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聚散别离
三人临行前却想到慕连城没有马匹，如何赶路？总不能就靠两条腿跑吧！
是以三人还没到城门口就拐了个弯，去往牛马市上，那牙将自然寻觅不到。
只说三人同行，徐铉也是不曾来过这朔方之地，本想开口问是要做什么？
正好慕连城心直口快，率先开口问道，要做什么？
寒江摇头叹息，只觉这傻小子脑子不好，却还是解释道，“自是去买马，此地距离东海千里迢迢，难道你是打算用一双腿赶去吗？真等你到了，那黄花菜都等凉了。”
当初慕连城一到朔方还没有活动过，统共就过了不足一日，就见了军营招兵的告示，便直入军营，被选中入伍，却是对朔方不甚熟悉。
本以为是要直接离去，见没到城门口就拐走了，听寒江说是去买马。
忽略自己不想听的，关于被鄙视的部分，只取其中关键点买马，还是给自己。
慕连城很是开心，走路都快跳了起来，笑嘻嘻，“多谢师傅好意。”
在寒江又一次不用叫师傅的反驳声中，很是顺从的应下，“是师傅。”慕连城还道，“为何不去军营要一匹马，不是更加方便？也不用师傅破费了。”
这话被徐铉鄙视，“你傻呀？刚刚得罪了人，就想让人帮你，不怕挨揍呀？”
当然不会告诉他，其实这调令文书有假，又与锋矢营的牙将起了冲突，未免节外生枝，才自己去买马的。
买了一匹上不不下，称不上劣马，也算不上宝马的马匹。
听到慕连城又开始谢过师傅时候，寒江已经懒得去纠正，权当没有听到，当先行去。
慕连城赶紧上马随后追到，只剩与马贩子交接的徐铉落到后头。
这就让人很是不满了，徐铉赶紧追着，也不顾正与马贩子杀价，连多出的半两银子也不要马贩子找了。
仗着马比慕连城的好，直接堵到前侧，要与慕连城说道一番，怎么感觉这据说很是单纯的小郎就是个滑不溜丢的小无赖。
总觉自己吃亏了的徐铉道，“你要谢你的师傅没关系，这马是他挑的，可是我付的钱，你一个谢字都没有，是什么意思？
忘恩负义说的这就是你这种人知不知道？”
慕连城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忘恩负义说的有些过了，那倒是我都忘了你还在呢？看你跟马贩子杀价杀得很是自得其乐。
我们还专门避开，免得丢了你们侯门勋贵的颜面。要知道就连我从小也没你这么会杀价，不是我先把马骑走了，马贩子都要给你说的反悔了。
还以为你要谢我给了你这个机会呢？我们也不必谢来谢去，相互抵消一下，就免了这么多麻烦。
放心好了你这侯门勋贵之后的特殊爱好，我看都没看到，更加不会讲出去的，就看在这匹老马的份上。”
而后又乘着被他无耻言论呆住的徐铉分神，直接从一侧跑了追向前方的寒江。
落到最后的徐铉心中抑郁，怎的出趟门都是惹不得的，连个据说单纯好玩的小破孩子都牙尖嘴利。
遂下定决心要与这小子好好斗斗，总要收服了慕连城这小混蛋，日后为我驱使，方解今日之恨。
…………………
却说寒江不愿回去大都督府，一路护送徐铉慕连城去往东海。
还让他顺路回去晋州与耶娘说明白，以免他们忧心牵念，寻找不休，徒劳费力。
其实慕连城本是不敢回见耶娘的，不过临近晋州时候，寒江问道，“可要趁机回家一趟，与耶娘说明白了？”
一听寒江提议，慕连城心中怕被耶娘斥责教训，当然不能明说是怕了，直道，“男儿志在四方，待日后我能功成名就，耶娘也脸上也有光彩，我再回去。”
“有志气，希望你一直坚持下去，不后悔。”徐铉看出慕连城顾虑，也不说穿。
被徐铉言语一激，慕连城义正辞严道，“我待会写封信，托人明日里带去慕家，也免了我耶娘牵念。为了不误行程，我看我们还是住在前面的土地庙好了。我等军中兵将，当以军令为先，该贪图享受。”
“说得好，那也得做得到才叫人佩服。”徐铉拍手称快。
一看小二麻利的抹了桌子，上菜，也不管吹完牛神思不属的慕连城。还是寒江拍了慕连城一下，筷子递给他，让他赶紧吃饭。
毕竟天色不早了，待会儿还得借宿破败的土地庙，收拾都得好些时候的。可惜这就是一处食肆，房舍窄小，不能打尖住宿。
随后听同在一处野店歇脚的商贾道，他晋州城里慕家夫妻为那离家出走失踪的儿子，被许多人欺瞒。
还有人说慕家小郎君已经没了，更有次有面目全非的男尸被误认成慕连城，差点没把慕家郎君与当家娘子给下死了！
听闻慕家大娘子都因久不得消息，思虑过重心生抑郁，重病不起了。
慕家郎君的无心打理家中生意，听说还出了什么乱子，赔了人家好大一笔货款。
都说我慕家小郎君当真是不孝，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这慕家小郎君当真是白费了耶娘多年教导疼爱。
…………
啪的一下，慕连城筷子上夹的菜都掉了，偏他还没察觉，直接把筷子给咬了。
被徐铉看足了笑话才提醒，才知道，改吃馒头的时候，直接把馒头沾到了茶水里，直接囫囵吞了。
只顾着竖起耳朵听店里商贾行人讲说城中事，可惜人家说完这几句，就开始说别的事了，什么局势，什么赔钱赚钱的，再没有提起关于慕家的事。
这一顿饭没吃完，坐立不宁的慕连城，迟迟疑疑的改口，“师傅，徐大哥，我看我们还是去一趟晋州城，我家吃住宽敞方便，好生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再行启程。”
寒江故意道，“连城，你既已从军，当知军法军纪从严以待，便是卧冰饮血，亦是常情。”
看着慕连城脸色垮了下来，很是难过，忍住心头笑意，果然如同寒兄说的一般挺好逗的，变脸真快，现在就后悔了，徐铉正色接道，“不是说要借宿再前面土地庙里的，跑去城中，岂不误了行程？”
