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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七章 渔翁

    一簇梅花傲然独立,算是给整个浑然一色的院子增添了异样观感,透过院子看往更为广阔的天地之间,除了铺天盖地的簌簌降雪,似乎再无如此惊心动魄的怒放生命。

    夜已深,心事重重的兵部尚书来俊臣毫无休息的心思,那一夜金氏老宅,天子陛下提及的第三件事,实则是做了两手筹备,一是那位手眼通天的富仙师,其二就是他这位风头正劲的兵部尚书了。

    削蕃,便是天子殿下想要做的第三件事。

    值此关头,对皇戚王公开刀,这种近乎刮骨疗毒的做法,伤筋动骨自然在所难免,但来俊臣不得不承认,这位天子殿下确实有着一股子千古圣君的心思与手段,敢在大厦将倾之际,还做如此极有可能引发皇城动荡的险事,仅是这一份魄力就说明了一切。

    其实,天子殿下也不算太为难他,根底最深的国丈爷已经被亲手拔掉,与之盘根错节的势力虽没有连根揪起,但毕竟算是开了个头,万事开头难,既然头已开,那他自然就没有再推脱的理由。

    一阵寒风忽起,吹得屋檐上积雪大片大片掉落,坐在屋檐下的来俊臣身上顿时开出几朵破碎的白花,紧了紧披在身上的狐裘,来俊臣又侧头看着那封被门房送来的信笺,信笺以火漆密封,制式赫然是出自皇戚李氏门中。

    对于皇戚中李氏一门,来俊臣了解倒是有几分,这一门李氏与如今天子李氏追根溯源,还算不得有什么血脉渊源,之所以能享此皇戚荣光,完全是因为这一门李氏祖上出了一位诚心“投诚”的两姓家奴,那位李氏老祖昔年据说是位执掌兵马的万人敌虎将,因对昔日的崇文皇朝心灰意冷,便带着麾下兵马投了当时还是蕃属小国的虎狼国,后虎狼乘势而起,吞灭周边大小十六国,建立起疆域辽阔,风头无二的虎狼皇朝。

    论功行赏之际,先王念及旧情,便赏赐下皇姓,算是给了一顶皇戚的铁帽子,至此李氏成了“皇戚八门”中的唯一皇姓门第,其余七门不是旧朝遗老就是夺嫡失败的先王异姓后裔,皇戚李氏可谓是鹤立鸡群,荣光无限。

    依循来俊臣的心思,要拿这皇戚八门开刀,自然是要各个击破,不可能选择直接硬碰硬,一旦这八门同仇敌忾,订立攻守同盟,难度也就会随之增长,但是拿谁先开刀,则成了他这几日里反复思虑到头疼的问题。

    而这一封信笺的到来,冥冥之中使得来俊臣有些笃定了心中思量,长吐一气,白烟横生,信笺便被一双温润有力的手轻而易举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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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老相府邸出来,李好生心绪难明,从方才一番简短对话中,他听出这位把持朝堂数十载,而今即便退位让贤依旧势力庞大的老相赫然有了撒手不管的意思,对于他坦诚相告的机密,也仿佛不甚关切。

    “多亏做了两手准备,老相这边投靠不成,只希望来尚书那边……”

    街风凛冽,吹刮的李好生不禁打了个寒颤,紧了紧棉衣,原本思量这一趟若是顺利,捎带着去烟柳巷子行乐一番,也好放松一下身心,这些时日足不出户,委实憋屈的难受。

    穿街过巷,路过一条晦暗短巷时,一道仿佛从地下传出的声音叫住了脚步匆匆的李好生,李好生天命年岁,一身武艺却并未因年岁而被落下过,在府中常与护院过招搏杀,也算是不辱将门之后的传承。

    “行行好,给我一口吃的吧……”

    李好生借着雪色,终是看清楚巷口那堆尚可蠕动的活物原来是一位手脚残废的乞丐之类的贱民,只能依稀看见未被降雪覆盖的上半身,至于下半身则是好像与地面积雪相融,如此匆略扫量一眼后,心情本就不算好的李好生心火难免浮起,攥了攥沙包大的拳头,定住了那么一刻,便转身愤然离去。

