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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神仙(祈福)

    老道顺着门缝,瞧看一眼心生惧意的槐树,心里碎碎念叨着福生无量个天尊,南无阿弥个陀佛,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老爷,可是莫要在紧要关头丢下他这一介徒子徒孙而不顾啊,求诸路神仙赐福庇护啊……

    一介算是道门一脉相承的徒子徒孙,临时抱佛脚,去求佛门庇护,也不知是吓破了胆乱了阵脚还是觉着道主佛主都差不多,反正都是他飞起都看不见的神仙大佬,无甚子区别。

    自言自语片刻后,老道觉着还可以再稳妥一点,一手探进轻易不曾褪去的道袍,晃扭腰身,宛如背脊挠痒抓不到地方,如此片刻,当手从道袍缩回时,手里便多了一张皱巴巴的符箓,小心翼翼轻轻抖擞,将上面沾染的冷汗拎干,然后揣进袍袖,再稍稍扯开往日包裹严密的道袍一角,让院中吹拂的凉风灌进一二,好吹干早已大汗淋漓的身躯。

    这一身老旧不成样子的道袍,与老道背脊以秘术粘贴的几张一脉相传下来的符箓,称得上那座山门小道观里压箱底的东西了,只是老道直到如今也想不通透,为何师父会将这点师兄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破烂,笑吟吟的传给他,还说一脉当兴云云的话语,他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谨遵师嘱,照做即是。

    至于那几张符箓,上面写画之物为何,他瞅都未瞅一眼,没有师兄过目不忘的本事,就不做这种令自己道心崩溃的事,是老道与师兄同门多年感悟到的真理。

    不过,既然那座小道观或许已经在风雨飘摇夜坍塌,师父也飞升离去,师兄下山不知去向,无名小观如今仅剩他一人,睹物思人的情绪多少还是悄然萌生,萦绕在心尖挥之不散。

    坐回灶火旁,老道先生火做饭一通忙活,待填饱空空如也的肚腹后,坐在灶火前,借着尚有余热的柴火,将匿在袖中的皱巴符箓重新掏了出来,离着几尺远,小心炙烤着微微湿润的符纸,同时也开始审视这张被他于背脊揭下的传承之物。

    入手微沉,有寻常书卷的份量,符纸温热,好似暖阳灼照,纸张褶皱,却不曾损坏分毫,这是老道最直观的感受,若是闭上眼来拎估,以他怕是揣测不出会是一张符箓。

    双指上下夹着符箓顶底两端,老道视线盯在符箓最为重要亦是核心所在的符文之上,符文承载写符之人精气神所在,若是写的差强人意,符文一看便如蔫巴巴的汉子,提不起半点神意,若是写的圆润如意,符文便是另外一番气象,由此,从符文字里行间,大可观出写符之人境界,气象,神意等等。

    老道看过经火炙烤变得熠熠生金的符文,咂摸咂摸了嘴,不知该暗自庆幸还是该涕泪横流,这点出乎意料,显然比符文为假更惊人。

    符文上,仅仅写着一个好似蜗牛爬过的字迹,老道看一眼便知这是个什么字,他虽写符画纹不行,但贵在昔日抄的一手好经,那座小道观中,上至道门几大正统经卷,下至些许散经注释,皆从他手下一一写过,故而对一些极为生僻的文章古字,多能知晓一二。

    “行!”

    符文上与蜗牛爬绕一般的古字,正是一个“行”字,这种注重神意不重行迹的古字,大多随着光阴更迭,被一撇一划渐渐掩盖在一堆堆极易上手的字海里,最终烟消云散,无人而识。

    老道唏嘘不已,儒门那群圣贤夫子,教化之功,委实厉害,不服不行!

    相比道门一脉,就显得参差不一了,四支中厉害的大天师一脉,紫胄贵人,确实当的起神仙二字,也是传承有序开枝散叶最好的一支,剩余三支中,较比而言,独属老道所在的符箓一脉最是落魄,门下弟子稀少,资质更是无法相提并论,毕竟有人入门,已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哪里还敢再奢求太多。~

    基于这样的背景,资质平平的老道归入符箓一脉,便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暂且抛开这块心海沉石不论,老道心里莫名升起一个念头,匆匆抖擞袍袖,抖出一支朱笔,一张黄纸,笔尖搁在嘴上润了润,在黄纸上开始笔走游龙,不过眨眼间,笔停符成,吹干看上去并无一丝神意流露的符文,老道掐诀念咒,符箓自燃,幻变出一盏铜镜来。

