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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金戈断日诀

    天色晴方好,新绿涨溪谷。桃李谢春风,芳菲逐水去。

    前方正是长安最为出名的美景桃花潭,往常多有文人仕女赏看,吟诗作对。落花流水正是难得的人间美景,却不得人欣赏。只因近来诸多武林中人,江湖侠客前来,多胜纷乱,方才少有出门者,是以倍加冷清。

    只有一行三人锋矢之状驰马前行,溪流清浅,落花纷纷随水流,也不被赏看,只有马蹄踏下,随着溪水一同践起,落下。

    只听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落花流水,天上人间,三位行程匆匆,平白辜负了如斯美景。”

    第一声尚觉渺渺,随后每一字都近一段,大一分,最后一字落下,已是跨马立于三人前方。

    也不知何时那人超过了三人,单人匹马挡到了大路正中,三人随即只好勒马而停。

    当然他们也不是见人就停的,只是远远见着有人拦路,弯刀撒手甩出,却不能建功,被人手中转了一圈,甩手斩入面前的地面上。

    让他们停下的,只是闪耀着夕阳金红色余晖的刀锋。

    “古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寒某实在满怀还欢喜,三位怎能不让我招待一番,便不辞而别,当真有违为客之道。”寒江心中很是不满,再大成国都搅风搅雨,甩手就跑,这也未免太过了,当中原无人。

    随从北狄武圣的两人拎着随身的北狄弯刀,当下便要自马上飞身冲出,搏杀拦路者,为武圣扫平道路。

    只见寒江挥手间气劲扯回插入路面的一双弯刀,正挡住了飞身扑来的两人,两道刺耳金铁交鸣之声。

    那两名武士一往无回的受阻,身形也被拦下,直直被挡,翻转身形,单膝跪地,正要决死以战,北狄武圣却伸手制止两人,强自示意两人尽快散开,遮掩形迹潜回北狄,将诸般事项与汗王交代明白,万勿耽搁汗王大业。

    那两武士只能从命,牵马自道路两侧散开各自奔逃。

    北狄武圣立马于前,不动身形,分明誓死阻拦之意,“多年不见,小将军愈发威风了,今日老夫便见识一番大成英杰的身手,以全昔日不曾交锋之憾。”

    “说来寒某与武圣也是旧识,当初错非武圣抬手,寒某与诸位弟兄,只怕早已成了焉支山上尘土,肥了荒草。得此厚恩,寒某不敢或忘。

    阁下并非北狄出身,狄王多疑猜忌亦有罢黜之意,你今行事尽陷与人,日后难免身与名灭,又何必以命报之?

    今日只要武圣不再北上,天下之大自可去之,更可避居山水之间,不问世事纷扰安享天伦。”寒江总想如当初一般言语讲动武圣,毕竟他成名多年,盛名之下并无虚士。不比那些武士,寒江便是拿出几分气力,费些心思时间而已。

    只可惜武圣并非区区几句言辞可以动摇的,淡淡道,“当初我西陵灭国,寒冰骑士威胁下,我等惶惶不可终日,不过丧家之犬那时,便只有大汗一世豪杰,不问缘由,收留了我们,我西陵遗族才有机会休养生息,不至灭族。

    如今转眼四十载,世间人事皆非,大汗也老了,大成太大了,人才辈出,虽然大汗他依旧雄心万丈。

    当初在焉支山下见到你的时候,不是你的威胁起了作用,而是我西陵遗族,确是不能容于北狄,大汗也不再如当初一般用人不疑,对我诸般制肘。我才放走了你,带着我儿与半数族人,做一场豪赌。

    后来我知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又把剩余族人送去南国,只是不能将国主交与我的国人丧于我手。

    我也确实不看好这岌岌可危的四方联盟,可大汗知遇之恩,收留我西陵遗族之恩,老朽无能,只能以命报之。”

    “我送阖族前来大成避难,已是有负大汗,只能以此身报之,今日,此地,你若阻我,便只有一人可以离去,无人可阻。”言罢苍老的武圣提起毕生功力,瞬间便年青了起来,宛如当初四十余岁,精气神最为健壮的年岁。

    此为逆脉回春之术,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恢复到最为强盛年岁,却是耗尽精气为之,一举一动,行招应敌,皆为精气所耗。