慕连城歪理也是很多的，立时反驳道，“徐大哥此言差矣？我们休息好了，明日精力充沛，赶路才会更加迅速，是为：磨刀不误砍柴工。”
徐铉还待再逗上两句，寒江考看不过，插话道，“连城说的也不错，徐铉不要再逗他了。时候不早了，既然要入城，我们还是尽快吧！以免误了入城的时辰。”
见师傅给自己做主，慕连城很是得意的瞟了徐铉一眼，虽然这师傅并不承认也没有正式拜过，慕连城还是一直都叫寒江师傅。
随后慕连城给徐铉做了个鬼脸，昂头挺胸蹦着出门，说要去牵马，还很是故意不给徐铉一同牵过来。
毕竟年长近十岁，徐铉不好与他计较，只是失笑，正好勤快的店小二已牵了他的马过来。
徐铉也故意挑些眉，冲慕连城一笑，大方的赏了小二一块碎银子。
小二笑的合不上嘴，连声道谢，口里的好听话不断。只把徐铉夸成了豪爽大方，玉树临风，天人下凡……
谄媚得慕连城都听不下去，当先上马，说要给师傅开路，一溜烟的往晋州城跑去。
…………
寒江徐铉两人也不过耽误了片刻就随后跟去，一路赶去慕宅，就见慕连城抱头鼠窜，往外跑来，眼见就要被他爹给抓住。
慕宅院中尚有个面色冷凝的华服明艳的娘子，正使家中强健家仆齐齐紧围着宅院。
只剩家门口尚有一点缝隙，没有堵严实了。那娘子厉声道，“我看你往哪里跑？胆敢跨出家门一步，就当老娘我没生过你这儿子！”
“不要啊！娘亲你怎么能这样狠心？难不成我当真是你在北坡山沟里捡的？”慕连城跑着还有空抱怨，往常早被阿耶抓住痛揍了，不亏了那新兵营的操练，牙将都看重。
结果没得意，被阿耶抓住了脖子，拿手里的棍子狠狠的抽了两下。
正好看见寒江徐铉到了门外，若不是怕丢脸，尤其是被徐铉看到。
本想就是一时不查失手了，也就让忧心许久的阿耶娘亲出口气。
这些家人仆役也都没少见过，便是丢人，他们也不敢乱说话的。
可是若被这不对头的徐铉看了笑话，还不给他笑死了。
想到这个，慕连城也不卖惨叫苦了，使了个千斤坠，阿耶慕远风一时失察，被他脱了身，错身一滑，直接矮身冲向门口尚有半尺的空隙。
两个家仆赶紧堵上，可也心有顾忌，恐伤了自家小郎君，却硬是被他们家小郎君伸长了脖子，挤了出去。
还有空顾及自己的形象，理了理遭乱的头发，拍了拍皱褶不少衣裳，立到门前。
身后是一群围上来的家仆，架势很足，慕连城咳了两声，止住了家仆人前失礼，家仆们训练有素，立住，很有大家风范，当然也是此前没少遇到这种情形。
慕连城很是客气道，“师傅徐大哥，请进，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耶娘。”
慕家主与慕家大娘子一同走出，与寒江徐铉见了礼，道是，“劣子无赖，搅扰两位辛苦送回。”
看来慕连城一回来尽挨打了，还没来得及跟他耶娘解说明白。
如今和颜悦色以面寒江徐铉，不过是顾及颜面，各自被慕连城介绍了。
听得慕家夫妻心头一沉，想这么个儿子，家传的功夫，苦口婆心的劝说，却怎么都不肯学。
反倒对个随口指点了几日，不明来历的人赖着面皮，要拜师，关键是还没成功。
这么个便宜师傅，说起什么话来，却比亲生的耶娘都管用。夫妻两个暗自思忱着，待安顿了来客，晚间可要好生与这逆子说道说道，温习温习家法规矩。
看来是久不曾受过家法，乃至胆肥心大的敢离家出走了。
还跟什么陇右大都督府，东海镇海军的人绞到一起了，总有些不妙之感，又想着儿子是独子，当初去晋州驻守的军队从军，不就被人给拒绝了？
这么个好吃懒做，贪图享受的儿子定是在外受不了苦了才回来，都黑瘦了许多看着都心疼。
但是最为关键的还是得给他长长记性，孩子越大越难管，夫妻俩早已议定了，待过儿子回来，便去选一门户相当人家贤良精干的女郎，好说于这不孝子。
也好安安心，日后成了家，有了儿女，也就能定住性子，不会这般跳脱，惹是生非。
慕家大娘子前些时候本是因儿子离家焦虑，又为家中生意不畅烦心，一时不察受了风，犯了寒邪外感之证，日前本已恢复，正在调养身体。
待众人到了明堂落座饮茶，不过客气了两句，便听慕连城说道已是在朔方从军，今调养东海镇海军中，今夜不过暂歇，明日便要启程出发，奔赴镇海军中。
慕家夫妻俩刚落槽还没稳的心，直接蹦出了喉咙口，慕元风忘了外人在场，“啪”了一声拍了一巴张桌子，茶盏里的水都被拍撒了出来，骨碌到了地上，撒的脚上都是茶水也顾不得，指着慕连城大叫孽障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家大娘子更加直接，急怒攻心，直去揪着儿子的耳朵去问他是不是又在说谎哄骗？
大成素有历律，家中独子者，可免兵役。
况又非晋州之地征召，这小子自己跑老远，送上门去……
只听的慕连城大娘子头脑发昏，本就虚弱的身体直接就撑不住晕了过去。
好在慕连成手脚麻利，又一直看着他娘，慕家大娘子身子一歪，他赶紧抱住了。
慕家郎君也顾不得与儿子算账，赶紧去扶住自家娘子，连声叫家人快去请大夫。
随后抱着慕家大娘子去寝房躺着，慕家大娘子不多时便已醒来，见的家中郎君儿子一同紧张忙乱，连声说道，“我也只是一时情急，并无大碍，不必如此惊慌。”
只是那大夫离慕家极紧，又相熟，已是赶来了，见慕家父子都是一脸紧张，以为出了什么事？
一把脉，却是失笑，连声恭喜两人，家中又要添丁了。
慕远风道，“前些时候娘子患病，还用了药，恐有不利，况且如今娘子岁长，只怕身体受不住？”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自信道，“你家娘子有孕不过月余，上次我给她把脉之时，你家娘子怀胎时间太短又拿不准，不好妄言。
只好在下药时候小心，是以你家娘子恢复的才慢了些，此回昏倒，也无大碍，只是双身子的人，受不得刺激，日后好生调养，多加锻炼，以你家娘子的体质，小心些就是。”
