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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长河水冷

    且说这大成一方武林之中诸位宿老江湖贴遍发天下,人尽皆知,不知多少江湖中人不远千里奔波而来,也不可能随意更改,这堂堂武林大会不可能说没便没了。

    故而大成朝廷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总不好卸磨杀驴太快,引起公愤,朝廷也是要面子的,不过这场武林大会也就从禁卫校场变成了长安城郊的庄园外。

    理由很是充足,天下无数英豪尽汇长安,校场之大不足一用,决斗场面也发挥不开,诸位豪杰英姿勃发也不能传至尽人皆知。

    大家伙也看不着,换至城外,地势宽阔,只要你眼力好,有时间去,谁都看得成。

    关键是参战者也不是锦衣夜行之辈,都觉着自己能赢,更加希望以战成名,万人敬仰。

    于是双方意见统一,愉快的把武林大会的会址挪至城外。

    故而也引起了看热闹的百姓,还有许多富贵官宦之家,如此人流众多,那些做生意的商贾自然不能放过这等良机,纷踏而至。

    眼见着除了几处房舍,排列整齐的草棚,许多帐篷,更多露天的衣食住行,各色饰品玩物武器,医药,车马如流,宛若一处繁华城镇。

    长安居不宜,如今暮春夏初时节,晚间天冷却也有限,许多江湖中人,便露宿于此,讲究的的搭个草棚,或是马车,更有裹着个毯子烤火过夜的。

    临近村落城镇能借宿的早被人住了,余下都太远了,不甚划算。

    听闻这一处的干柴都被捡尽了,是以新添个卖柴人的活计。附近村民,山上砍柴,或是家中积余,都纷纷送来此处,比长安城中近,价格还高,这些江湖好汉,出手还是很大方的。

    …………

    天色蒙蒙,斜风细雨之中,灞水之上,一叶扁舟飘摇不定,一盏浴渔火闪烁,行到水中央。

    此情此景可堪入画,尤适才子佳人畅饮作赋,诗酒风流。

    扁舟之上的男子却不觉往常最为喜爱的景色宜人。

    一袭月白长衫,用料考究,不见针脚,隐隐奢华,不是常人能用的起的。漆黑发髻上简约的青玉发冠衬得人玉树临风。

    看得出他是那种无论在任何境况下都能够出尘脱俗,不知要迷倒多少闺阁之中,韶华正好的怀春女郎。

    可惜男子现下状况却不太妙,正被四个黑衣人捆绑起来,不太为他出尘气质所迷,为防被其言辞所惑,更是把他嘴给堵了个结实,又拿了布绳绑起来。简直防备到了极点,也甚是了解此人习性为人,不给一点机会。

    直接就把捆绑着的男子给丢下灞河水正中的位置,河水淹没口鼻,男子浑身受限,不能挣扎,自叹“我命休矣!”

    一句无话的黑衣人蹲到船头,突然开口,“主人让我问智计无双的皇甫郎君一句,可算的了自己命尽今日,可知当初‘长河水冷否?’灞河风色秀丽,此等嘉地,可堪君久居矣!”

    迷乱挣扎之际,男子听闻此言,心中一念之间,蓦地想起当初二弟,如今已归文姓的文锦逸,因心中妒恨,当初曾让人将一无辜少年沉入长河之中。虽被逃脱,其后也曾归来,却是与此有何?那要报复何来今日?

    可当初行事的是家中侍卫,自然都要算在他皇甫氏身上。

    当真可笑,他皇甫逍官场之上未逢敌手,力压长安当代,无人可比,想过千百种算计失手,为人所陷,却从没想过会是如今,方才解决武林大会之事,意气风发之际,被人直接闷棍沉河。

    家中护卫没有半分作用,就在书房中被人掳走,这下手的人是谁?

    河中皇甫逍呼吸艰难,喝了不知多少河水,挣扎不得,满脑混沌时候,听得一阵水声哗啦,原来他已被人救下,丢到马上。

    安全了,还没来得及看到救命恩人是何模样,就已经昏死过去。

    …………

    细雨微朦伴着雾气,天色已晚,灞河之上并无趁着夜色,摆渡扑鱼之人。寒江也懒得等待,徒费时光,直接驱使流光踏水而渡。不想眼见了一场光天化日,不对,天色昏暗杀人沉河,若非寒江习武,目力甚好,也看不到。

    一时想起着不快的年少过往,寒江心中一沉,面色不善,催流光,顷刻而至。

    “这月黑风高之夜,可当真是杀人灭口的好时机,”寒江语带杀机,将落水之人救起,挂到流光身上,顺便帮他排排水,可惜这小子不给力,翻了下眼珠,直接昏死过去。

    不是不打算放过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四个黑衣人,结果其中为首者,默默偷瞧了寒江一番,扑通一声跪倒了,“暗七见过大都督。”