    人生于世精气都是有定数的,一朝耗尽,神销魂散。

    这老头子一直收敛精气,终日呈现垂老之状,不似其它人等,时时都是壮年。

    北狄汗王便有万丈雄心,却太过年老了,他熬过了大成孝武皇帝、孝景皇帝两代帝王,南下叩关数百次,便是打到了帝都长安,那又如何,他却从没有在无数华夏儿女舍生忘死的抗争下得逞。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为报当初援手收留,知遇之恩,当真令人倾佩。

    只是武圣报的是北狄汗王之恩,他收留西陵遗族,是交易,他要拦着的是南下北狄铁骑,虽非忠于大成皇帝,却也不能让他继续为北狄效命,坏了北关防线,遗害大成无数生民涂炭。

    纵使惺惺相惜,终是难免一战,看来这老爷子当真是要拼命了。

    说来寒江已多年未曾全力以赴,除了当初沈氏旧案时,被夜楼杀手围攻,曾损耗功力过多,一时寒气失控。

    如今却是不能轻易了得,若论修为,便是寒江天赋异禀,武圣修炼多年远胜寒江,只是寒江正当盛年,武圣年老体衰,只能损耗精气。

    可寒江昔日险死生还,体内虽有神兵九苍剑相救,却落得寒意失控,勉力平衡,平日月圆之夜,便要发作一次,但凡损耗功力过多,更是备受折磨。

    是以寒江从不愿拿神兵九苍与人对敌,不仅损耗过巨,还加快体内寒气运行。

    只是武圣不比寻常,若无九苍剑在,寒江并无胜算,况武圣有求死之战,寒江多年来也没有潜心武学。

    平静了十来年终究还是难逃这人世纷扰,武力争胜。

    一时思绪不过转瞬,武圣已是运行全身气劲,气焰尽敛于身,分毫不泄。

    寒江自觉若是不动功力,自然轻而易举,若是全力以赴,万万做不到武圣这般举重若轻纵横自若。心中一声长叹,历时多年第二次唤出九苍剑。

    藏兵二十载于身,第二次重现人世,九苍一声剑鸣,显于寒江手中。

    瞬间大地自春日转换成秋冬,寒江周身三丈之内,大地染霜,细雪纷飞。

    路畔荒草老树绿意冰封,大地凝冰,似是受寒气所摄,飞鸟鸣虫绝迹,静寂无声,寒江眉间显出一道银白色痕迹。

    武圣很是讲就江湖规矩,虽是早已做好准备,还一直损耗精气,却也不曾率先出手偷袭,只是驱开了坐骑宝马,不令它受此一劫。

    虽只是先机一瞬间,二人相距不过两丈,武圣正在这片春日的冰雪天地间,不染片尘,飞雪霜花都不曾落到他身上一粒。

    武圣脚下的地面,更是寒江周身这三丈之内唯一没有冰封的,足见武圣功力深厚,每一分气劲操控自如。寒江自觉做不到,况且是九苍剑这把尚且不能控制的上古神兵。

    武圣气机圆满却不能久持,寒江更是不能长时间承受上古神兵的恒古以来的寒气。

    不可久持,便是两人最大的缺陷,于是两人便同时出手,攻向对方。

    武圣传自西陵古国的秘籍,是为金戈断日诀,据闻上古有移山断海斩落星辰之能。

    虽是传闻,武圣更是千年来唯一炼至圆满之境者,当初寒冰骑士追杀之际,武圣并未功力大成,耗尽心血也曾斩断一道山峰,断了去路,才让西陵遗族逃亡至北狄。

    武圣出招虽无斩山断岳之势,却将寒江冰雪领域之中加了一股风,随着武圣出手,转眼至寒江跟前,风裹着冰雪反向寒江卷来。

    凌冽如刀,武圣手中并无兵刃,这风,这因寒江而生的冰雪,恍然间都化作武圣手中刀锋,随武圣攻势席卷而来。

    一经运转真气,寒江除了手中九苍剑,遍身生出点点雪花,眉宇之间也染成霜白。

    自地面飞掠向武圣时候,周身冰雪亦化作前锋,密密麻麻的九苍剑气,连做一线,成了一道九苍剑,先与武圣交锋。

    武圣功力可斩山岳,这剑气与冰雪所凝结的剑自然不能他如何。

    疾如闪电的剑势,被武圣挥手刀茫斩碎,化作水滴落,没到地面就变成了冰晶,折射着夕阳最后一缕明亮色彩,叮叮咚咚落到早已被冰封的地面。

    那武圣虽斩碎了冰剑,可那透骨寒气却一缕缕侵入武圣护体的真气,游走于体内。

    避无可避,无法阻挡,武圣决战之际,功力游走如奔流,此际本该停止运行功力,以针灸度出体内寒气,连同已被侵染的真气,方能保得平安,昔日曾欠下他许多的寒江也不会以命相逼。

