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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推心置腹”(祈福)

    四目相对,冯笑方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眼前之人,不过是与那疯子相貌相像,但明显比疯子年轻,俊俏不输女子的脸上虽然少了疯子那种璀璨中带几分不羁的笑意,但却有着视万物为苍狗的睥睨之态,就仿佛一把无鞘的锋锐剑刃,大有看谁不顺眼,就一剑斩之的意味。

    “疯子的私生子?”

    冯笑脑海里鬼使神差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你认识我?”

    不等冯笑开口言语,对方却在打量过冯笑后,眯眼而问。

    狭长的眼眸,像两把刀鞘,牢牢将其中的剑意封赦禁锢。

    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不认识!”

    冯笑摇头,他可以肯定,眼前之人绝非疯子。

    世间相像之人不是没有,就如同枝桠上会长出两片相似的叶。

    但没有绝对相同的两片叶。

    眼前之人,不过是类似,绝非疯子真身亦或一道纸人。

    “那我怎么从你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像是一位故人所有……”

    对方耸了耸鼻子,双手环胸,一手摩挲着胡茬稀疏的下巴,自言自语。

    冯笑心如止水,举目远眺,心思已经飘至那条缓缓奔流的长河。

    “长河对岸是何地,长河上游是何处,河水尽头又在哪里……”

    冯笑从当初踏上这座城墙,就有股古怪的感觉,因为在那座世界,同样存在着一座类似的巨龙,只不过那条巨龙语焉详尽,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纯粹是特殊时代下的产物而已。

    而下令修筑那条巨龙之人,亦是结束一个时代同时开创另一个时代的伟大人物。

    会不会这座城墙背后的始作俑者,同样是一位居功至伟的无上人物?

    这不过是城头极北之地,城南极尽之地,他还没有脚步丈量,自是无法而知详情如何。

    会是谁一手造就出此等留存千古的大手笔?

    “你是第一次来这片河落之地?”

    对方似乎思衬许久,才再次发问。

    “河落之地?”

    冯笑听到这个名字后,再看眼远方奔流不止的长河,似乎有些明白过来。

    “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对方似乎比冯笑更吃惊,神情也夸张的厉害,两条剑眉抑扬顿挫着,就像两条毛毛虫在蠕动。

    冯笑点点头,看着对方,似乎颇有兴趣听其继续讲说下去。

    长着一双极为好看眼眸的男子再次眯起狭眸,两道凌厉剑意在眼眶中流转不定,宛如男子此时此刻的心境,下一刻随时都会天倾地覆。

    “河落之地,是万界刑民的流放之地,脚下这座城墙,就是这群人修筑起来的,没有这群人在这里埋头苦干,前面那些神仙圣人老爷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稳坐钓鱼台?”

    男子言语之下,以一种极其嘲讽的语气,倾吐着心中的不满,听上去似乎他口里说的那些神仙圣人老爷都欠了他多少银子一样!

    “喏,就是天际尽头的那条小水流,只要将这座城墙修筑到水流的上游某地,这项工程也就算完工,只是不知道到时候那群老家伙看见这座城墙的时候,会不会老脸羞臊?”

    男子嘴里的嘲讽对象似乎又换了一群人,只是这次言辞之中流露而出的讥讽之意,并没有先前那般浓烈。

    “既然你想知道,凑巧我也缺个唠闲嗑的,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了,你我席地而坐,畅饮美酒,一吐为快!”

    男子爽利地从袖里抖出两壶带着梅花泥封的酒水,然后大咧咧地将华袍后摆直接铺陈在黄泥地上,一屁股坐与其上,手指在两壶酒水泥封上轻轻一弹,瞬间酒香四溢,勾人肚里的酒虫。

    冯笑也盘腿而坐,不过在屁股底下垫了一块城砖,看到男子微微诧异的目光,冯笑随手拎起一块抛给了男子,同时解释道“在我们家乡,有坐地会闹肚子的说法,所以垫块城砖,就不算坐地,自然也不会闹肚子了!”

