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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残阳梅花香

    一场春雨洗过,便是北地尚且寒意未散,却也有遍地新翠。

    春风带来绿色,覆盖了原本的枯黄苍凉,带来勃勃生机。

    不知命的各色野花先恐后地伸出头脑,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满怀欢欣迎接春日的怀抱。

    朔州城城主府

    尚未来得及收拾,遍是浓郁的草原风格与被遮掩下大成风貌并存的矛盾修饰。

    大约城主府也想过要收拾东西逃跑,房间里没什么太有价值多东西。

    北城门外那位城主跑了十来里,卷走的家小财物珍宝美人,一路不断丢弃,想要拖慢追兵前进。

    就连追随护卫的亲卫精兵也都不断被分队去阻拦断后,一去不回。

    不过最终被带一营骁勇的南熙萧绍二人追上,独身一人潜藏路畔草沟的朔州城主,终于使他阖家团圆,虽则朔州城主大人并不大感激。

    抛弃了朔州城,带人保护自己冲出重围也是有代价的,其中北城门率先被攻破。而后剩余北狄将士见城主大人都跑了,寒江见机还使人好好帮城主大人大声的宣传了一番,原本就被大成边军近来手段折腾的战意聊聊,也没有再组织起正式的反攻,稍作抵抗就在投靠大成的同族劝慰下半推半就的投降了。

    说来这位朔河城主还是有不小的功劳,看着也很是识时务的俊杰样子。

    回来之后就被人请去探讨人生哲学,比如,怎样完整扒皮人还能够活着?比如他丢下的美人赏给愿意为大成效力都北狄将士。比如寻一窝指头大的马蜂装到箱子里,带来与前朔州城主友好协作。

    于是前朔州城主很是识时务的成了光荣的大成降兵,很是努力的将万恶不赦斡罗思先前部署交代明白。

    在积极不过的愿意交代一批埋藏起来的宝藏。还主动提出愿意为大成带路,只是被否决了。

    …………

    谁知最后还是出了意外!

    接收朔州城防,城内外的巡逻,都交于了萧绎接管。

    军师先生张子琛来回的走动,方才一场大胜,将士们正在准备今夜欢庆,唯有他不能安下心来,只因为房中那个昏迷不醒的人。

    边关征战多年生死见惯,张子琛也不是没有静气,只是心中实在忍不住踹踹不安。

    他本想陪在里面的,随时都能掌握情况,只是被陌楼嫌弃来回走动,打扰他把脉,就被赶了出来。

    本来来对寒江很有意见的陌楼被叫来时候,还以为是寒江故意的。

    可看寒江,面色煞白,唇色泛着紫色,心中不安瞬间扩大的,强制镇定下来默念了两遍平心静气的清心咒,方才定下心神开始把脉。

    左手右手来回换着把了三四次的脉搏。又把寒江的眼皮掀开看,最后才吸着气检验寒江身上的伤口。

    哪怕是已经拿下朔州城,以极小的伤亡代价,哪怕是已经捉拿出军中被北狄收买的暗谍密探。

    除了一几个看起来很是正人君子的武林败类,还有几个藏的很深却与北狄私下有联系,最为重要的那个是,先投靠大成的白杨羊部族长之子,巴塔鲁。

    这是大成边军竖起的标杆,为了吸引不北狄部落后来者投靠大成。

    巴塔鲁并不想像他的名字里的意义是一个勇士。

    他没怎么用刑就交代了,口口声声说自己有苦衷,自己家小都被人捉起来,用来威胁他。

    让他在双方交战之时,当众伤了寒江,打击大成边军的士气。

    他是逼不得已,还想着元帅,顶多只是受一点伤而已,只叫着,“我亲自检验过,没有毒的!我合族皆在大成掌控,我虽在意妻儿,却不至于把自己一族老少都不管。”