    “贱民如蝼蚁,死不足惜……”

    李好生心中如此这般想着,又风雪无阻地穿了一条街,来到纸醉金迷的烟柳巷子,在巷口顿了顿,震落一身风雪,李好生这才举步踏进巷中。

    梨白姑娘,是近来半年风头正劲的烟柳巷红人,生的一副人见犹怜的仙女姿容不说,琴棋书画,刀枪剑戟也样样精通,无论来人是满腹经卷的读书大家,还是行走江湖的侠客匪寇,皆能从容不迫,应对自若,既不会给人一种惺惺作态的扭捏怪感,也不会让客人心生任何不满情愫,总之,凡是与梨白姑娘有所交集的,大抵都要称一句“梨白姑娘好生厉害”。

    先前,李好生本就是这里的常客,嫲嫲自然认识这位皇戚老爷,虽说这位李老爷并不一定比有些富商出手阔绰,但贵在那“皇戚”二字重抵万金不是,被皇家老爷宠幸过的姑娘,哪一个行情不得水涨船高,银子自有时间大把赚!

    “李爷,这段时日可想煞奴家了……”

    嫲嫲莲步轻移,来到李好生身前,刚一开口便被李好生有些冷冽的话语给顶了回去,“让梨白姑娘陪我一夜……”

    话说的冷冽,但李好生也知晓这里的规矩,随手将一锭银两塞进嫲嫲怀里,便自顾自上了楼,二楼有专门接待贵客的清净雅室,李好生熟门熟路推开一间屋门落座,嫲嫲自知她这副衰老皮囊难入法眼,也就不再去触霉头,差使两位茶水小娘上楼,先送了茶水点心,以便安抚这位不知从哪里受了气要来此撒气的皇戚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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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城,木人街富记商铺开张,声势搞得尤为隆重,专门让工匠搭台,请了说书先生在铺子门口登台说书三日,并且允诺这三日中凡是进铺买了东西的,都会有一份礼品送上。

    风声如此一传出去,富记商铺也就人满为患起来,铺中商品琳琅满目,大到床榻茶案等大物件,小至胭脂水粉等女子饰物,应有尽有,而且价钱也比较厚道,与北城些许商铺并无太大的出入。

    有者为了允诺的礼品,干脆就买一件不值几钱的小物件,就等着商家什么时候兑现承诺,外面天寒地冻,铺子里炭盆烧的火热,而且还有各式点心供应,如此一来,铺子里的人愈发拥簇,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不想出来,过得片刻,门口聚堆的人众中就有人骂出了声,“黑心的商家,花银子请来这么一堆闲人赚名声,呸……”

    铺子外的人忍受着寒风冬雪,早就心存不满,铺子里的人吃喝依旧,自然不愿与铺子外的多计较,待这一句啐骂出了声,随之而来便是一股逐渐被点燃的愤怒,“出来,里面的人出来……”

    人群攒动,门口两股人流冲在一起,有人被推搡,有人挨了一拳,有人被踢了一脚,有人咋呼出声“谁敢打老子一下……”后半句还未说完,便被人群乍起的拳脚喝喊压盖了下去,哀嚎不息,扭打不止,冲撞的人群怒火以无法言说的速度开始扩散,当这些怒火燃烧在每一位身处其中的人心之上,声势更为浩荡的扭打也就瞬间形成。

    站在台上说书的老先生自然是夜宿城隍庙的那位,被这家商铺伙计以每日二两银子的价钱请了过来说书,本以为就是凭本事吃饭的营生,但到了眼下这一刻,老先生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去你妈的,老家伙……”

    一位头脸开花的汉子冲了过来,腾跃之下,眼看就要上台,老先生一瞧这如何了得,自己凭本事赚钱,碍着你这厮何事,你不能技不如人,就掉过头来寻他人晦气,还专挑一些力不如人之辈下死手,年轻人,德行不善!

