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大唐烟云录 » 第八章 惊魂夜

第八章 惊魂夜

    田承嗣大摇大摆走上二楼,看到交战双方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平静道:“原来是拔灼殿下和仆固少主,诸位既然来到范阳,就都是我家王爷的客人。有件事情需要提醒诸位,不管是切磋武艺还是怀有深仇大恨,我家王爷绝不允许有私斗在范阳城里发生。”天宝皇帝极为宠幸安禄山,不但让安禄山身兼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还封其为东平郡王,是以范阳军民平日皆以王爷相称。

    拔灼好像颇为忌惮安禄山的威名,听到田承嗣言语之中暗含威胁,恨恨地回刀入鞘,道;“我们走!”连地上同伴尸体看都不看,就带着众侍从扬长离去。仆固玚像看不到田承嗣存在一样,向李俶拱手道:“吴兄,后会有期。”然后拉着恋恋不舍的仆固瑶匆匆离开。

    田承嗣刚进来的时候,便一眼注意到了李俶。等众人走后,又上前打量李俶一番,客气问道:“敢问阁下何人?”

    李俶不愿多生事端,拱手回道:“在下吴平,金陵人士。”

    田承嗣追问道:“我观阁下气宇不凡,可是官宦之后?”

    李俶心知田承嗣已经起疑,便故意以进为退,满脸骄傲地向上拱手道:“田大人好眼力,在下出身官宦名门之后,曾祖父官至司农卿,祖父曾官至扬州刺史,虽然家父和在下都未曾出仕,但曾祖父、祖父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家门也算盛极一时。”

    田承嗣听完李俶自报家门,不禁充满鄙夷,原来只是一个没落户而已,居然还在这里恬不知耻,洋洋自夸,顿时连客气都懒得招呼了,道:“范阳不比其他地方,来此务必奉公守法。”说罢转身带领兵丁离去。

    李俶等田承嗣走远后,方擦去额头冷汗,叫道:“好险。”

    鱼朝恩恭敬道:“主人机智应对,奴才不及万一。那田承嗣刚上楼的时候就盯着主人一直瞧,奴才原以为他认出了主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原来他是被主人高贵气质慑服。主人就是主人,不管走到哪里,都如同鹤立鸡群,难掩高贵。”

    李俶忙叫停道:“得,你别说了,我明白了,你是说我们现在这样太显眼,化妆易容才能行走方便,是不是?”

    鱼朝恩忙道:“还是主人计谋深远,主人气质脱凡超俗,确实引人注目,不管到哪都是焦点。主人刚才说的化妆易容,确实会低调一些。”见李俶点头,二人走出客栈,去街边买了一些寻常百姓衣服换上,再贴上胡子和假痣,走在路上,如同普通行人一般。

    李俶跟鱼朝恩在城中四处游荡,摸清城中大致状况后便回客栈歇脚,召鱼朝恩问道:“你可认得那个拔灼?”

    鱼朝恩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对胡人知之甚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此人可能是奚人,也可能是契丹人,二族数百年前同出鲜卑,习俗相近,都是髡发左衽。”

    奚族在范阳正北,东边是强大的契丹,西邻便是仆固铁勒,再往西便是与仆固同为九姓铁勒的回纥。回纥和仆固一直与大唐交好,奚族和契丹却时时侵扰汉地,因此朝廷才在此设置了范阳节度使,以防二族寇边。

    李俶点点头,这些他自然都知道的,自言自语似的问道:“范阳何以会同时出现这么多异族权贵?”

    鱼朝恩低头道:“奴才不知。”

    李俶沉思良久道;“看来只有今夜一探究竟了。”要想查访真相,只有去两个地方,安禄山的东平郡王府,以及各胡人首领下榻的驿馆。东平郡王府重兵把守,守卫森严,为免打草惊蛇,二人决定先去驿馆查探。

    等到夜深,李俶鱼朝恩换上夜行衣,避开路上巡城兵丁,悄悄来到驿馆。二人翻身上了房顶正脊,走走停停,赫然发现驿馆竟然住满各色胡人,服饰不同,口音各异,叽叽歪歪都是胡语,一句也听不懂,于是继续前行。正小心翼翼在正脊上行走之时,忽然听到远出传来断断续续几句、似是胡人说的汉语。二人循声又稍稍靠近一些,便听到有两个胡人用汉语谈话,其中一人正是拔灼。