慕家父子俩有些被喜讯冲昏头脑，呆愣愣的也忘了送走了老大夫。
赶在老大夫与慕家多年相交，不曾计较了，笑着写下一份保胎调养的药方，交代了慕家大娘子身边的心腹侍女老嬷嬷，该关注什么，每日里多活动些，放宽心怀……
因慕家大娘子忽有喜讯，本是放到心尖上的宝贝儿子便失宠了，耶娘叫来慕连城好生讨论，问道，“连城，你自小性子拧，却也算懂事，你是否愿意留在家中，看顾家业，照料耶娘？
如今军中只怕不多时便有战事，若是去往镇海军，便是千里迢递，一见艰难。
若说为国出力，他慕家也没少捐赠财物粮草棉衣药材，家中上一辈也有你两个叔伯从军，再那没能回来。
战事凶险不是随意两句话就能说完，也不是别人口中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什么的。
那都是血淋淋的人命，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更多的人成了那血淋淋的人命，一去不回，就连尸骨都寻不回。
只要你愿意回来，阿耶就是送尽了家业，豁出老脸，也帮你打点好，让你平平安安的脱身军籍，没人会说什么的，我们慕家已经付出许多了。”
一见慕连城还是很坚持，定要从军，满怀报国保家的热情，慕远风长叹一声道，“你如今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但愿你不会后悔。”
而后去与明堂里等着的寒江徐铉道了歉，请了两人酒菜小宴。
含泪托付两人千万照料一下自家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
两人都满口应下，稍安了慕远风一颗老父亲的心。
翌日大早，寒江徐铉与慕连城离去，慕家夫妻却没来相送，只有管家带人送来了马匹行囊。
说是阿郎与大娘子准备了一夜的行李，劳累的些许，便不来相送了。
这使得慕连城很是伤感，总觉着自己不是耶娘最在意的人了。
慕连城本想去与耶娘拜别，却被老管家拦住，说阿郎娘子刚刚歇息了，就不要去打搅了，别离本是伤情之事，莫让大娘子再做伤感，她身体本就虚弱，只怕受不住。
听得老管家如此言语，知耶娘是不愿见的，以为耶娘是还在怪罪，强忍住泪花，跪在了门前，恭谨叩拜。
慕连城的马上挂的一副盔甲，还有一包的药物，干粮肉食，衣物。
一包裹散碎银钱铜子，还有银钞，零的整的，足有五百两。
是以慕连城家中又多给他备了一匹宝马，专门用来载行囊。
足见慕家耶娘一片父母爱子之心，只是慕连城心中抑郁，不曾在意这些。
上次离家出走，满怀期待，如今鼻头酸涩，若非顾及颜面，只想痛哭一场。
徐铉察觉自己与寒江马上也多了一个行囊，心知定是慕家夫妻相赠，托付两人照料慕连城的。
他本是侯门之后，也不太在意什么身外之物，想着扔给慕连城，被寒江按住。
当时反应过来，这是慕家夫妻想要托付两人照料儿子的一片心意，若是现在退回，只怕慕家夫妻不能安心。
三人翻身上马，与老管家告别，慕连城不敢回头，背着身子，与老管家道，“管家爷爷你在我家多年，跟着我阿翁的老人，如今娘亲有了身子，阿耶只怕忙不过来，烦劳你照料费心了。连城不孝，不能承欢膝下，日后，若我大成四夷平定，我归来再孝敬耶娘膝下。”
言罢慕连城当先而去，没能看到隐身门后的慕家夫妻，慕家大娘子，无声泪落，却捂住嘴巴，慕元风扶住自家娘子，也是满面泪痕。
这些慕连城都没有看到，出了城门，寒江徐铉才把慕家送的包裹领起来丢给慕连城。
“便是没有这些，我们也得好生看顾你，这些都是你耶娘的一片心意，你可要收好。”见慕连城推辞不受，徐铉忙道。
慕连城有些沉重，不知想了什么，言道：“我从军行，未曾想过要特别以待，同是耶娘生养，同是杀敌报国，生死有命，不必对我异于他人。”
寒江见慕连城决心，也很是称赞了一番，“连城长大了，说的头头是道。不过这两包裹你就收着吧，我们也用不上，放着有些糟践了。这回也是他们有求于你，若说送礼，该他们送你才是。
你生于北地多山林原野，去了东海，却也要熟悉水性，楼船楫舟水上为战，不然也妄在镇海军了，日后连出征海上，御敌海外的战事都无法参与。”
“待去了镇海军，我定不会辜负师傅的期望……”慕连城勉力提起精神，他是为了不曾看见耶娘送别伤怀，明知管家爷爷说的耶娘安寝过晚，是因不忍别离垂泪，却也忍不住悲伤。
徐铉安慰道，“其实你耶娘一直在后面，他们只是没有露面，只怕是不忍别离伤悲，拖你行程。我刚刚已经看到了，你切莫辜负了你耶娘的心意。”
“你既有保家为国之志，我很是赞赏，可我与你爹娘一般，建功立业为次，更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回去，更希望这大成并无战事。毕竟，性命还是很重要的，无论是你的，或者是其它军中同袍。”寒江与慕连城交代着。
“军中难免有不如意之事，你不惹事，却也不必怯懦退让，但有欺人太甚者，也不必留情，便是徐钧徐铉管不了，你还有我，到时我让人给你出气。
我记着当初有不少疾风营将士分散四处，镇海军还是有几人都，职位也不太差。
你叫上一声‘有我无敌，有死无生，不斩狄虏，死不旋踵的疾风勇士何在？’
有人欺辱你们同袍后辈，他们要是不帮忙，我得空来揍死他们。”
“我知道了，多谢师傅，虽然你不愿意受我归门下弟子，定是我做的不够好，日后我会努力的。”慕连城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泪光。
一路南下，道旁草色青青，芽生枝头，零星鸟雀鸣叫，一派生机蓬勃行人商旅也渐多了起来。