    男子看着冯笑平静的解释,并没有什么厌嫌之意,稍稍犹豫一下后,还是照猫画虎,学着冯笑将城砖垫在了华袍之下。

    “在我家乡,小时候经常会听到类似的大人教诲,什么小孩子长牙的时候不能用舌头舔,牙掉了要扔在房教,都会吓得不行,自然会将大人所说的点点滴滴记在小脑瓜里,等长大了,再回想当时的情景,才会发现许多小时候听到的教诲,却隐藏着大人们的良苦用心,听到的记在脑袋里的能有十之三四,剩下的怕是在与小伙伴追逐打闹中落在了原地,再想捡拾起来,已是不可能之事……”

    冯笑淡淡说着,同时用捡拾到的一根小木棍在两人脚下被夯实的黄泥地面,画下纵横交错的方格,又捡了几块黄泥与几块碎石,分别放在方格对岸,自顾自将黄泥与碎石挪来移去,玩的不亦乐乎。

    “这种也是我家乡小朋友玩的一种游戏,二人挪移属于各自的棋子,最终目的是要将对方的棋子杀光……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还有许多类似这种的小游戏……”

    冯笑说着,又在黄泥地面动手画下样式不同的方格,似乎觉察到男子有些插不上话,便将手里的木棍停了停,抬头看眼眯眼远眺的男子,似有意兴阑珊之色,就又继续说道“天地可能不同,小时候玩的游戏可能不同,但从游戏中感受到的那份快乐,却是大致相同,小孩子嘛,吃根糖葫芦就能开心好几天,哪里明白这天地之间还有比糖葫芦更好吃的东西,你知道糖葫芦是什么东西吗?”

    冯笑顿了顿话语,扭头问及仰头饮酒的男子。

    “糖葫芦嘛,去籽的山楂串成一串,再在外面裹上糖衣,吃起来酸甜可口,嘎嘣脆,那种味道至今还记忆犹新……”

    男子咂摸着嘴,兴许是酒水辛辣又无佐酒菜的缘故,不过才喝了两口,男子的脸颊已经有些酒醺之意。

    冯笑笑着点点头,拎起酒壶抿了抿嘴唇,酒香扑鼻,同时还有股淡淡的花香。

    “小时候,没有玩过什么竹蜻蜓,骑过木马,每天都是被大人逼迫着练字,一张张地写,我记得有一年天下大雪,院外小伙伴都在跑着打雪仗,玩的甚是开心,而我只能在一墙之隔的院子里练字,手指冻得都捏不住笔了,还要练,结果一个冬天过去,一双手都冻成了烂疮,春天乍暖还寒,手就变得特别痒,小孩子觉得一痒,就会忍不住抓挠,最后就变得满手是血,止不住地流,吓得我哭着喊着跑去爹娘跟前诉苦……我记得当时我娘心疼的直掉眼泪,我爹却是一声不吭,拿来药膏默默帮我涂好,然后就又让我跑去凉亭,继续练字……”

    男子身体倾斜,依靠在一堆黄泥之上,看了眼拎酒壶的手,微微凝滞,似乎在回味嘴里未曾消散的酒香余味。

    冯笑看眼男子双手,眼皮忍不住抖动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

    “等长大了,觉得自己写的一手好字,又学得圣贤教诲,加上那群居心叵测的小说家运神写出的什么仗剑江湖行的侠客在脑子里生了根,就想离开家去外面看一看闯一闯,书上说什么妇人临溪捣衣,稚子踏水而乐,说什么举目所及残垣断壁,荒凉只在朝夕,说什么移山倒海,摘星逐月,觉得只要自己没有亲眼见到,那就是圣贤老爷们在说大话吹牛皮,挎着一把剑,揣上一兜银子,我娘说什么穷家富路,必须得带上,路上要是觉得苦了累了,就赶紧回去,家里还是能养活下人的,我记得我爹就只是在我肩膀头拍了拍,却没有什么话,只是帮着正了正衣冠,就转身回了家,我一边走一边听我娘在背后呜咽,哭的我当时心肠一下子就软了,想着要不然在离家几里外的村子转悠一圈就回来,反正说是仗剑江湖行,可谁又敢说离家门近的地方就不是江湖,说到底还是心疼我娘……”

    男子蓦然仰头看天,看了好久方才平视而望天际长河方向,拎壶再灌一口酒水,却是不知为何,眼眶开始泛红。

    “这酒水太过辛辣,又没有佐酒菜,一口喝的多了,就容易辣的……”

    男子用手指抹去眼角刚刚夺眶而出的眼泪,笑着长吐一气后,咧了咧嘴。

    “辣就少喝点,时间还早,肚子里的话才刚说个头,要是酒水先被喝光了,接下来的唠闲嗑岂不是太过没有滋味!”

