈竹侯只关注那个人。

    他想不通为什么那个人不杀了带道人,而是在他的眼罩上做标记。

    那个人是“乱祸”罗泣!

    沈竹侯沉声道:“我现在只想找到罗泣。”

    带道人叹道:“道人还有三点不解。”

    沈竹侯道:“你说。”

    带道人道:“道人若洗乾净了,与之前又有何异?”

    沈竹侯道:“可你洗不掉他的欲望。”

    所有杀人的动机,除了欲望,便是仇恨。

    人的欲望很可笑,有时候又很伤感。

    不可否认,仇恨的源头是欲望。

    而欲望的源头呢?

    欲望的源头是好。

    一切比较下的好,都可以作为欲望的缘由。

    带道人叹道:“你有把握,一定是罗泣的欲望?”

    沈竹侯笑道:“我已猜到你会问的。这世上有太多巧合,又有一件巧合是你做梦都想不到的。”

    带道人问道:“哪一件?”

    沈竹侯道:“岳靖明是不是想过杀你?”

    带道人摇头。他一摇头,眼眶似乎已快裂开。

    人们越痛苦,也就越坚强。

    他没有眼睛,因此哭不出。

    沈竹侯笑道:“可罗泣一定知道了岳靖明的死,而且断定是你做的。”

    带道人问道:“为什么?和道人在一起的,还有柳公子和薛兄台。”

    沈竹侯道:“他或许真的不敢断定,但一定是有把握的。”

    他缓缓道:“柳三情和薛白发,他们都已死了!”

    谁也想不到,仅仅时隔几个月,两大高手便惨死在罗泣手中。

    不远的柳家寨,一棵细细的弯脖柳树。

    最脆弱的枝头上,竟倒挂着一个人。

    人是死人,树是死树。

    柳三情的身体已凉了,身上十八个透明窟窿。

    而就在柳树旁,一张字条。

    字条是用柳枝沾着血写下的:“多行不义必自毙。”

    而薛白发的尸体旁,也有同样的字。

    夜里黄昏。

    河面上有十几只渔船,可灯只一盏,穿透雾霭。

    乌蓬晃动,灯光渐散。

    带道人叹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缓缓道:“你已找到他了?”

    沈竹侯摇头。

    但他清楚,罗泣就藏在西塘当中,随时都可能杀了带道人。

    带道人又道:“我用换了这眼罩吗?”

    沈竹侯道:“他已盯上了你,再换也无用。”

    说罢,已要离去

    他绝不可能一直守在带道人身旁,那样毫无用处。

    罗泣一定会等到沈竹侯走后再来的,因为带道人就在这渔船上,哪都不会去。

    沈竹侯宁愿相信,罗泣现在就盯着他们。

    青衣人现在要去一个院子。

    也许他毫无印象,但一定感受过那里的人,那里的冷,还有那里的棺材。

    沈竹侯沿着河流走,直到出了西塘镇,找到一个大宅院。

    空荡的宅院,上方是空荡的天空,一片云也没有。

    这里还有无数空荡的屋子。

    可唯独一间屋子不是这样。

    那间屋中有两个死人,两个眼神空荡的死人。

    沈竹侯搜遍了整个宅院,最终也停留在这间发臭的屋。

    死人是他认识的,一个是谭亭,另一个是文人墨。

    可他根本看不出是谁下的手。

    这已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沈竹侯也绝对不想再看。

    就算看出来,又有什么用?

    整个江湖都知道了,剑阁和青城的弟子,全遭人杀害。

    沈竹侯叹了口气,想到自己。他也被人暗杀过许多次,而距离最危险的那一次,恐怕短短几个月。

    正是关浪人的那次。他当时只觉得身体一热,便真的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可他竟然没有死,甚至醒来时就待在荆不救的家里。

    倘若他就这么死了,恐怕也决不会有后面的事。

    江湖就是这样大,但也就是这样的小。

    任何人的微小举动,都能导致江湖的大变动。

    而人们在江湖中又何等渺小,一夜之间便可死上两大门派的弟子。

    斜阳微风,光将尘埃打得透亮,风将尘吹起如浪涌。

    人已热到湿透,最渴望的就是风。

    风吹声响,竟有“呜呜”声音。

    女人不哭,而是有洞!

    沈竹侯目光扫动,已望向那张木床底下。

    他已探下身子,却穿过床底下看到了另一个人。

    这人刚刚来。

    她脸上笑呵呵的,手背在身后,不知拿些什么。

    她正是金十五。

    沈竹侯抬起身,问道:“你是谁?”

    金十五一愣,反问道:“这该是我问你的才对,这是我的院子。”

    沈竹侯不说话了。

    金十五笑道:“但我也会告诉你的,我姓金,金十五。”

    她见沈竹侯不说话,又笑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她已笑得不自然。

    沈竹侯断案多年,对一个人的每一个表情都琢磨得透彻,尤其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

    他现在看得出,金十五一定有别的目的:抓人。

    他一转脸,忽看向身后的小院杨树。

    豪赌。

    这是决战的禁忌,一个人分神了,就很难反应过来。

    可沈竹侯偏要赌这一下,来看金十五的反应。

    金十五没有动,脸上仍是笑容。

    她微笑道:“大哥哥,你在看哪棵杨树?左边都是我种的...”

    沈竹侯霍然转头,冷冷道:“右边的呢?”

    金十五略一发怔,答道:“右边,还是我种的。只不过...左边是小时候...”

    沈竹侯冷笑道:“你现在难道不也是小时候?”

    金十五道:“那是很小的时候,现在不是了。你若喜欢左边的杨树,我只好再找到那个时候的我。”

    沈竹侯笑道:“你还能回到过去?”

    金十五叹道:“不能。”

    没有人说话。

    他们互相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而且尽可能博弈。

    可他们都忘了:博弈没有尽头。

    两个脑力很好的人,一定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因此也就没有脑力好的人。

    金十五干脆不去想,她的目标很简单:把沈竹侯抓起来。

    沈竹侯的目标也很明确:找出真相。

    于是他们同时走近了一步。

    沈竹侯停下,缓缓道:“你—是不是想抓我?”

    金十五不解道:“你说什么?”

    沈竹侯冷笑道:“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你的眼神完全不似是个孩子。”

    金十五道:“可我的确是孩子。沈哥哥,你不会是想赖在这里不走?”

    沈竹侯淡淡道:“你已知道我姓什么,何必再装下去?”

    金十五不语。

    这一次寂静是沈竹侯的错。

    他现在也在后悔,没有问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可探案的人往往不靠问,因为问是永远问不出来的。

    死的人不会开口,活着的人不会说真话。

    他需要一双眼睛,去看清,然后再判断。

    就这时,他的眼睛盯上了另一样事物—纸,宣纸。

    可纸薄到只剩下一条线,沈竹侯甚至没有看清楚那纸的速度和去向,那纸就已划到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