便连一直有些愁绪的慕连城也慢慢好起来，连日奔波，也不曾见他叫苦叫累。徐铉倒因此欣赏他了，不再逗他。
那日正逢了一条河道，休息时候，三人各去捉鱼捕猎拾柴，在河畔宰杀清理好。
收拾烧烤野兔、河鱼的闲暇时间，徐铉也很是用心的跟慕连城讲些镇海军之事。
只是没过多久就说漏了嘴，被慕连城知晓他不过是早了不到两月去的镇海军。
就被慕连城抓住时机，当时就开始了嘲讽，“这一天天装的人模人样，结果也是生瓜蛋子。咱们大哥不说二哥，错非你兄长职位，家世不错，说不得还不如我呢？”
此前一直落于下风的慕连城得理不饶人，再没有从前好逗，徐铉突发感慨道：“古人诚不欺我，言多必失。早知如此，你再怎么烦伤悲苦，我都不该心软开解你，让你一路不快才是，让你不识好人心。”
这一番言语下来，阅历不足的慕连城果然是被忽悠了，可眼见的有些愧疚。
寒江看得直摇头，这侯门子弟自幼耳闻目睹，言传身教，行事言语机变颇多。慕连城毕竟年少，纵有防人之心，自幼娇惯少了些心机，被人三言两语的给说的心思不定。
罢了，这徐铉心思虽多了些，却也不是什么恶人，不至于害了慕连城，让他多吃些言辞上的亏，日后终归会明白，有些防人之心，总不是坏事。
便再护送他们一程，多少提点一二，见着徐铉如此行径，虽有失君子之风，可这世间又不是人人都是君子。
再不出言点破，慕连城这便宜的半路徒弟就要被忽悠成别人的跟班小弟了，这便有些过了。
无奈拍了拍额头，寒江出言道，“徐郎此言差矣，挑事的是你，好言安慰的也是你，感情的好事全让你做了，坏事的都是别人，你还是个大好人！这傻小子好歹也是我相熟的，不待你这般戏耍！”
徐铉一听就知不妙，赶紧翻身上马，催马前驰，可不防慕连城的坐骑是慕家专门备下的北地宝马，直接被堵到面前。
“徐铉，你又欺我，找死……”慕连城觉着自己总被徐铉欺骗戏弄，实在忍不住，抄起马上的剑就要跟徐铉交手。
徐铉没听过滔海剑的威名，只以为夸大其词，冷不防的用来格挡的马刀一声刺耳的脆响，直接被斩成两截，哐当的落到地上。
两人都没料到自己的兵器这般差劲，或是太过给力，有些呆滞。
被徐铉抓住时机跑了回去，的慕连城追的时候，还道，“你没看烤鱼烤兔都好了，你再跟我打下去，你这便宜师傅就要把它吃完啦？不然我们暂且休战，吃完了烤肉，再做决断。”
慕连城一听也觉有理，面试他的腹中也是饥鸣如鼓，于是两人暂且休战，先要填饱肚子再说。
吃东西的时候，徐铉一直瞄着寒江，很是怀疑他方才挑破的用意就是为了先挑好吃的。
不然怎么一路也没少逗慕连城，怎么方才就成了大好人，看不过眼，害他被慕连城追着打。
慕连城有些不耐烦，吃着东西还要与徐铉争论，被寒江按下，让他老实吃东西，不饿的话，那便早些启程好了。
看着师傅眼色不善，慕连城直觉危险，不敢言语，躲开一边，自去肯骨头，顺便给几匹马喂些干草黑豆。
至于流光那是早就逮着河鱼吃了个饱，看的徐铉慕连城两人看的目瞪许久，才回过神来。
寒江吃饱了肚子，靠着流光漫不经心道，“连城是有些年少无知，你逗他，蒙他一下，也无妨，全当让他长长记性。可要把他收归门下驱使，就有些欺人太甚了。
虽我不曾承认，可他叫我一声师傅，我也教过些时候，也有师徒之实。
你镇海军也罢，宿宁侯府也罢，本就有求于人，却还生些小心思，却又没那个实力，未免太过了。
当我不存在吗？你家兄嫂没有跟你讲过，你们是来求人的吗？便是宿宁侯亲来，也不敢如此，看在你嫂嫂的面上，我便不与你计较。”
徐铉小心思被人点破，有些不自在，为寒江厉色所摄，辩解无力，“不敢，寒兄过虑了，小弟只是与慕小兄弟一见如故，才格外亲近了些。”
寒江似笑非笑打量了徐铉一眼，转身上马，“那就好，我们还是尽快出发吧！”
一直观察着两人动向的慕连城看着师傅给自己当靠山，心中暗喜，悄声骂了徐铉满肚子心眼，与自己交好另有所图，自己此前还很是欢喜。
看来传说中话本中，说书先生嘴里的英雄人物，出门就有人交好，虎躯一震四方来拜，果然都是骗人的。
跟你交好的说不定都是另有所图，出门在外处处都得防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给坑了。
想想之前自己一人跑到朔方，没出意外，还真是老天庇佑。
这徐铉还真不愧是侯门勋贵出身，除了寒江与他摊牌时候有些神滞，路上已是与两人说笑如常。
若是换了个人，他肯定没有这么好脸色。可谁让当初震惊帝都长安的两桩都与他有关。
别人还不能知道这么详尽，关键他那从兄家的嫂嫂不仅是当事人，还是寒江师妹，徐家这事查的一清二楚，还有那位嫂嫂的补充。
比如他们行船途中，被人夜袭，人家一个人砍瓜切菜一样，不费吹灰之力，把人都给干掉，丢下运河喂鱼，还救了皇甫一家，抓了大匹的袭杀者。
再比如帝都那个暴雨之夜，直接把最为有名，从不失手，让人闻之色变的的杀手组织夜楼，给连根拔除。
权势滔天的广陵侯、永康郡王，盛名天下的殷氏一门，还有大成当初落地数百的官宦。
你们都是死人吗？不知道自救吗？不还是一个二个都送了命，破了家。
这可不是靠着武力强盛能做到的，关键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现身人前。
总觉着与那长安城中力压青年一辈，收拾了那许多挑衅皇甫家的对头，让人感谢，还能一直保持住温润儒雅名声的皇甫逍，很有些相似。
他家与徐铉血脉极近，他出门前去从兄处效力，家中耶娘交代的清楚，勿要冒犯这出身有污的嫂嫂，更不要得罪嫂嫂那个煞星师兄，最好能够交好。
是以三人还没到城门口就拐了个弯，去往牛马市上，那牙将自然寻觅不到。
只说三人同行，徐铉也是不曾来过这朔方之地，本想开口问是要做什么？
