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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归途漫漫(祈福)

    张老翁手中的立命金纸,自然不能轻易借出。

    抛开涉及到的莫大因果,但就关于万界张氏一脉的那点气运,就已经“气透纸背”,除了他张氏一脉能拿的住,拿得稳,别无他人。

    所以,这个疯子拎酒半路拦车,借事关重大的这张金纸,是万万不可能之事。

    “张老头,咱两个的交情,就这般浅薄至此吗?”

    疯子叹息道,一张脸愁成了苦瓜。

    张老翁却无想饮酒佐菜之心,一言不发。

    “张老头,你忘了当年你追在我屁股后头喊小富哥的时候了,记得那是一个春雨蒙蒙的清晨,山花已经开了,上山采花的姑娘们也穿起漂亮的花裙子,也不知道是谁假装诗情画意,装出比老书袋还要酸掉牙的样子,与采花姑娘们说的那叫一个开心嘛!”

    疯子莞尔一笑,试着问道“还要我往下说吗?”

    张老翁瞥一眼这个近在咫尺真身却远在万里之遥的疯子,恨不能一纸拍死这个令人厌恶的损友!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有了这个损友,他与采花姑娘的那点“毛毛雨”故事,很快就世人皆知,为此他还得了一个“一枝梨花压海棠”的无辜名声。

    关于这件事,他解释不对,不解释好像也不对,总之是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成了屎,白白遭受气运海量损耗,却不想阴差阳错成就了眼前这个泼皮无赖的逍遥仙境!

    差之一步,即可真正成仙,成神,成圣!

    相当长一段时间,也就区区五百年光景,张老翁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个疯子昔日是不是刻意如此而为,好借势成就那道几人之下,万万修士之上的大逍遥境界!

    只不过后来,这个疯子“逆势而为”,轻轻松松将极为不易才走到的逍遥仙境一剑斩断,造成那一界“仙途”断绝,牵连无数修士白白落境,此生再无一观道途长生之景!

    这个家伙可谓是走到哪哪里遭殃,简直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一想到这里,张老翁不禁咧嘴一笑,比起这个家伙,似乎没有谁能比他惨啊!

    “张老头,你笑了,这么说是答应借喽?”

    疯子搓着手,开心的不行,一口一个张老头叫着。

    “这么说,你万里迢迢来此,就是想借这张纸去封赦一界?”

    张老翁摩挲着纸张,格外的不舍。

    “差不多,差不多,有了你这张纸,再加上道老头的符阵,与那两座楼阁配合着,想来也能够支撑一阵子!”

    疯子并无隐瞒,坦诚而告。

    他做事风格素来如此。

    “那女子让你踏进那一亩三分地了?”

    张老翁不禁好奇起来,这二人可是势如水火,已经无数念头。

    疯子咧咧嘴,赏了张老翁一个眼神。

    “哈哈哈……”

    张老翁心领神会,当即笑出声来。

    冤家宜解,那还是冤家吗?

    “你真的能确保这场逆天而为之举完美无缺?”

    张老翁不得不多问一句,差之毫厘,便是无数山上仙家弟子成仙无望,甚至可能永坠魔道,至于山下凡尘百姓,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世间尸骨可堆山。

    “张老头,你能确保张氏所有子弟都是好人?”

    疯子反唇而问,如当头棒喝。

    “明白了……”

    张老翁拎起装满酸醋的酒壶,仰头畅饮几口,嘴里仍旧是淡淡的苦味。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老书袋这些后辈门生,写下的这一句句一篇篇千古文字,委实厉害啊!

    不服不行!

    “张老头你得这么想,舍去一小部分人的性命,去换取更大部分人的幸福,舍小取大,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至极的买卖不是?”

    疯子拎起张老翁刚刚放下的酒壶,同样仰头而饮,哪里顾忌什么酸醋酸老牙。

    醋再酸,总比苦好吃。

    醋再酸,也比不过即将丧命的那部分无辜人命苦。

    他不过是嘴发酸,仅仅嘴发酸而已。

    半数大界,亿万苍生,却要心发酸。

    “呼……”

    疯子长吐一气,浑然也不在意这一点气运的无形损耗。

    “你这么积极而为,想没想过,会被世人如何看待?”