    寒江当时虽受了伤,然心有顾忌,边军之中,如今足有五万,是北狄降兵,才没公开论罪处死巴塔鲁。还要想着收买人心只是削去巴塔鲁职位收押,并不打算问罪。

    最初寒江确是故意不曾防备,以身为饵,想要钓出边军之中潜伏的秘谍暗探。

    就在寒江装作被暗杀倒下之时,军阵之中确实有几处开始混乱,早有安排的张先生派了人分散各处紧要地点监管,但有异常直接抓获。

    正在北狄一方大叫南国元帅死了,快来打退他们,从城里冲了出来,当然那朔河城主借机偷跑就不必提了……

    眼看着寒江就这么站了起来,不仅抓了暗谍密探,还打击了北狄的士气,振奋了大成士气,乘机而入,攻入城中。

    寒江命北狄降部的将士大声的说他们如今混的怎样,吃的穿的,还有不再像从前被当成奴隶什么都得奉献给汗王……

    朔州朔河两地虽产粮,却是牧场居多,两地早已被困数月,隔着大河,往来不便,当初一场大水,随粮草又丢了个精光。

    多少未出栏的牛羊都被宰杀了,可那么多的嘴等着吃,他总是越吃越少的。

    多年积蓄也早已不堪重负,将士粮草供应不足都要限制。

    寒江却是打算在年内结束战事,百般努力凑足粮草,除了朝廷分拨,还有诸多民间捐献,陇右还控制着数支商队,除了与北狄走私,贩往长安,所有牛羊马匹,各种皮毛牛羊肉,珍惜草药,东珠……

    谁都可以交易,但有两条,第一:必须是捐献超过万两白银的,上了功德碑的。

    第二:交易,必须有一半是粮食,其它金银珍宝,茶叶绫罗绸缎华服美***美饰品,各种奢侈享受之物。

    所以短时间来说,大成边军是真的不缺粮草,当然时间一长,耗尽民间底蕴,可就受不了。

    同族在下面不断诱惑着,还做着好吃的,就在城门不远处,

    有的将士还拿箭枝带着喷香的肉块射往城墙上。

    就连守城的将领接连打下几个饿的心慌想要做个饱死鬼的士兵手中肉块,也挡不住饥肠辘辘终日不能饱食的底层士兵悄然伸出手,最后连将领自己都放弃了,在他也开始肚子叫的时候。

    困于一地,援兵久不至,粮草又紧着汗王行宫所在的朔河,大成人又狡猾的早早在交战之前就到处传些流言蜚语。

    什么粮草耗尽,斡罗思放弃朔州了暂守朔河,打算退回大河彼岸了。

    其实朔河朔州两地,原本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其中原本有很多大成遗民,当初落入北狄手中时,不屈不饶,胆敢反抗的都被杀了,剩下的。便是心有不甘也不敢明面上说些什么的,都是老老实实种地过日子的。

    虽不比南国产粮之地所出,却也远胜北狄,多年来多有结余。

    只是当初斡罗思大败,丢盔弃甲什么都没带,就带了几万逃兵。

    战事激烈起来,那两郡之中种的田地秋收时候没少被抢,起码少了四成收成,人倒是都给放回家了。

    北狄的勇士们大都是被打伤了,无心死战到底,顶多重伤,出战的拼死勇气散了不少。

    不用拼死拼活,初时北狄将领还庆幸,可后来越发吃力的后勤粮草医药,占用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教育了北狄,还不如战场分出生死。

    大成这是阴谋,战场上手下留情,削弱了勇士们的斗志。耗费了多少药草,还得有人照料,受伤的勇士你都不管,你还指望着人家给你拼命吗?

    可这般下来北狄被困朔河朔州两地,物资不足的缺点彻底暴露出来。

    此战之前都两日不知为何,晴天白日的,从天降下了惊雷大火,正落到了秘密粮仓,虽说抢救及时,可这粮草直接就损耗了十之三四。

    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朔州城的北狄大军大都在传言说是万圣长天放弃了他的子民,因为常年在万圣长天的支持征战,却不曾有奉献。

    其实每个部落每个月都轮流给万圣长天奉献的,只是都被斡罗思替万圣长天受用了。这是草原诸部都心知肚明的事。

    这足有大半年时间粮草若是分配均匀自然没什么,只是斡罗思带来的溃兵之中大多是王氏室贵族。

    既然是贵族,总有点特权,分的东西自然要多一点,多了几万张嘴,其中还有些大爷要多分几十份的。

    北狄贵族大多豪奢放逸,贪图享受,他们眼中南国大成,不过是一时占了上风,只要他们认真起来,随时都能踏破大成的防御,抢夺他们的粮食女人财宝。

    东西总共就那么多,上面的多了,下面的自然就少了。吃不饱,穿不暖的也是常有,怨言自然也是有的,只是在被领军者狠狠的惩罚了一番,砍了好些个脑袋,也都不敢明面上再提了。