正好慕连城心直口快，率先开口问道，要做什么？
寒江摇头叹息，只觉这傻小子脑子不好，却还是解释道，“自是去买马，此地距离东海千里迢迢，难道你是打算用一双腿赶去吗？真等你到了，那黄花菜都等凉了。”
当初慕连城一到朔方还没有活动过，统共就过了不足一日，就见了军营招兵的告示，便直入军营，被选中入伍，却是对朔方不甚熟悉。
本以为是要直接离去，见没到城门口就拐走了，听寒江说是去买马。
忽略自己不想听的，关于被鄙视的部分，只取其中关键点买马，还是给自己。
慕连城很是开心，走路都快跳了起来，笑嘻嘻，“多谢师傅好意。”
在寒江又一次不用叫师傅的反驳声中，很是顺从的应下，“是师傅。”慕连城还道，“为何不去军营要一匹马，不是更加方便？也不用师傅破费了。”
这话被徐铉鄙视，“你傻呀？刚刚得罪了人，就想让人帮你，不怕挨揍呀？”
当然不会告诉他，其实这调令文书有假，又与锋矢营的牙将起了冲突，未免节外生枝，才自己去买马的。
买了一匹上不不下，称不上劣马，也算不上宝马的马匹。
听到慕连城又开始谢过师傅时候，寒江已经懒得去纠正，权当没有听到，当先行去。
慕连城赶紧上马随后追到，只剩与马贩子交接的徐铉落到后头。
这就让人很是不满了，徐铉赶紧追着，也不顾正与马贩子杀价，连多出的半两银子也不要马贩子找了。
仗着马比慕连城的好，直接堵到前侧，要与慕连城说道一番，怎么感觉这据说很是单纯的小郎就是个滑不溜丢的小无赖。
总觉自己吃亏了的徐铉道，“你要谢你的师傅没关系，这马是他挑的，可是我付的钱，你一个谢字都没有，是什么意思？
忘恩负义说的这就是你这种人知不知道？”
慕连城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忘恩负义说的有些过了，那倒是我都忘了你还在呢？看你跟马贩子杀价杀得很是自得其乐。
我们还专门避开，免得丢了你们侯门勋贵的颜面。要知道就连我从小也没你这么会杀价，不是我先把马骑走了，马贩子都要给你说的反悔了。
还以为你要谢我给了你这个机会呢？我们也不必谢来谢去，相互抵消一下，就免了这么多麻烦。
放心好了你这侯门勋贵之后的特殊爱好，我看都没看到，更加不会讲出去的，就看在这匹老马的份上。”
而后又乘着被他无耻言论呆住的徐铉分神，直接从一侧跑了追向前方的寒江。
落到最后的徐铉心中抑郁，怎的出趟门都是惹不得的，连个据说单纯好玩的小破孩子都牙尖嘴利。
遂下定决心要与这小子好好斗斗，总要收服了慕连城这小混蛋，日后为我驱使，方解今日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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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寒江不愿回去大都督府，一路护送徐铉慕连城去往东海。
还让他顺路回去晋州与耶娘说明白，以免他们忧心牵念，寻找不休，徒劳费力。
其实慕连城本是不敢回见耶娘的，不过临近晋州时候，寒江问道，“可要趁机回家一趟，与耶娘说明白了？”
一听寒江提议，慕连城心中怕被耶娘斥责教训，当然不能明说是怕了，直道，“男儿志在四方，待日后我能功成名就，耶娘也脸上也有光彩，我再回去。”
“有志气，希望你一直坚持下去，不后悔。”徐铉看出慕连城顾虑，也不说穿。
被徐铉言语一激，慕连城义正辞严道，“我待会写封信，托人明日里带去慕家，也免了我耶娘牵念。为了不误行程，我看我们还是住在前面的土地庙好了。我等军中兵将，当以军令为先，该贪图享受。”
“说得好，那也得做得到才叫人佩服。”徐铉拍手称快。
一看小二麻利的抹了桌子，上菜，也不管吹完牛神思不属的慕连城。还是寒江拍了慕连城一下，筷子递给他，让他赶紧吃饭。
毕竟天色不早了，待会儿还得借宿破败的土地庙，收拾都得好些时候的。可惜这就是一处食肆，房舍窄小，不能打尖住宿。
随后听同在一处野店歇脚的商贾道，他晋州城里慕家夫妻为那离家出走失踪的儿子，被许多人欺瞒。
还有人说慕家小郎君已经没了，更有次有面目全非的男尸被误认成慕连城，差点没把慕家郎君与当家娘子给下死了！
听闻慕家大娘子都因久不得消息，思虑过重心生抑郁，重病不起了。
慕家郎君的无心打理家中生意，听说还出了什么乱子，赔了人家好大一笔货款。
都说我慕家小郎君当真是不孝，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这慕家小郎君当真是白费了耶娘多年教导疼爱。
…………
啪的一下，慕连城筷子上夹的菜都掉了，偏他还没察觉，直接把筷子给咬了。
被徐铉看足了笑话才提醒，才知道，改吃馒头的时候，直接把馒头沾到了茶水里，直接囫囵吞了。
只顾着竖起耳朵听店里商贾行人讲说城中事，可惜人家说完这几句，就开始说别的事了，什么局势，什么赔钱赚钱的，再没有提起关于慕家的事。
这一顿饭没吃完，坐立不宁的慕连城，迟迟疑疑的改口，“师傅，徐大哥，我看我们还是去一趟晋州城，我家吃住宽敞方便，好生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再行启程。”
寒江故意道，“连城，你既已从军，当知军法军纪从严以待，便是卧冰饮血，亦是常情。”
看着慕连城脸色垮了下来，很是难过，忍住心头笑意，果然如同寒兄说的一般挺好逗的，变脸真快，现在就后悔了，徐铉正色接道，“不是说要借宿再前面土地庙里的，跑去城中，岂不误了行程？”
慕连城歪理也是很多的，立时反驳道，“徐大哥此言差矣？我们休息好了，明日精力充沛，赶路才会更加迅速，是为：磨刀不误砍柴工。”