    虽明白自身处境,可武圣决意效死狄王之心,从来不是生死可阻。

    他竟以莫大毅力,忍受诡异寒气纵横经脉之苦痛,继续出招,终于与寒江交手。

    避开锐不可挡锋芒毕现的九苍剑,拳脚直指寒江,便连寒江周身近乎凝固寒气也不能阻挡他的攻势继续。

    本是一直折磨寒江的寒气,出乎意料的,如铠甲一般,散去了武圣三成攻势,本是避之不开的双拳,竟被不事武学,散漫人生的寒江避开。

    武圣一脚扫过,以横扫千军之势,得亏寒江轻身功夫最好,从不曾耽误了。双脚自空中轻点一下,避过武圣身形,收回九苍剑,横在两人之间,被武圣错开剑锋。

    寒江从来不肯服人的,虽他不太用心武学,也能轻易胜过许多终身奋进之辈。可武圣却是他拿出九苍也不能轻易取胜的。

    这反倒激起寒江的好胜心,再不顾及寒气肆虐周身之苦,全力以赴。

    自幼不曾拜入什么武林门下,寒江所学不过军中杀敌招式,拼的就是狠,少有防备,后与人交手多了,也不过更快,更狠,只要能活下来就是有用的。

    招式简单狠辣,有出无回,这是多年征战,习练出来的招式。拔剑,挑抹劈刺,须臾之间一招快一招,招招致命,直指颈间脏腑之地,腿脚手臂经脉所在。

    可武圣并非等闲之辈,总能险之又险的避开九苍剑锋,还能乘势反攻。

    好在寒江也算久历生死场,这些年虽少有与人交手,尤其高手生死之决,不多时也适应下来。还能够不断精进,武圣明显察觉交手不过半个时辰,却越发难以应对,不如初始轻松。

    不想寒江竟是可以以战养战,没有任何招式,全从以本能,与绝大压力,生死关头不断进步。错生了年代,倘若他没生在这末法时代,在上古之际,移山倒海,纵横天下皆俯首。

    十四年前错手即过,不曾察觉寒江有此天赋,若他能修金戈断日诀,也不至这西陵绝学失传于世,苦于传人。

    当初北狄汗王正是因为他不肯传下绝学,方生了疑虑,若非武圣自己族人儿孙皆无人继承,只怕早就翻脸无情。

    如此一念间,武圣出招迟疑顷刻,便被寒江抓住机会,一剑刺来,携恒古寒气,避无可避,直刺而来。

    正逢此刻,却只听一声吼叫,“不……”唤起了寒江武圣两人的心神。

    那是白掌柜的吼叫,可寒江拼尽全力不顾死生的一击,不仅是武圣不能避开,寒江不曾留有余力,也更加不能收回,只能错开半寸,避开心脉要害之处。

    冰凉的剑锋刺入武圣胸膛,穿透脊背,与早先侵入武圣体内寒气纵横肆虐。

    眨眼间,便自伤处凝结冰晶,阻止了武圣血液流出,武圣再无法坚持,与寒江一般,满身冰晶凝结,化作霜白。

    寒江手中的九苍剑闪烁一下,宛若流光,霎时与寒江化为一体。周身三丈之内的冰雪也瞬间随九苍剑敛入寒江体内。

    只因看见老父与好友生死之决,白掌柜于狂奔飞驰之际靳马而止,马匹控制不住去势,嘶吼着腾空而起,竖立起来,翻滚落到一侧草地沟渠之中。

    多年来不事修炼,养胖的身形,是那般的灵敏迅捷,跳落下来,不曾耽误丝毫,直扑而来,接住了刹那苍老如枯骨的武圣坠落的身形。双手快速拂过老武圣身前身后两处穴道,想要截脉止血。