    将士们很快攻入朔州城,抵抗并不甚激烈,半推半就的就打开了城门。

    最底层的士兵们没有什么荣誉感,使命感,之所以来到这里不过是迫于汗王威胁,还有想要吃饱饭,养家糊口。

    拼来拼去,如今自己都快要饿死了,眼看着北狄也不占上风,当然想要选择保住自己的小命。

    斡罗思于朔河城严阵以待,寒江早先派人佯装不惜代价攻打朔河城,斡罗思抽调大量兵力戍卫朔河城,寒江虚晃一枪,连夜赶往朔州城,乘着朔州城兵力不足,斡罗思救援不了,攻下朔州城。

    当时却是并无大碍,只是血流不止,正在出战,不好封住穴道多有不便,只好随意上了些金疮药,包扎了一下胸前的伤口,坚持到了这场大战结束。

    原本他也没有察觉自己有什么不对,寒江总觉得自己受点伤,引出军中隐患也是值得的。

    只是接收朔河城时候,寒江很是突兀的就昏迷过去,只是被隐瞒了了下去。

    当时张先生正在身旁,被寒江抓住吩咐,不可外泄,暗中寻陌楼前来诊治。

    只是以陌楼的能耐,一时间也分析不出寒江所中何毒,只是暂且以金针刺穴,压制下去。

    这让陌楼很是惆怅,手段最多只管半年,若不能尽快将毒解开,日后毒素爆发更加激烈,那便无药可救了。

    待陌楼一根根收回金针,压制下毒素寒江很快醒来,阴沉着脸,“终日打雁的,倒让只家雀啄了眼。”

    “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什么事都能掌控在手中,今天就翻船了吧!”当然陌楼的脸也是黑的,看不出来半分温和儒雅。

    一向自诩养气有成的张子琛先生走的是满头大汗,一听到房内寒江言语,赶紧进门,“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我的祖宗啊,我的大元帅啊!你怎么都不能消停点儿啊?你要有什么事,我可怎么活呀?

    元帅啊,你可终于醒过来了,你知道我这心提的都快到嗓门口了。

    你说说你好好的,非得让马洪带人留到朔河,吸引北狄大军的注意,如今你与亲卫营才分开几日就出了意外,我可怎么跟他们交代?

    当初可是我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的脑袋掉了,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窗外透过来光影,给寒江镀上了一层金红色。寒江换了个脸和颜悦色,努力让自己不那么难看,“我并无大碍,不会让输了脑袋,张先生不必忧心,且去歇息吧!不过是区区小毒,等到我们去往朔河城汇合,早已恢复的差不多了,马洪他们顶多把你打一顿,不敢怎样的。”

    “当真?”张子琛先生很是怀疑,“以你的武道修为都晕倒了,还说自己没事!这话也就骗骗那些小辈的傻小子们!”

    被人是鄙视撒谎不过关的寒江只好躺在床头不说话,接过陌楼递过来的茶水默默喝下。

    西去的阳光发挥最后的余热,透过雕窗照耀进来,房间里床前被子上可见光线中浮尘纷纷。

    微暖的感觉,寒江下意识的伸开手,只有冰冷。

    “久之所中之毒,甚为奇特,我生平之仅见。却并非只是因最初的创伤,而是你后来用来包扎伤口的绷带上浸泡过冰落草,性寒凉,牛羊骏马常吃,草原上的牧民没饭吃的时候,也会吃上一些的。你用的金疮药中有一味药,唤作白茩乌,是我大成特产。

    那箭头上的却看似是南疆之物,多少有些分析不出来,看似南疆自古传承下来的一种蛊,原本的作用应该是活血舒络,顶多让伤口,不太容易愈合。三者本不致命,天南地北各不相干,只是凑到一起却是剧毒。但这剧毒虽被压制下去,却会让人身体衰弱,极为损耗精力,其中心思之精巧,见识之广博,世间少有。”

    见陌楼正满脑子沉浸在医毒药理之中,寒江也不想多做理会,翻开被子想起身,他却是不愿久在床上躺着。

    “可有人能解开此毒?”张子琛直直盯着陌楼,眼中带走明显的期盼。

    “南疆蛊毒我却是不太了解,这三种药物分量组合,我也不够清楚,张先生最好还是尽快查出这军中伸手的人是谁?”