徐铉还待再逗上两句，寒江考看不过，插话道，“连城说的也不错，徐铉不要再逗他了。时候不早了，既然要入城，我们还是尽快吧！以免误了入城的时辰。”
见师傅给自己做主，慕连城很是得意的瞟了徐铉一眼，虽然这师傅并不承认也没有正式拜过，慕连城还是一直都叫寒江师傅。
随后慕连城给徐铉做了个鬼脸，昂头挺胸蹦着出门，说要去牵马，还很是故意不给徐铉一同牵过来。
毕竟年长近十岁，徐铉不好与他计较，只是失笑，正好勤快的店小二已牵了他的马过来。
徐铉也故意挑些眉，冲慕连城一笑，大方的赏了小二一块碎银子。
小二笑的合不上嘴，连声道谢，口里的好听话不断。只把徐铉夸成了豪爽大方，玉树临风，天人下凡……
谄媚得慕连城都听不下去，当先上马，说要给师傅开路，一溜烟的往晋州城跑去。
…………
寒江徐铉两人也不过耽误了片刻就随后跟去，一路赶去慕宅，就见慕连城抱头鼠窜，往外跑来，眼见就要被他爹给抓住。
慕宅院中尚有个面色冷凝的华服明艳的娘子，正使家中强健家仆齐齐紧围着宅院。
只剩家门口尚有一点缝隙，没有堵严实了。那娘子厉声道，“我看你往哪里跑？胆敢跨出家门一步，就当老娘我没生过你这儿子！”
“不要啊！娘亲你怎么能这样狠心？难不成我当真是你在北坡山沟里捡的？”慕连城跑着还有空抱怨，往常早被阿耶抓住痛揍了，不亏了那新兵营的操练，牙将都看重。
结果没得意，被阿耶抓住了脖子，拿手里的棍子狠狠的抽了两下。
正好看见寒江徐铉到了门外，若不是怕丢脸，尤其是被徐铉看到。
本想就是一时不查失手了，也就让忧心许久的阿耶娘亲出口气。
这些家人仆役也都没少见过，便是丢人，他们也不敢乱说话的。
可是若被这不对头的徐铉看了笑话，还不给他笑死了。
想到这个，慕连城也不卖惨叫苦了，使了个千斤坠，阿耶慕远风一时失察，被他脱了身，错身一滑，直接矮身冲向门口尚有半尺的空隙。
两个家仆赶紧堵上，可也心有顾忌，恐伤了自家小郎君，却硬是被他们家小郎君伸长了脖子，挤了出去。
还有空顾及自己的形象，理了理遭乱的头发，拍了拍皱褶不少衣裳，立到门前。
身后是一群围上来的家仆，架势很足，慕连城咳了两声，止住了家仆人前失礼，家仆们训练有素，立住，很有大家风范，当然也是此前没少遇到这种情形。
慕连城很是客气道，“师傅徐大哥，请进，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耶娘。”
慕家主与慕家大娘子一同走出，与寒江徐铉见了礼，道是，“劣子无赖，搅扰两位辛苦送回。”
看来慕连城一回来尽挨打了，还没来得及跟他耶娘解说明白。
如今和颜悦色以面寒江徐铉，不过是顾及颜面，各自被慕连城介绍了。
听得慕家夫妻心头一沉，想这么个儿子，家传的功夫，苦口婆心的劝说，却怎么都不肯学。
反倒对个随口指点了几日，不明来历的人赖着面皮，要拜师，关键是还没成功。
这么个便宜师傅，说起什么话来，却比亲生的耶娘都管用。夫妻两个暗自思忱着，待安顿了来客，晚间可要好生与这逆子说道说道，温习温习家法规矩。
看来是久不曾受过家法，乃至胆肥心大的敢离家出走了。
还跟什么陇右大都督府，东海镇海军的人绞到一起了，总有些不妙之感，又想着儿子是独子，当初去晋州驻守的军队从军，不就被人给拒绝了？
这么个好吃懒做，贪图享受的儿子定是在外受不了苦了才回来，都黑瘦了许多看着都心疼。
但是最为关键的还是得给他长长记性，孩子越大越难管，夫妻俩早已议定了，待过儿子回来，便去选一门户相当人家贤良精干的女郎，好说于这不孝子。
也好安安心，日后成了家，有了儿女，也就能定住性子，不会这般跳脱，惹是生非。
慕家大娘子前些时候本是因儿子离家焦虑，又为家中生意不畅烦心，一时不察受了风，犯了寒邪外感之证，日前本已恢复，正在调养身体。
待众人到了明堂落座饮茶，不过客气了两句，便听慕连城说道已是在朔方从军，今调养东海镇海军中，今夜不过暂歇，明日便要启程出发，奔赴镇海军中。
慕家夫妻俩刚落槽还没稳的心，直接蹦出了喉咙口，慕元风忘了外人在场，“啪”了一声拍了一巴张桌子，茶盏里的水都被拍撒了出来，骨碌到了地上，撒的脚上都是茶水也顾不得，指着慕连城大叫孽障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家大娘子更加直接，急怒攻心，直去揪着儿子的耳朵去问他是不是又在说谎哄骗？
大成素有历律，家中独子者，可免兵役。
况又非晋州之地征召，这小子自己跑老远，送上门去……
只听的慕连城大娘子头脑发昏，本就虚弱的身体直接就撑不住晕了过去。
好在慕连成手脚麻利，又一直看着他娘，慕家大娘子身子一歪，他赶紧抱住了。
慕家郎君也顾不得与儿子算账，赶紧去扶住自家娘子，连声叫家人快去请大夫。
随后抱着慕家大娘子去寝房躺着，慕家大娘子不多时便已醒来，见的家中郎君儿子一同紧张忙乱，连声说道，“我也只是一时情急，并无大碍，不必如此惊慌。”
只是那大夫离慕家极紧，又相熟，已是赶来了，见慕家父子都是一脸紧张，以为出了什么事？
一把脉，却是失笑，连声恭喜两人，家中又要添丁了。
慕远风道，“前些时候娘子患病，还用了药，恐有不利，况且如今娘子岁长，只怕身体受不住？”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自信道，“你家娘子有孕不过月余，上次我给她把脉之时，你家娘子怀胎时间太短又拿不准，不好妄言。
只好在下药时候小心，是以你家娘子恢复的才慢了些，此回昏倒，也无大碍，只是双身子的人，受不得刺激，日后好生调养，多加锻炼，以你家娘子的体质，小心些就是。”