    “耶耶,”白掌柜抱住气息奄奄的老武圣,十余年来第一面却是父子间生死之别。

    “明旌,”老武圣口中泛出一股股红色气息,正是老武圣已然失控的气血之力,抬手拂过白掌柜痴胖的脸庞,却没有力气够到。

    可惜他止得住血,却挡不住老武圣口鼻中,伤口处,不断涌出的气血。白掌柜赶紧拉住老父的手,按到脸上,险些泪下,“我在,耶耶。”

    “我白家男儿,从来流血不流泪,灭国毁族都能坚持下来,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流泪。”老武圣口鼻间不断溢出冰冷红气,便如他不断消逝的生机。

    “寒江,我从来拿你当兄弟的,”白掌柜抬头看着恍若冰人的寒江,狠狠抱着老父,捡起地上的一把刀挥出,“你却杀我老父!你究竟有没有心?”

    连白掌柜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一刀,竟是当真刺入了寒江胸膛,他半分闪避没有,也不曾防备,只是不见血迹,全被寒气所凝。

    “你为什么不躲?你为什么……”从前不过挥手之间的事,你为什么不拦下?白掌柜双目血红。

    “明旌,寒江与为父各为其主,若非他最后关头收手,我早已命尽……我并非致命伤,只是精气耗尽,便无此剑,也没多少寿数。”老武圣言语艰难,断断续续道,拦住了要起来拼命的儿子。

    “为什么?”白掌柜跪地,难以理解父亲好友为何要拼命。

    “我老了,总要轰轰烈烈战一场,总好过……老死床榻间,与我而言,那简直生不如死……不要想着报仇,没有仇人,好好活着,带着我西陵遗族……”老武圣言罢,挣扎着起身,白掌柜赶紧扶着老父,看老父伸手招呼寒江过来。

    寒江方才反应过来,到了老武圣跟前,不顾自身寒气肆虐伸手想要为老武圣过渡真气,拔除寒气,却被老武圣拦下。

    老武圣用尽毕生气力满怀期待看向寒江,“不必空耗功力,我看你也受尽寒气蚀骨之厄……就不必雪上加霜了……看得出你,不曾有过师承,可愿承我衣钵,……习我西陵绝学……金戈断日诀?”

    就连白铭也因老父垂死之愿,难掩祈求,望向寒江。

    “好”寒江点头应下。

    不住散出红气,也是再不受他控制的精气,老武圣扯开眼皮,漏出个艰难丑陋的笑,抬手点向寒江额间。

    伴着震开周边尘土,衣袂,散落发髻的金红色无形气劲,耗尽毕生功力,将此功法传与寒江。

    “金戈断日诀至阳至刚至烈,当可化解你体内寒气,只是两者不相上下……你若能苦心造诣,悟透阴阳转化之奥妙,当可将这两种真气化为一体……到达这末法时代前所未有之境界……或可一探绝颠之后的境界。”言语间老武圣手臂落下,再无力抬起,终是含笑而去。

    西陵绝学终究没有断送在他手中,还有发扬光大的可能,不曾负了先父遗愿。

    不记敌我身份差距,寒江跪地对着老武圣叩首,以谢老武圣传道授法之恩德。

    白掌柜不能置信,瞪大了许久没有睁圆的眼睛,颤抖着试了老父的呼吸,经脉。

    没有任何反应,原来,曾打骂教导他习武学文,为人处事,嫌弃他没有天赋,让他愤恨厌恶的老阿耶,当真已经不会动了,这世间再没有他痕迹。

    “滚!阿耶说我没有仇人,不让我报仇,让我照顾好族人,又收你做了传人,这曾是我最为期盼的事。”白掌柜抱起老父,拍开了寒江,“可他终是因你而死,因你耗尽精气功力,我再不想看到你。”

    “你打算去那里?”自知老武圣之死,除去他受命与北狄汗王,不能有负,大半是因己而起,寒江不能放弃这老武圣师恩追问道。

    “我生在北狄,又长居姑苏,不曾经历过阿耶当年的过去,国破族灭之恨,可我知道他最为怀念的,还是生养他的西陵,我这就送他,回家。不再劳烦你了,这是我们的家事。”白掌柜抱起老父遗体,跌跌撞撞走向远处,翻身上马,一路远去,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