    同一时候身后三个同僚退后一步,躯体微弯,刷的拔出佩刀,摆出防御攻势。

    “主子说过,大都督不是外人。”只是被暗七拦下,让三人与寒江见礼。

    暗七早年就投靠了太后,堪为心腹,所以知晓如今这位太后许多旧事隐秘,更知道她如今的打算。

    皇帝养母跟嫡亲姨母,都是这位大都督的老相好,近来宫中各自看对方不顺眼。面上一片和谐,私底下针锋相对明争暗斗,若能致对方于死地,谁也不会手软。

    况且太后近来做了许多事,就是希望能与大都督重修于好,有着手握重兵的大都督支持,在朝中才能更加稳固。

    “暗营?”寒江也想起日前在长安随同古烈一同出现的人,装扮相累,还能认得出自己,清楚他这刚转正的新身份。

    “正是,小的当日见过大都督,又因故立了些微功绩,为陛下,太后看重,提拔为暗营副统领,今次正是逢了太后懿旨,来处理此事。”暗七恭谨到。

    “皇甫氏与她无冤无仇,皇甫太尉与皇甫侍郎皆为朝庭重臣,不能堂堂正正处置,便行如此卑劣之事,未免太过放肆?”对葛毓行事格外不顺眼,寒江斥责道。

    “卑职正是奉命而为,若有冒犯,还请大都督赎罪。”暗七跪倒船头,不赶起身,将太后让他转告皇甫逍的话说出。

    “不必如此,你奉命行事,我也不为难你,你回去告诉葛毓,别人的事不劳她辛苦,她少胡乱插手,安安生生的做她的太后,莫要弄巧成拙。朝廷局势危机四溢,还肆意妄为,暗害朝廷重臣,也不怕坏了大局安稳,享不了这辛苦得来的荣华富贵!”寒江很是看不上诡暗手段,便是昔日故人,也没有什么好口气,况且是皇甫氏。

    一时不曾收束周身气机,暗营几人当时就有些胆寒心惊。

    暗卫应声而退,直接跳水泅渡,还要尽快远离这煞星,忽被寒江唤回,心头一惊,这位手底下也不知沾了多少性命,又水淋淋的爬上小舟,却被吩咐,让他们把皇甫逍安全完整的送回太尉府中。

    只见昏暗细雨中,寒江长叹一声,跨马而去,转眼无踪,消逝在茫茫雨夜之中。

    惟渺渺余音传至灞河中心扁舟上四名暗卫耳中,“尔等暗卫,护卫帝王而生,不该是无关人等,当尊皇帝御旨。如今随意一人便可指令,妄称帝王羽翼,掌中利剑。回去与葛毓说明白,她尊享荣华无碍,却不该肆意弄权,如若她不能明白,来日得空,本都督会亲自去与她分辨清楚。”

    不知为何寒江刹那间忆起当初葛毓携女投靠夫君,失足落水。葛毓一直怀疑是皇甫氏为了看重前夫杨度,设计害她母女。

    只是后来查得明白,只是她深夜难眠,落水后无人知晓,杨度当初虽有皇甫氏看重,却也不至拿掌上明珠嫁与个有夫之妇。

    后来皇帝与宁王争夺权势,算计皇甫遥,为书呆子杨度所救,皇甫遥不忍父兄忧虑,迫于无奈,暂生缓兵之计,与杨度做君子之约,成就一对假夫妻,借口归乡祭祖,称病不出,年许后无人在意之际再行和离。

    却是不巧正在大婚当日,寒江护送葛毓母女赶至,当时众目睽睽之下,葛毓不肯私下听从解释,不愿与共侍一夫,愤而和离。杨度与皇甫逍长久相处,互生好感,便成就了真正的夫妻,生儿育女。