    结果寒江还没穿上靴子,就被陌楼跟张子琛一同按住了。

    身为医者最是厌恶不听医嘱的病患,眼前这么个不听医嘱还拿他没办法的,偏还是极有交情的。

    这让一向一向温和示人的陌楼很是脸黑,说话更加是不客气了,“中了毒就安安稳稳好好休养,不要再费什么心思了。不然我只怕你还没有毒发,先把自己累死了。此毒实在古怪,最是耗人精气,你若安心调养,还能好上一些。”

    陌楼所言,寒江全然不在心头,反口劝慰道,“你大可放心如今形势大好军中无数将士用命毛事你大可放心,如今形势大好,军中可谓猛将若云谋士如雨,不用我太过费心。”

    张子琛快给急疯了,“祖宗,你有没有看看自己这个样子,面黑如铁,毫无生气,出去被军中弟兄看到,只怕更是动摇军心。”

    “我既然醒来便已无事,云齐不还说,就是毒发也得到半年之后了。到时候早想出办法将这异毒给解决了。”两人的话全没有说到寒江的心里,“今日这一战出了这么多的乱子,我若还不出面那些人的谋划就真的得逞了。”

    一向很是了解寒江这位多年旧友的陌楼不再说话,便如同十几年前他身中剧毒险死生还,命悬一线之际,也还是执意赶往洛阳救助越关,原本是一两个月就能养好的身体直接拖了将近十年。

    “张先生,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今日只是一时大意没料到,居然还有这种下毒的手段,然你以为我寒某人称不上绝颠,好歹也算得上江湖中一流,岂是那般容易中毒的?十几年前大名鼎鼎的牵机断魂散都未能拿我如何?且如今我已今非昔比,今夜我便是出去露一次面,立时就归来修养。不然的话说不过去,费不了什么心思,耗不了什么神,你大可放心。”

    张子琛满心怀疑,只是也没能提出什么好办法,白日里寒江中了暗算,人尽皆知,虽他当时慌作无事,可后来接受完这座大成失去三十年的城池时候,他支撑不住昏迷过去,虽有交代,却还是有不少人知晓的,军心啊!

    这朔河城未曾拿回,斡罗思困兽犹斗……

    “你看我就那么像短命的吗?我可还要拿下朔河城,与斡罗思的脑袋来祭奠老将军还有边关多年来亡逝的弟兄们,还要北狄再无为乱之日,北狄万里原野尽归我大成疆土。”寒江一时间说的是气势不凡。

    就连张子琛也热血沸腾,这是大成多少有志之士的毕生所愿,如今也是完成一部分了,后面也很有希望的样子,赶忙出门去通知元帅今晚会参与庆功宴。

    看着陌楼也不说话,是收拾自己的药箱,寒江穿高靴子,披上外套,很有些奇怪改了性子,不再啰嗦叮嘱的陌楼,“云齐大可这般匆匆,不如随我一同前去吃一杯庆功酒?”

    “你这般样子,我还看哪里吃得下酒啊?我得赶紧回去找师傅师叔们一同研究一下你这奇毒究竟该如何解开?北狄方寸之地,怎的何时出了这般用毒高手?简直闻所未闻,你们也得多加小心才是。”陌楼一副立即就要出门的样子。

    “别想那么多了,把脑子都使坏了,你现在的脑子还是很重要的。此毒简直兼具了中原南疆北狄三地的药物见识,未必就是北狄所出。”

    “久之此言何意?可是……”

    “随口胡乱猜测而已,太过无聊了,云齐不必多心,短短时间查不出什么的!倘若早有谋算的话。”

    “久之,仗打到现在这这一步,已经很是难得了,多少惊才绝艳的前辈英烈都没有做到的事,你将这三关统帅之位交出去,总不会更差了,你随我回平谷杏林,来到边关的师兄弟们经验尚且不足,我师门中尚有几个老前辈,我们一起想办法。”陌楼心中揣测不敢说出口,从前不是没有过,一时心生退意。

    “你说什么胡话呢?如今形势一片大好,正该乘胜追击,将斡罗思逼入死路才是,怎能轻言一句,放下?