慕家父子俩有些被喜讯冲昏头脑，呆愣愣的也忘了送走了老大夫。
赶在老大夫与慕家多年相交，不曾计较了，笑着写下一份保胎调养的药方，交代了慕家大娘子身边的心腹侍女老嬷嬷，该关注什么，每日里多活动些，放宽心怀……
因慕家大娘子忽有喜讯，本是放到心尖上的宝贝儿子便失宠了，耶娘叫来慕连城好生讨论，问道，“连城，你自小性子拧，却也算懂事，你是否愿意留在家中，看顾家业，照料耶娘？
如今军中只怕不多时便有战事，若是去往镇海军，便是千里迢递，一见艰难。
若说为国出力，他慕家也没少捐赠财物粮草棉衣药材，家中上一辈也有你两个叔伯从军，再那没能回来。
战事凶险不是随意两句话就能说完，也不是别人口中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什么的。
那都是血淋淋的人命，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更多的人成了那血淋淋的人命，一去不回，就连尸骨都寻不回。
只要你愿意回来，阿耶就是送尽了家业，豁出老脸，也帮你打点好，让你平平安安的脱身军籍，没人会说什么的，我们慕家已经付出许多了。”
一见慕连城还是很坚持，定要从军，满怀报国保家的热情，慕远风长叹一声道，“你如今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但愿你不会后悔。”
而后去与明堂里等着的寒江徐铉道了歉，请了两人酒菜小宴。
含泪托付两人千万照料一下自家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
两人都满口应下，稍安了慕远风一颗老父亲的心。
翌日大早，寒江徐铉与慕连城离去，慕家夫妻却没来相送，只有管家带人送来了马匹行囊。
说是阿郎与大娘子准备了一夜的行李，劳累的些许，便不来相送了。
这使得慕连城很是伤感，总觉着自己不是耶娘最在意的人了。
慕连城本想去与耶娘拜别，却被老管家拦住，说阿郎娘子刚刚歇息了，就不要去打搅了，别离本是伤情之事，莫让大娘子再做伤感，她身体本就虚弱，只怕受不住。
听得老管家如此言语，知耶娘是不愿见的，以为耶娘是还在怪罪，强忍住泪花，跪在了门前，恭谨叩拜。
慕连城的马上挂的一副盔甲，还有一包的药物，干粮肉食，衣物。
一包裹散碎银钱铜子，还有银钞，零的整的，足有五百两。
是以慕连城家中又多给他备了一匹宝马，专门用来载行囊。
足见慕家耶娘一片父母爱子之心，只是慕连城心中抑郁，不曾在意这些。
上次离家出走，满怀期待，如今鼻头酸涩，若非顾及颜面，只想痛哭一场。
徐铉察觉自己与寒江马上也多了一个行囊，心知定是慕家夫妻相赠，托付两人照料慕连城的。
他本是侯门之后，也不太在意什么身外之物，想着扔给慕连城，被寒江按住。
当时反应过来，这是慕家夫妻想要托付两人照料儿子的一片心意，若是现在退回，只怕慕家夫妻不能安心。
三人翻身上马，与老管家告别，慕连城不敢回头，背着身子，与老管家道，“管家爷爷你在我家多年，跟着我阿翁的老人，如今娘亲有了身子，阿耶只怕忙不过来，烦劳你照料费心了。连城不孝，不能承欢膝下，日后，若我大成四夷平定，我归来再孝敬耶娘膝下。”
言罢慕连城当先而去，没能看到隐身门后的慕家夫妻，慕家大娘子，无声泪落，却捂住嘴巴，慕元风扶住自家娘子，也是满面泪痕。
这些慕连城都没有看到，出了城门，寒江徐铉才把慕家送的包裹领起来丢给慕连城。
“便是没有这些，我们也得好生看顾你，这些都是你耶娘的一片心意，你可要收好。”见慕连城推辞不受，徐铉忙道。
慕连城有些沉重，不知想了什么，言道：“我从军行，未曾想过要特别以待，同是耶娘生养，同是杀敌报国，生死有命，不必对我异于他人。”
寒江见慕连城决心，也很是称赞了一番，“连城长大了，说的头头是道。不过这两包裹你就收着吧，我们也用不上，放着有些糟践了。这回也是他们有求于你，若说送礼，该他们送你才是。
你生于北地多山林原野，去了东海，却也要熟悉水性，楼船楫舟水上为战，不然也妄在镇海军了，日后连出征海上，御敌海外的战事都无法参与。”
“待去了镇海军，我定不会辜负师傅的期望……”慕连城勉力提起精神，他是为了不曾看见耶娘送别伤怀，明知管家爷爷说的耶娘安寝过晚，是因不忍别离垂泪，却也忍不住悲伤。
徐铉安慰道，“其实你耶娘一直在后面，他们只是没有露面，只怕是不忍别离伤悲，拖你行程。我刚刚已经看到了，你切莫辜负了你耶娘的心意。”
“你既有保家为国之志，我很是赞赏，可我与你爹娘一般，建功立业为次，更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回去，更希望这大成并无战事。毕竟，性命还是很重要的，无论是你的，或者是其它军中同袍。”寒江与慕连城交代着。
“军中难免有不如意之事，你不惹事，却也不必怯懦退让，但有欺人太甚者，也不必留情，便是徐钧徐铉管不了，你还有我，到时我让人给你出气。
我记着当初有不少疾风营将士分散四处，镇海军还是有几人都，职位也不太差。
你叫上一声‘有我无敌，有死无生，不斩狄虏，死不旋踵的疾风勇士何在？’
有人欺辱你们同袍后辈，他们要是不帮忙，我得空来揍死他们。”
“我知道了，多谢师傅，虽然你不愿意受我归门下弟子，定是我做的不够好，日后我会努力的。”慕连城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泪光。
一路南下，道旁草色青青，芽生枝头，零星鸟雀鸣叫，一派生机蓬勃行人商旅也渐多了起来。
便连一直有些愁绪的慕连城也慢慢好起来，连日奔波，也不曾见他叫苦叫累。徐铉倒因此欣赏他了，不再逗他。