    只是杨度前妻闹了这么场,德行有亏的杨度前程自然也就无法提及了。

    其后葛毓与寒江送衣赠食,有托付终身之意,寒江胸无大志,无心朝堂江湖愤然,只望来日归隐山林,不履红尘。

    可葛毓一心想要嫁个比杨度更好,更有地位的人,好让他悔不当初。虽对寒江倾心,却还是被微服私行一掷千金只为佳人一笑,行事豪爽的穆郢吸引,逐渐变心。

    起初葛毓生父不堪流言蜚语,厚着面皮,请了寒江议定,让小他数岁未曾成家的寒江择日提亲,将此事尘埃落定,早日返乡。

    那时寒江护送葛毓到长安,便为穆郢所知,有心收服,却不知寒江正是当初被他厌弃的萧纪,穆郢屡次三番不能得逞,寒江看他不顺眼,也不曾给他留下颜面。

    自觉天子至尊,屡为人拒穆郢大怒之下,有心报复,寒江不屑与其相处,便把主意打到葛毓身上。

    不想葛毓被穆郢带着出游几次,被他随行的侍妾西海公主柏薇鼓动,穆郢有心引诱,醉酒之际,半推半就,行有失德同行委身。

    更为柏薇蛊惑,为穆郢解忧,将带有剧毒的玉壶春斟给寒江,让两人化干戈为玉帛。

    却累寒江险死,为陌楼带走,无力回天之际,体内九苍剑流动一道道寒气,驱逐出寒江体内毒素,却从此深入骨髓,生受寒气侵骨之苦。

    只是也记起了曾被大病遮掩下的年幼记忆,明白了自己身世,当真有些可笑。

    当时寒江穿着葛毓所赠衣衫,吐了许多乌黑血迹,陌楼带寒江去往所居小院,侥幸逃得性命的寒江听闻葛毓入宫,为帝王新宠,连带女儿也被封郡主,苦笑着黯然而去。

    而杨度也因葛毓皇甫遥之事,没了前途,一直挂职不能实任。故乡亦多风言,其后,与皇甫遥隐居皇甫氏祖宅,孝敬老夫人膝下。

    当时正逢洛阳越关家中遭难,寒江不顾伤势,日夜兼程而至,携手虞祁越关三人,共退围攻强敌,为越关洗除罪名。

    一战成名天下知,只是寒江伤势加重,不能动武,被陌楼南熏护送回寒山养伤,从此十年不出姑苏之地。

    前些时候随着宣布寒江继任大都督之职的圣旨一同去的还有葛毓的私信,很是诉了一番苦。

    那时迫不得已委身皇帝,还为心机深沉的柏薇算计害了寒江,很是痛苦自责。入得宫中佳丽三千,她也不过寻常,新鲜过后便弃若屏蔽。

    险些打入冷宫,只是运气好,竟是有孕,也磕磕盼盼的长了心眼,与柏薇很是斗了些年。

    其后落了下风,虽是再嫁之身,唯一比柏薇好的就是出身大成书香门第,得了皇后与朝臣扶持,晋位贵妃。

    本是借柏薇算计,将亲生骨肉送出宫门,投到大儒的杜康门前,为大儒收养,也好保全,以免宫中诸多阴谋陷害。日后大儒的身份地位,门下数之不尽弟子,回宫便是一大优势。

    可如今却与其女杜若一同流落漠北,不知生死。

    两位摄政王权势涛涛,葛毓这太后困居深宫,前朝后宫诸般不协,只能隐忍倍感悲戚,皇帝又非嫡亲所出,不过颜面上过得去,无人可解愁绪。

    不禁忆及当年相识相知,有缘无分,彻夜难眠,坐看华丽宫阙寂然,数尽天际星河,却再无人相伴,苦等更漏到天明。

    自当日一别,经年音尘断,笑人前,悲人后,万般怅惘泪不尽。

    千言万语无人叙,锦书难说鸿雁迟,几多情愁载不动,山水迢迢绝幽期。

    还道忆得当初寒江曾受过委屈,日后定当寻机与他讨回来。想是皇甫逍今日之厄,便是当日所言。

    …………

    不过,寒江看了书信却只是一片平静,既入宫门,当知宫墙深处,万般无奈生不由己。

    如今已为太后,谁能欺她?

    又何必寻他这多年不曾往来的旧识来哭诉。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无论平整大道,荆棘遍地,刀山火海……

    如此行径只会让人看轻,那私信也被寒江一把火烧成灰烬。

    总觉自己是不是老了,动不动就忆及过往。

    那些好的,坏的,思恋的,怀念的,厌倦的,痛恨的,过往尘烟,都是曾经历过,纠葛心底,无法忘怀。

    却都是历过死生之劫,合着自己所有隐忍苦痛与血泪,一同咽下去,转过身,笑着说,“无所谓,人生在世总要经历许多,我不在意。”

    许是有朝一日,待他老去时候能够看淡,或是带着满怀遗憾一同埋葬厚土之下,如今总是不能放下的。

    寒江从来不是心胸宽广,洒脱肆意到不记过往,尤其伤痛的人。

    避居山野看淡天下不问世事,只不过是人生于世无可奈何之事太多,有了往来,有了纠葛,便再无法轻言,“我不在意”这四个字。

    这些总没人知晓,曾经无惧无畏的少年,早已经消失在曾经的险死生还之际。

    你转身离去,却还指望别人无怨无悔停在原地守候,为你付出,这怎么可能?

    本是念着可以与南熏一会,心生欣喜,虞祁不愿掺和大成朝廷之事,接了江湖帖,却借口家事,不曾前来。

    唯有越关带着家小一同前来,大会尚未结束,应是尚在长安,陌楼也在,却是要在长安齐聚了。

    当下之急在于这武林大会,还是先处理了征兵之事,再言其余。

    好在这细雨下的一时半刻边停了,寒江也过略微运转真气,将身上湿气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