    我答应过老将军的,河朔三镇不只是老将军毕生遗憾,是军中无数弟兄们,抛头颅,洒热血,不惜生死的目的。

    是我大成的土地,大成的子民,却尽归北狄肆虐横行,便是我自己也是放不下的。

    像我这么小肚鸡肠的人怎么能放过一个暗害我的人?不让他身死族灭,何以安我心?”

    “知道吗?久之我现在越来越钦佩你,却也看不懂你。我是希望你能够带我十万大成子弟夺回河朔三镇,荡平草原诸部。

    可是作为多年至交好友的私心,我只想你能够好好的活着。你想想等了你十几年的南熏,她还在长安等你回去。”

    “我知道了,多谢云齐为我们费心,她前些日子还给我有书信呢!对了,你现在还不能走,劳烦云齐兄妙手助我一番,不然我这般出去不是为了壮我军威,聚我军心,是为了助斡罗思一臂之力了。”寒江还玩笑着拍了拍陌楼的肩膀,“张先生都嫌弃我这气色发黑,一时片刻恢复不了,云齐善于易容,帮我遮掩一二,待我见过弟兄们一面再好生修养过来。”

    稳定住心神,长长舒了一口气,陌楼又把药箱放下,让寒江先行净面,取出几样物事,在寒江面上来回涂抹,“不是说管他天塌地陷,总之之后再不问世事了?”

    “时移世易,人都是会变得,有些事一旦涉身其中,抽身便难了,且我也是不愿此刻抽身的。”寒江抬着脸闭着眼任由陌楼在他面上施为,“非是我自傲若我放手,斡罗思虽困兽之斗,却也不是轻易应变来的,稍有不慎,满盘皆输,此战败者便是大成也承受不起,起码得二十年翻不了身。争得是日后百年气运,时至今日我们都放不得手。”

    “如今内部尚且平静……”

    “不过是内外压力之下不想强做出头鸟,遗下千古骂名,为天下人针对。

    若此战大成败落,不说斡罗思乘势而起,大成天下百姓会有怎样的代价,只怕各地野心之辈纷纷势起,当初的永康郡王只是其中一人。

    你不看近年来那些天下多少声名鹊起之辈磨刀霍霍,世家子弟分散投效,各处下注。

    民间势力日渐蓬勃,故有好处可以维护地方安危,然他日但有不谐,那就是滔天祸事。

    大成此战得胜,斩尽北狄大军,大成内部的野心家看到希望不大,民心又拥护立朝两百年的大成,自然可以慢慢处理。

    你只看南疆九黎百蛮,议和至今都未定下,左右摇摆不定,就是看大成与北狄的战事。

    你且看今日一战传至南疆,斡罗思那个前去说服九黎大祭司的儿子,再怎么能干,口灿莲花许诺多少好处,议和之事也该定下了。”

    大成纵然千疮百孔,有着百般不适,却还维护着一场太平之世。

    一朝乱世,天下间都如边关这般,甚至更加剧烈杀戮纷纷战火连天,便是大成可以平定,也必将耗尽元气,摇摇欲坠,不知何时才能再得天下太平?”

    “好了,你出去见你的弟兄们,我也该跟师兄弟们交代一声,尽快回去问一问我那些见多识广的师门长辈们你这毒究竟该怎么办?”陌楼听了半响,明白寒江执念,终于不再出言阻拦,“我只是一个医者,你说的那些天下大势,所知不多,不过我会全力助你,谁让我们多年前误交损友简直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呐!都成了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不过这一切是我自己选择的,便只能走到底,无法回头。

    二十年前我眼睁睁看着北狄大军围攻陇右边城,烧杀掳掠,许多熟识的亲朋故旧一个一个都没有了,却无能为力,当时我便已立誓:终有一日我要让斡罗思血债血偿。

    这一日虽然迟了很多年,我也曾放弃过,可终究快要到了。”