    只听拔灼好像有些生气道:“王兄,这明明是一笔划算的生意,你为什么就是不同意呢?”二人想既然拔灼喊另一人为王兄,那么可以肯定,此人和拔灼定然都是胡人王子。

    那王子安抚拔灼道:“拔灼,你就没有想过,安禄山要那么多的战马干什么?不就是为了打仗吗?我们奚人离他最近,又跟他打了那么多年,他不打我们打谁?”李俶鱼朝恩闻言大惊,安禄山如果向胡人大量购买战马,他的矛头所指,还真不一定就是胡人。

    拔灼又道:“王兄你太多疑,安禄山不是说了,他接到消息,渤海和新罗联合起兵十万,大军即日西犯,购买战马不就是为了备战吗?”

    奚族王子道:“拔灼,莫说渤海新罗远道来攻这个消息难辨真假,你几时见汉人守城需要大量骑兵?”

    拔灼不满道:“可是这次安禄山出的价格极高,而且,就算我们奚人不卖,契丹、仆固、回纥他们照样会卖,照样发财。王兄,你总是畏首畏尾,你到底怕什么呢?”

    奚族王子怒道:“拔灼,你不要只看眼前蝇头小利,安禄山这个人狡猾得很,我们十个心眼也斗不过他,万一他转头就攻打我们呢?”

    拔灼嘟囔道:“安禄山不是说要把女儿嫁给你吗?他这不就是要联姻表诚意吗?”

    奚族王子压低声音道:“我刚接到消息,是从他们内部传来的,非常可靠,说安禄山要向契丹借兵五万......”李俶鱼朝恩越听越惊,后面声音如同蚊鸣,听不清楚,只得往前移动数步,还是听不清楚,又悄悄往前移动几步。

    “砰”的一声,李俶和鱼朝恩之间的房顶被一物射穿,二人吓得魂飞魄散,下面一个苍老声音道:“何方小贼,还不速速受死?”二人大骇,这才发现下面除了两个奚族王子之外,竟然一直还有第三个人,而自己竟然毫无察觉,丝毫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气息。

    又是“轰”的一声,一个身影从李俶方才位置破顶而出,跃起数丈,飘然落在屋顶正脊的吻兽上。李俶鱼朝恩借着月光看到来人是个汉人老者,鹤发长须,身穿灰色宽大长袍,负手傲然而立。拔灼和那王子从房间冲到院子,满脸错愕的看着屋顶三人。胡人侍卫也从各处赶到,却上不了如此高墙,纷纷张弓搭箭,把房子围了起来。这时,驿馆兵丁赶来,都被奚族侍从赶了出去,其他各族胡人只是爬上高出,远远看着热闹。

    那老者淡淡道:“报上名来。”

    李俶和鱼朝恩相视一眼,忙向来处急急退去。老者冷哼一声,自恃身份,不愿背后伤人,一个纵跃便挡在二人前面,岿然不动,等着二人率先出手。鱼朝恩见避无可避,率先出招,右手暴涨,一拳打向老者的胸口。老者面不改色,眼不斜视,等拳快到胸口之时,衣袖轻轻一拂,鱼朝恩只觉一股强大旋力将自己带了半圈。鱼朝恩心念急转,借势转到老者侧旁,双拳并出,重重打向老者腰眼。二人相距太近,老者索性不再躲避,站立如松,暗运内力,衣服无风自起,鱼朝恩只觉自己打在鼓风的布袋上,连忙跃身退后。

    老者再次移步拦在二人前面道:“长辈问话,小辈不知道应该回答吗?”