那日正逢了一条河道，休息时候，三人各去捉鱼捕猎拾柴，在河畔宰杀清理好。
收拾烧烤野兔、河鱼的闲暇时间，徐铉也很是用心的跟慕连城讲些镇海军之事。
只是没过多久就说漏了嘴，被慕连城知晓他不过是早了不到两月去的镇海军。
就被慕连城抓住时机，当时就开始了嘲讽，“这一天天装的人模人样，结果也是生瓜蛋子。咱们大哥不说二哥，错非你兄长职位，家世不错，说不得还不如我呢？”
此前一直落于下风的慕连城得理不饶人，再没有从前好逗，徐铉突发感慨道：“古人诚不欺我，言多必失。早知如此，你再怎么烦伤悲苦，我都不该心软开解你，让你一路不快才是，让你不识好人心。”
这一番言语下来，阅历不足的慕连城果然是被忽悠了，可眼见的有些愧疚。
寒江看得直摇头，这侯门子弟自幼耳闻目睹，言传身教，行事言语机变颇多。慕连城毕竟年少，纵有防人之心，自幼娇惯少了些心机，被人三言两语的给说的心思不定。
罢了，这徐铉心思虽多了些，却也不是什么恶人，不至于害了慕连城，让他多吃些言辞上的亏，日后终归会明白，有些防人之心，总不是坏事。
便再护送他们一程，多少提点一二，见着徐铉如此行径，虽有失君子之风，可这世间又不是人人都是君子。
再不出言点破，慕连城这便宜的半路徒弟就要被忽悠成别人的跟班小弟了，这便有些过了。
无奈拍了拍额头，寒江出言道，“徐郎此言差矣，挑事的是你，好言安慰的也是你，感情的好事全让你做了，坏事的都是别人，你还是个大好人！这傻小子好歹也是我相熟的，不待你这般戏耍！”
徐铉一听就知不妙，赶紧翻身上马，催马前驰，可不防慕连城的坐骑是慕家专门备下的北地宝马，直接被堵到面前。
“徐铉，你又欺我，找死……”慕连城觉着自己总被徐铉欺骗戏弄，实在忍不住，抄起马上的剑就要跟徐铉交手。
徐铉没听过滔海剑的威名，只以为夸大其词，冷不防的用来格挡的马刀一声刺耳的脆响，直接被斩成两截，哐当的落到地上。
两人都没料到自己的兵器这般差劲，或是太过给力，有些呆滞。
被徐铉抓住时机跑了回去，的慕连城追的时候，还道，“你没看烤鱼烤兔都好了，你再跟我打下去，你这便宜师傅就要把它吃完啦？不然我们暂且休战，吃完了烤肉，再做决断。”
慕连城一听也觉有理，面试他的腹中也是饥鸣如鼓，于是两人暂且休战，先要填饱肚子再说。
吃东西的时候，徐铉一直瞄着寒江，很是怀疑他方才挑破的用意就是为了先挑好吃的。
不然怎么一路也没少逗慕连城，怎么方才就成了大好人，看不过眼，害他被慕连城追着打。
慕连城有些不耐烦，吃着东西还要与徐铉争论，被寒江按下，让他老实吃东西，不饿的话，那便早些启程好了。
看着师傅眼色不善，慕连城直觉危险，不敢言语，躲开一边，自去肯骨头，顺便给几匹马喂些干草黑豆。
至于流光那是早就逮着河鱼吃了个饱，看的徐铉慕连城两人看的目瞪许久，才回过神来。
寒江吃饱了肚子，靠着流光漫不经心道，“连城是有些年少无知，你逗他，蒙他一下，也无妨，全当让他长长记性。可要把他收归门下驱使，就有些欺人太甚了。
虽我不曾承认，可他叫我一声师傅，我也教过些时候，也有师徒之实。
你镇海军也罢，宿宁侯府也罢，本就有求于人，却还生些小心思，却又没那个实力，未免太过了。
当我不存在吗？你家兄嫂没有跟你讲过，你们是来求人的吗？便是宿宁侯亲来，也不敢如此，看在你嫂嫂的面上，我便不与你计较。”
徐铉小心思被人点破，有些不自在，为寒江厉色所摄，辩解无力，“不敢，寒兄过虑了，小弟只是与慕小兄弟一见如故，才格外亲近了些。”
寒江似笑非笑打量了徐铉一眼，转身上马，“那就好，我们还是尽快出发吧！”
一直观察着两人动向的慕连城看着师傅给自己当靠山，心中暗喜，悄声骂了徐铉满肚子心眼，与自己交好另有所图，自己此前还很是欢喜。
看来传说中话本中，说书先生嘴里的英雄人物，出门就有人交好，虎躯一震四方来拜，果然都是骗人的。
跟你交好的说不定都是另有所图，出门在外处处都得防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给坑了。
想想之前自己一人跑到朔方，没出意外，还真是老天庇佑。
这徐铉还真不愧是侯门勋贵出身，除了寒江与他摊牌时候有些神滞，路上已是与两人说笑如常。
若是换了个人，他肯定没有这么好脸色。可谁让当初震惊帝都长安的两桩都与他有关。
别人还不能知道这么详尽，关键他那从兄家的嫂嫂不仅是当事人，还是寒江师妹，徐家这事查的一清二楚，还有那位嫂嫂的补充。
比如他们行船途中，被人夜袭，人家一个人砍瓜切菜一样，不费吹灰之力，把人都给干掉，丢下运河喂鱼，还救了皇甫一家，抓了大匹的袭杀者。
再比如帝都那个暴雨之夜，直接把最为有名，从不失手，让人闻之色变的的杀手组织夜楼，给连根拔除。
权势滔天的广陵侯、永康郡王，盛名天下的殷氏一门，还有大成当初落地数百的官宦。
你们都是死人吗？不知道自救吗？不还是一个二个都送了命，破了家。
这可不是靠着武力强盛能做到的，关键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现身人前。
总觉着与那长安城中力压青年一辈，收拾了那许多挑衅皇甫家的对头，让人感谢，还能一直保持住温润儒雅名声的皇甫逍，很有些相似。
他家与徐铉血脉极近，他出门前去从兄处效力，家中耶娘交代的清楚，勿要冒犯这出身有污的嫂嫂，更不要得罪嫂嫂那个煞星师兄，最好能够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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