    张老翁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有必要再喝口酒。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哪里用得着自己瞎操心,好也罢,坏也罢,能比得过看见家家户户贴喜燃炮仗来的开心,能比得过成就一对对花前月下的才子佳人开心,能比得过传承有序后人崛起来的开心,能比得过让老书袋为此写下一个大大的善字来的开心?”

    “比不过,个个比不过,用一些人的性命换取来无数的笑脸,无数的家家团圆,无数的山盟海誓,无数的后起之秀,无数看得见的希望,哪一样的份量可曾比那些逝去之人性命轻飘……”

    疯子直接夺过张老翁手里的酒壶,仰头大灌,然后夹在指间轻轻晃了晃,半滴不剩。

    “不怕有些不明所以之人质问,为何偏偏是我,为何要用我之性命,去换取他人幸福,为什么,凭什么?”

    张老翁似乎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且格外认真地打量这个素来以嬉笑怒骂脾性无常示人的疯子,这个喜好以阳谋大势而为的奇男子,做尽了所能做的一切,却仿佛并无担心过背上的声名狼藉。~

    “呵呵,是个人都会如此思量,情理之中,人心无非利己二字,于己有利,半点不想被落下,于己无利,半点不想被割分,算计来算计去,只盯着眼前那点芝麻大的东西,哪里舍得抬头去看一看,看一看远方花团锦簇,看一看远方万紫千红……”

    “至于为什么,凭什么,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凭什么,为什么不能是你,凭什么不能是你,为什么他人就无怨无悔,舍生取义,凭什么就你贪生怕死,舍义偷生,世间若是人人皆有此问,那就证明这个世间,真的存在有问题,有大问题……”

    疯子似乎有些倦怠,也学着张老翁依靠在车厢上,视线望着远方,神色落寞。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如此愿意为他人不愿为之而为?”

    张老翁昔日就觉得眼前之人就是一个纯粹视财如命的商家生意人,做小事斤斤计较,做大事贪生怕死,根本没有什么道义可言,你与他讲道理,他与你讲感情,你与他讲感情,他与你讲人性,你与他讲人性,他与你讲现实,他与你讲现实,他与你论拳头大小,你与他论拳头大小,他又与你讲道理,总之事事荒唐可笑,处处荒诞离奇,根本是鸡同鸭讲,说不到一块。

    “张老头,是不是突然觉得你这个朋友形象一下子很高大,不是那个人人喊打的泼皮无赖货色了?”

    疯子收回视线,笑嘻嘻地看眼张老翁,开始挤眉弄眼。

    “至少现在不是……”

    张老翁与之相视一笑。

    “那就好啊,那就好啊……”

    疯子似乎感慨颇多。

    “张老头,在回答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疯子探手一抓,将不远处的小书童抓在手心,随意看一眼,又远远扔出。

    “你有没有想真真正正活一回过?”

    疯子这个问题可谓是一语中的,直戳张老翁心尖。

    “怎么样算是真真正正为自己活,是吃自己想吃的东西,说自己想说的话,读自己想读的书,看自己想看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处处觉得身心自由,事事顺心随意吗?”

    “未必如此,才算为自己而活,每个人都置身于规矩交错的丛林,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殃及一大片,谁敢说自己来去无牵挂,圣人门下还有百千弟子,更何况凡俗百姓,看似跳脱出一个圈子,就以为了无牵挂,实则落地的立锥之地,如何不是他人跳脱的圈子,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说与他人听,世间哪有什么真正的自由,自由从来都是建立在一大堆框框架架中的,为自己真正而活,亦是真正自由的前提罢了!”

    张老翁难得长篇大论说上这么多,他最想说的话,其实都已经写在遗留各地的经卷之中,发发牢骚骂骂老天爷也好,拽两句肺腑之言宽慰后人也罢,总之他未给自己留下只言片语。

    “该你回答为什么……”

    张老翁狐疑地看眼依靠在车厢上的疯子,话刚说一半,就听到阵阵鼾声从对方嘴里发出。

    “这……”

    张老翁苦笑不已,只是摇头叹息,却并未想叫醒这个愿意为众生忙碌奔波却背负骂名最多的可怜人。

    “张老弟,你信不信我做这么多惹人嫌弃的乱遭事,没有一件是为了我自己的?”