    冯笑撇撇嘴,轻轻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酒壶,壶内酒水撞壁,发出悦耳之声。

    “那就少饮润润口,这个地方确实鸟不拉屎,能搞来这两壶酒水可是费了好大劲,今天要不是觉着投缘……我也不会这么大方!”

    男子话音落地,就看到眼前出现一支酒壶,男子咧嘴一笑,拎壶与之轻轻一碰,各自壶内酒水悦响,然后仰头共饮之。

    “喝开心就说吧,第一次江湖行走,究竟是个结局,相当有兴趣想知道!”

    冯笑仰头饮酒前,蓦然一停,壶口离嘴不过半寸,催促道。

    “呃……自然是因为心疼我娘,就在几里外的村子破庙呆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就发现身上的银子与那把剑都消失不见,本想找家老实人家花点银子跟着回去,当我娘面夸赞我一下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再说点什么有其子必有其母,家风纯良的好听话哄哄我娘,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全都落了空,只能饿着肚子光着脚像个乞丐一样回了家……”

    说着不自觉喝了一大口酒水的男子,瞬间又被酒水呛辣地眼泪直流,只不过男子边流泪边笑,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凄惨。

    “我爹看到我这个被洗劫一空的儿子回家,还是没说什么话,带着我去到后厨,给我做了点吃食,我娘跟着不停地边抹眼泪边絮叨个没完,我却吃得格外惬意,吃完饭后又洗了个澡,就回房美美睡了一觉,等到翌日日上三竿才起床,江湖行走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知不觉中,男子手里的酒水一点点减少,喝到最后一口的时候,男子拎着酒壶,似醉非醉,念叨着“酒醒一场梦,女子白了头……”

    一口喝干最后的那点酒水。

    冯笑本想将自己酒水匀给男子一些,只是被男子脸色异样地摇头拒绝,似乎是在有些嫌弃酒水里有冯笑的口水。

    “说点我的事吧,从家乡出来到这里,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至今想起来还觉得是在做梦,什么神仙精怪,什么神君圣人,与我有什么关系,这里就算再好,可我也只想回家,看似年纪轻轻,其实心里已经垂暮而衰,看什么都觉得对也不对,听人闲叙都能感觉到生疏有别,看稚子玩闹都能看到居心叵测,与人揖礼而为纯粹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无奈之举,我就想纯粹的昂头挺胸,见神仙不拜,逢庙宇不香,真真正正亲眼看过天地,看过世间一切,就算临道而崩,也算是朝闻夕死,死得其所!”

    冯笑咧嘴一笑,仰头灌了口酒水,蓦然笑看神色复杂的男子,说道“是不是觉得我脑壳生了病,亦或是信口胡诌,来骗你这壶酒水喝的?”

    男子认真看眼有些醉醺之意的冯笑,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冯笑后背,说道“心如暮老,波澜不惊,好坏参半,看你如何对待了!”

    将最后一大口酒水灌入肚腹,冯笑随手将酒壶抛掷下黄泥城头,扭头醉眼惺忪的看着男子,说道“好坏参半,善恶参半,对错参半,黑白参半,好像这世间什么事情什么东西都是如此,没有纯粹的好坏善恶对错黑白,可明明小时候吃的糖葫芦就是甜的呀,怎么可能是甜苦参半?”

    “你说是不是我们错了,错的一败涂地,简直就是纯粹的睁眼瞎,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良善,看不到真诚,看不到喜好,看不到纯粹……所能看到的只是乌烟瘴气,污浊一滩,混沌难分……”

    在冯笑继续说话的同时,被他随手抛掷下城头的空酒壶却好如悬浮在水面,打了个漂亮的旋以后,就如泥牛入海,消失不见。

    坐在一旁听冯笑吐露心扉的男子,悄然将他喝剩的酒壶小心翼翼收入袖中,还时不时看眼天际尽头,似乎是在提防什么,又像是在期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