    起身将院门插好,老道竖耳聆听院周片刻,这才开始宽衣解带,将道袍褪去,对着可记载一刻光景的铜镜袒露出背脊,利用铜镜先记印下背脊之上粘贴的其余几张符箓,再一一细细揣摩,笨办法,但是最适合。

    等将一刻光景记印完成,老道穿好道袍,不无唏嘘,这身道袍据说传承了八代,传至他这一辈,恰好九数之多,在道门中,九寓意深长,既有九九归一之说,也有道之极尽之论,难免让他遐想连篇,不过后来师父一句话,却将他心底那点念想生生击碎。

    “就一身老旧道袍而已,无甚它意,道观再小,也得有个压箱底的传代宝贝不是,就好如山下一家一户,家中进口娶妻时,婆家娘不得从箱底拿出点手镯玉坠之物,好交给后辈人手里,不论物件贵贱与否,关键是代表了一种传承,这身道袍亦是如此,拿去山下换银子,不值一碗面钱多,但好歹是我符箓一脉的传承之物,与寻常衣物无异,不避风挡雨,也不水火不侵,纯粹就是一件简简单单的旧袍子而已,若是你今后嫌穿着丢人,大可脱了去,若是心底不嫌弃,还是可以穿着,毕竟这一脉的祖师也穿过啊,沾沾福运也好啊!”

    老道当时欲言又止,未曾脱口而出那句伤害师徒情分的话语,只是懂事的点了点头。

    “师门都落魄至此,一代不如一代,哪里还有半点福运可沾!”

    老道摇摇头,收敛思绪,将铜镜拿回身前,看着记印下的剩余三张符箓,片刻后,面浮惊喜,但惊喜之余,还有些许遗憾。

    剩余三张符箓,分别写着“临”,“数”,“者”,皆是重神轻形的古字,神意饱满如意,意透纸背。

    不出老道所料,这四张异常珍奇的传承符箓,正是道门九字真言中的四个,“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据正统道经记载,那位创下这九字真言的道君,在道门一脉中,战力超群,直逼道主,若不是行事太过低调,鲜有被世人记载的神仙战绩,道门第一的名头,绝不会落在大天师一脉头上生了根。

    老道不禁皱眉,按理说那位道君与他所在一脉的道君,不过是有着同门情谊的陌生人而已,驳杂广涉的道经,也未记载过二者有何交情,这也不怪二者,道门注重清静无为,这一点倒与儒门圣贤推崇的“君子之交”颇为相向,莫非自家一脉的道君与那位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胡思乱想一阵,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老道只好再小心翼翼将四张符箓物归原位,这四张符箓本是贴在道袍内侧,但老道生怕睡觉时道袍被偷,岂不是偷一得二,就给符箓移了位,以秘术粘贴在自己背脊,以求最起码睡觉能睡得安稳些!

    蓦然,老道觉着有一丝不对劲,扭头一看,肝胆俱颤,如坠冰窟!

    挂在屋门前的鸟笼,空空如也!

    出门前尚在,院里也未溜进小孩子,难不成自己飞走了不成?

    还是与槐树开裂有关……

    老道如坐针毡,一咬牙,干脆抖擞袍袖,将一沓昔日闲来无事写下的驱邪避凶符箓抖出,开始屋里屋外忙活起来,争取将门门窗窗边边角角,一切可能藏污纳垢之地,统统贴上符箓!

    依循着记忆,鬼三驾船载着杀气腾腾的黑厮李逵,再次来到先前涨水之地附近!

    同船之人,有柴进,林冲,宋清是自己硬生从后船挤过来的,凑在柴进身边,与之低语片刻,应是在商议什么,不过李逵看柴进最后摇了摇头,宋清面有难堪,便走至一边,面海而望。

    李逵大概能猜出八九,怕是宋清找由头于柴进借银子,不料被拒,李逵本想帮言几句,但一想到自己笨嘴拙舌,再画蛇添足岂不是不好,也就干脆坐在夹板上,撕啃着手里出海带来的干饼充饥。

    看一眼身形与宋大哥有几分相像的宋清,李逵没来由想起前几日无意听到的一则传言,说宋清正趁机拉拢其他兄弟,大有取而代之的意味,传言传的神乎其神,诸多兄弟为避嫌,都无形之中与这位宋氏二郎,走的疏远了几分。

    李逵平生最烦这些风言风语,打心底觉着这些动嘴皮子的没有动手的干脆,你对我有不服,大可拉开架势大干一场便是,背后搬弄是非造谣生事,与那乡野村妇有何区别?