    说书先生毕竟也是行走江湖之辈,刀尖舔血虽未能够,但保命的胆识自然得有,情急之下,瞧见搭台剩下的几块砖石便搁在身侧,说书先生顿时弯腰捡拾而起,来不及多思量什么,便朝着正好冲上来的汉子砸了出去,“砰……哎呦”,一声惨叫在台上响起,但混杂在动乱不息的潮流中,并不算太大的动静,也就没有几人会注意到这边。

    被砖石砸倒地的汉子头上血流不止,抱着头哀嚎不断,台下有两人眼看同伴受了伤,便要跃上高台,说书先生又抄起一块拎在手里,随手将长袍下摆收起缠进腰里,便如此快速走了过去,一脚正踹倒地汉子脸面,又是一声“哎呀”便不省人事,刚上台的一位却是有备而来,从腰后摸出一把短匕凌空比划了两下,想吓唬住说书先生,视线在昏死过去的同伴一扫而过,待视线瞅视前方时,却看得对方抡圆了胳膊,要将手里那块砖石砸出!

    腿脚不甚利索的同伴慌乱之下便想闪身避开,又因为刚才脚踝被谁狠踢了一脚,眼下正是行动不便,有了闪躲的思绪,且做出了闪身的动作,但终究是被脚踝拖累,身形刚偏移一点,砖石就呼风而至,“砰……哎呀”……

    先将腿脚不利索的同伴凑上台去的另一位同伙,照猫画虎,想学说书先生的手段,便随手在台下垫垒砖石中抽了一块出来,猫腰绕着高台而行,准备伺机而动,好打台上这个老家伙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随着一声“小心右边”的疾呼响起,拎着砖石的汉子便闻声而动,身形迅速朝左侧闪躲,同时手里的砖石也一并扔出!

    “砰……啊!”

    说书先生捡起台上的短匕跃下台来,被他方才一声咋呼乱了方寸的最后一人,自然同样没逃过被砖石砸翻在地的命运,上前短匕一挑,将对方袖口挑破,露出手腕处的短匕烙印,说书先生此时俨然变了一人似的,自言自语了一句“终究是追杀到这里来了……”

    短命太保,是一个尤善刺杀的杀手宗门,这个宗门古地位于西天佛土,并且多次对那位妙法通天的佛主进行过刺杀,但结果无一不是失败而终,但奇怪的是,直到如今,这个杀手宗门仍旧是风生水起。

    对面一座楼阁顶层,疯子手捧暖手炉正临窗看的津津有味,这位史家一脉的大佬终究还是露出了马脚,虽然有些不对劲,但终归还是原形败露。

    “史家,商家,法家,兵家……”

    疯子呢喃,这几家都闻到了风声,想来之后要参与进来的宗门百家,只会多不会少,既然上界动不得,有道门佛门儒门坐镇,那下界总该能动得吧,你们三大门吃肉,总不能不让我们喝口汤吧,这即是这些人的心理,疯子思量着,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你这小子,好不厚道啊,这天寒地冻的,二两银子就让老夫在这里给你白白说上一天书,你这做掌柜的反而不露身……”

    楼阁雅室,一道身影骤然而现,正是楼下对面那位说书先生。

    疯子回身上前,揖礼而拜,该有的礼节不会少,即便他与史家一脉历来互不对眼,但不会因此失了礼。

    “见过老先生!”

    仍旧是一副说书先生形貌的史家大佬点点头,随手将手里的短匕搁在桌上,推到疯子眼前,“这短匕制式你可认得?”

    疯子扫量一眼,摇了摇头,“不认得!”

    “呵呵,好生小气的小子,史家一脉与你有仇,但你做的那些破事何曾好到哪里去,大敌当前,不妨先搁置争议……”

    说书先生如此说着,便探指从眉心之地拖曳出一缕金光,当金光化为实形书卷后,说书先生翻开至某章,扫量一眼说道:“这短命太保从神话时代至今,已经刺杀富氏一脉子弟七百二十余人,以老夫对你的了解,你不像是那种记打不记仇的憨皮?”

    被戳穿窗户纸的疯子干笑两声,抖了抖肩膀落座,双手拢袖,搁在桌上,身体前倾,笑眯眯看着说书先生,问道:“那依老先生意思,在下应当如何,是要集结人马杀去西天佛土,还是掘地三尺,将藏匿此地的贼人揪出来千刀万剐?”

    突然,说书先生摇头一笑,与眼前好似无赖的家伙对视,“这么说,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做的手脚,你才是那位真正的得利渔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