    张老翁依稀回忆起昔日,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把自己胸膛拍的铿锵作响,信誓旦旦说着最认真地话语。

    真话说多了,便没有人愿意相信了!

    张老翁叹口气,将小书童收回衣袖,然后把车厢让给这个披星赶月而来的可怜人,自己独坐车头,做起了车把式。

    疯子愿为天下人赴汤蹈火。

    他如何不能为疯子做回车把式!

    恰好,二人又顺路。

    张老翁看眼天际绵延的山脉,知道归途已近。

    女子绮容缺失一臂,单骑先行。

    身后本该是两人同行,但不知为何却独剩一人。

    一个跑的飞快的身影从车队后面追了上来,最后去到绮容马下,毕恭毕敬给绮容抱拳揖礼。

    是绮容新收的徒弟,家康。

    腰上斜插一把无鞘的长剑,小孩子也有了几分剑修的风采。

    从车队末尾,跑到车队最头,小家康是为了告诉师父,秋枫师叔的遗骸已经被他埋好,坟头四周还特意用石块垒了一圈的石墙,以防被谁人当做土堆刨开了去。

    女子绮容又掷出两个瓷瓶,小家康稳稳接下。

    冲师父揖礼后,又一阵风起,直奔车队最后。

    车队最后之人,已经变成了昨日排在倒三的断腿汉子。

    小家康不忍去看汉子空荡荡的两条裤腿,将从瓷瓶倒出的两颗丹药喂进汉子嘴里,又贴心的抚了抚汉子宽厚的胸膛。

    站如坐姿的汉子睁开眼睛,冲小家康艰难咧嘴一笑。

    倒数第二位的伤恙之人,是位仅存半颗头颅的女子,容貌已然尽毁,视之骇人。

    小家康记得这个好看的姐姐,曾经送过他一家乡的山上长满了柿子树,等下雪之际,远远观之,就像一个个挂满枝头的红灯笼,好看的很。

    对这位已经无法再喂食丹药的女子,小家康看眼远处山头,有些许挂在枝头的红灯笼,便一阵风去。

    许久后,小家康拖着一枝挂满红彤彤柿子的枝桠赶了上来,从枝桠上摘下一个,轻轻剥开,开始给这个好看的姐姐喂吃柿子。

    只是,女子霏绣在小家康一阵风去为其摘柿子的时候,已经气若游丝,强撑着一口气等到小家康回来后,那口气便悄然散去。

    女子霏绣视线落在红彤彤的柿子上,眼带笑意,面胜桃花。

    在远处山下的一条溪水旁,小家康将女子霏绣尸身放下,开始挖坑,待将尸身掩盖好后,小家康才将那截挂满柿子的枝桠放在坟头,然后跪地磕头。

    姐姐喜欢在溪前舞剑,喜欢吃柿子,小家康一一做到。

    车队人数愈走愈少,从最开始的上百人,到得百余人,又减少到三四十人,再到眼下的二十余人。

    一位位曾经照顾他的哥哥姐姐,不打一声招呼就悄然走远。

    小家康鼻子有些泛酸,有些想念那些不可能再见一面的小伙伴。

    从怀里摸出一根做的不怎么精致的竹笛抵在嘴边,小家康开始轻轻吐气,悠扬的笛声飘响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大地。

    就像一曲倾诉哀思的离人泪。

    曲终人凉。

    小家康背着断腿的崇山叔叔尸身,来到一座小山山巅,用捡拾而来的山石垒搭而成一座宽敞的坟冢,将崇山叔叔的尸身小心放入其中。

    然后用一把夹在木棍上的断剑片,在一块平整山石上刻了崇山二字。

    小家康记得自己好像问过崇山叔叔,他的名字里为什么有两座山。

    剑修崇山笑着解释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大山,过轻于鸿毛,他的名字里有两座山,就代表着他得死得其所!”

    昔有剑修崇山,飞剑破千妖,斩杀妖尸过万,终遭人算计,自断双腿,以证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