    鱼朝恩挡在李俶面前,心知对方武功高出自己太多,实难匹敌,自己只有使出藏在怀内的毒针暗器,方有可能全身而退。但是要从怀中取出暗器,再射向老者,一来一去时间太久。正在思考对策,只听下面突然传来两声惨叫,奚族两位王子应声倒地,只见墙上跳下两个黑衣刺客,一人手持马刀,一人手持长剑,随手砍翻几个奚人侍从,飞快向奚族王子冲了过去。

    老者脸色微变,不再搭理二人,转身御空飞下,如同大雁滑翔落地,正落在两名黑衣刺客面前。李俶见机不可失,对鱼朝恩使个眼色示意立即逃走,鱼朝恩却似未看见,恶狠狠地掏出怀中藏有毒针的暗器宝器,发动机关,三十六枚毒针分三批射向老者后背。

    毒针纤细,几乎没有破空之音,老者却心生警兆,转身运气驭袖,长袖再次鼓风而起,转成一个大圆,前两轮毒针全部挡落,第三轮毒针却有一枚堪堪擦过舞动的长袖边缘,钉在老者腰上。

    鱼朝恩这毒针喂有南诏奇毒,中针之后瞬间全身麻痹,不能动弹,接着浑身剧痒,口不能言,然后就是七窍流血,毒发身亡,无人可以生还。鱼朝恩见毒针射中,得意地看着老者,虽然带着面罩,但这还是李俶第一次见到终日面无表情的鱼朝恩,眼睛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老者中针后脸上闪过一阵黑青,手指急点伤口周围穴道,微运内力,毒针便从伤口飞射而出,还来不及运功调息,两个黑衣刺客马刀长剑已经杀到。老者运气于袖,衣袖再次紧紧鼓起,“铿、铿”两声,刀剑俱被震碎,两个刺客胸口如遭雷击,各自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黑衣面罩,如同断线的风筝高高飞起,落往隔壁院子。老者慢慢吐气,转头怒目视向鱼朝恩,鱼朝恩吓得心胆俱裂,跟李俶落荒而逃。

    二人奋力疾奔,不敢稍有停留,刚翻进客栈院子,便看到两个受伤的黑衣人相互扶持,跌跌撞撞进了离自己客房稍远处的另一间客房。李俶望着两个黑衣人的身材体型忽然惊觉,这俩刺客好像是仆固兄妹。

    回到房间后,李俶边摘头罩边对鱼朝恩道:“那俩刺客好像是仆固兄妹。”

    鱼朝恩点头道:“主人观察细致,奴才也注意到他们使用的招式有些眼熟。”

    李俶闻言大惊,忙对鱼朝恩道:“如果连我们都能凭招式认出他们是仆固兄妹,那拔灼他们肯定也能认得出来。”

    鱼朝恩道:“主人的意思是他们会找到这里?”

    正在这时,只听外面传来大量杂乱的脚步声,鱼朝恩赶紧吹灭灯火,二人戴上头罩,藏身窗户两边,借着外面月光望去,只见院子里涌入大队手持马刀的奚人侍从,领队的便是拔灼,上身缠着厚厚的绷带,而拔灼王兄和那灰衣老者却并未现身。

    拔灼好像早就知道刺客躲在哪个房间似的,连去开门验证一下都懒的做了,直接命令侍从们对着屋子放箭。几轮箭雨下来,门窗墙壁插满箭矢,就算里面有活人也被射成刺猬了。

    拔灼示意停手,命令奚人侍从们冲进去,这时只见从那射满箭矢的屋子里,走出十来个劲装勇士,仍是白天打扮的仆固玚和仆固瑶,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那人长得与仆固玚有些相似,只是年纪稍大一些。

    拔灼戟指骂道:“好你个仆固玢,天天嘴上说着停战,却又几次三番让你弟弟来刺杀我,这次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原来那中年男子便是仆固怀恩长子仆固玢,也是这次来范阳城的仆固家全权代表,闻言皱眉道:“拔灼,话不可以乱说,你有何证明?”

    拔灼恨恨骂道:“我为何要证明给你看?我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明!”

    仆固玢怒道:“我兄妹三人今晚商量会谈之事,在此客栈中寸步未出,众家臣都可以作证。拔灼你却不问是非曲直,一来便要部下万箭齐发,谋害我等,莫非你以为仆固人会怕了你不成?”

    拔灼眼睛布满血丝,显是气愤到了极点,道:“好好好,你的家臣给你作证,我的家臣还能作证是你来杀我呢,也别说废话了,我们今天就把新仇旧恨一起算算,看看到底谁死谁活?”举手刚要示意侍从放箭,此时忽然听到远出传来轰踏轰踏的整齐脚步声,越来越近,李俶明白,范阳边军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