    在李逵心中,宋大哥是铁骨铮铮重情有义的好大哥,宋清与其一母同胞,多半也差不到哪去,且说宋清身手虽一般,但平日与众家兄弟往来却是如鱼得水,且负责筵宴方面也深得宋大哥信赖,哪家兄弟少在其手里吃占了,不说别人,就他一次偶然撞见那安道全,屋子里那几大坛子酒水可是少喝了去?

    李逵挠挠头,狠咬一口干饼,皱皱眉头,这饼干的难以下咽,没有酒水润喉,着实差点意思啊!

    无形中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身上,李逵回头看去,林冲眼神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哎,不知是谁又让林大哥记小账了!”

    李逵腹诽,林大哥心眼小,爱心里琢磨事,他自是一清二楚,故而平日少有找林大哥打趣说笑的,除开怕被记小账,最主要还是忌惮林大哥无人知晓的心思,水泊先前的匪首王伦,飞剑出神入化,听宋大哥提及过几句,貌似有宗师修为,最终还是丧命其手,不可谓不狠辣,李逵最是害怕与林冲对视,不无道理。

    “砰……”

    船身一阵剧烈晃漾,听声该是撞在了水下的暗礁之上,李逵浑身一激灵,匆忙站起身来,探头寻声朝船下望去!

    随即瞠目结舌。

    最先反应过来的林冲与柴进,早已拎刀持剑,面色凝重,望着空中,屏息凝神。

    立在船边的宋清有些走背运,随船身晃漾,一个不小心坠翻落水,关键是他身手平平,更不是如自家大哥一般修道有为,故而等同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呛水几口,也浑然喊不出来,只能仰仗手脚扑腾,不让自己下沉溺水。

    一个巨大龙首徐徐潜出水面。

    船只碰撞,正是撞在了龙首龙角之上,随着龙首抬起,李逵所乘船舟,犹如一纸纸船,挂在龙角之上,船上众人纷纷跳船而逃。

    柴进与林冲皆是修道有成的高手,一人兵家宗师,一位少说剑修宗师,皆可御风而行,在龙首浮现之际,便跃下船甲,凌空而行,只是苦了李逵,狼狈跳船,灌进一肚子海水。

    “咔嚓……”

    几声清脆之声过后,尾随其后的六条船舟有两条被庞大龙躯生生卷碎撞沉,侥幸得以周全的四条船上,一众水泊兄弟跳水的跳水,凌空的凌空,不敢再托大耽搁分毫,鸟兽四散。

    龙首升抬到十余丈高处,露出海面一截赫然不是肉身的龙躯,细密如丝的一缕缕剑意,密密麻麻攒聚成十数丈庞大龙身,周身海水被剑意搅碎,化成缥缈水雾缭绕于周身,远远望去,浑然如蛟龙出海,气象惊人。

    所有水泊兄弟,逃命之余,更多的是目瞪口呆。

    就在龙首当顶之上,坐着位怀里抱着一团黑云的笑面少年,笑嘻嘻俯瞰着溃不成军的乌合之众,一个个落水山鸡无二,心情说不出来的酣畅淋漓。

    “一个个单打独斗还是群起而攻之,你们选个死法?”

    笑面少年绕动着手指,一抹白线若隐若现。

    七八道身影合而围之,心有灵犀,群攻而上。

    笑面少年弹了弹手指,无动于衷。

    就当七八位凌厉身影即将撞凿近少年丈远之距,一抹白线神出鬼没,于电光火石间,飞穿出一圈显目的红光。

    周身众人纷纷坠落,眉心皆有一缕极细的血洞。

    “杨大哥,索兄弟……”

    又有十余道身影聚而逼近,眼睛血红,亲眼所见亲若一家的兄弟惨死敌手,心中悲愤难量,替兄弟报仇,大开杀戒!

    “黑炭,该你登场喽!”

    笑面少年丝毫不在意,拍了拍怀里黑麒麟的头颅,笑道。

    水下,好不易借助一块船碎免了呛水之苦,李逵听得头顶兄弟怒呵,抬头望去,只见一团黑云,在关胜大哥等十余人头顶一顿,这些自家兄弟就成了落水的饺子,纷纷坠下云头。

    “这是死了吗?”

    李逵眨眨眼,似乎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这一幕。

    “神仙杀人如此简单?”

    李逵没来由想起宋大哥先前告诉过他关于修道的一些东西,其中印象最深的,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宋大哥有那般憧憬神态时说的一句话。

    “神仙杀人,方才是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