    “我知道,这是你想做的事,待会儿就不跟你告别了,我欲连夜启程,回返平谷杏林。

    答应我一定要好好保重,万万不可再耗费心思。你体内如今能够保持平衡,简直就像一个奇迹。

    你体内原本的至阴寒至之气根深蒂固与你融为一体,后来还有一股纯阳至刚的真气,虽被你封禁,却也不容小觑。如今又加上这异毒,但凡你有一时不慎压制不住,反噬起来过来凭是大罗金仙在世都救不了。

    你方才张先生在,我不好说出来乱他心思,别说大成形势不妙了,你的身体如今也是千疮百孔,便是大成灭了,它还有再起之日,不过是看天下哪处枭雄得势而已。

    花有重开日,可你却没有重来之时。当初你我朔方一别,你体内尚且没有这般混乱,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你怎么就把自己弄的这么糟糕?唉!你好自为之。”

    “你也要多加保重,我的身体自己清楚,全看天意吧!你大可不必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揽。那儒家不是还有一句话: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一看我就是做大事的人,老天爷想要磨砺一番,我从来没有害怕过。”

    其实陌楼心中没有半分把握,对寒江的体内的毒药还是寒毒,还是那股真气。

    除非今后寒江每日里躺床上躺养着,他有很大的把握压制毒素缓缓爆发。

    如今边关的形式哪里容得下让他躺那里休息,寒江自己没办法做到啊!

    军国大事正逢激烈,临阵换将若有疏漏不是小事,这话他说了,寒江也不会听的。

    他不忍回头看寒江,收拾好药箱,眼中几欲泪下,也不愿被他看到,“马上就出发,你一定一定要保重身体,等我回来。”

    陌楼大步跨出,临出门时候听到一声轻飘飘的“好”,一时忍不住泪下,枉他号称医毒双绝,天下人敬称神医,却救不了自己的好友。

    陌楼出山之时,师尊杏林医仙,曾与他说过,医术已不在为师之下,只少了些历练而已。

    但当日他为漠上王诊断,还带回雪域灵石蛇,也曾回归师门,与师长论道,力压师门群英,当时他口中谦虚,心中却颇为自得,自诩师门无双。

    如今他不过是抱着很微弱的希望,希望见多识广的师傅师叔,只是对他谦让了一些,这样他救寒江的希望就更大一些。

    在这连年战火纷飞之世,何时方有平定之日?在这惯见生死的年代里,我们所有人的命如草芥,轻若浮尘,难以把握,连想要休养生息都做不到。

    有时候明知结果,是要拼尽性命去努力,却也义无反顾,因为背负的太多了,放不下也无法回头。

    当初年少时候曾疑惑过沈氏手握重兵,何以轻易被害?

    当初只以为是愚忠,不知自保才被害。

    如今想来他们即能送出家中小辈,若想暗中埋伏一部精兵,再怎么都能保住一家性命。

    如今却多少有些明白,那时候背负的太多,不能连累那么多不惜性命追随的弟兄,更加不愿为个不知结果的行为,落的天下动乱……

    斜阳西下晚霞满天,深深浅浅的红映了半个天空。血色余晖洒落人间,为世间镀了一层光彩。

    窗前一株腊梅树横斜着枝桠,娇小玲珑的黄色小花,傲然怒放,宛若蜡玉雕镂,一朵朵簇拥着,彰显着生机勃发,甚为繁茂。

    正有两条枝桠伸到了窗口,一进院落,口鼻间都是腊梅清雅馥郁的幽香。

    金红色的霞光灿烂,繁茂的黄色腊梅映照,繁碎光影下寒江靠着窗户,双目微闭抿着唇,手中无意识折了一枝腊梅,凑到鼻下,思绪却不知纷飞何处去?

    大有乘风而去的迹象,张子琛探头进来一见此景,心中好笑,寒江这一修养,撂下挑子,他就忙昏了头,好好的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张子琛花中独爱傲雪寒梅,一见这腊梅就知,这腊梅应有三十载树龄,却是当年河朔之殇前那位风雅郡守万鹤年所栽种的。那位万郡守只是一介文人,出身寒门,前程大好之际,却是死战不退,自绝于城破之日。

    如今朔州重归故土,那位郡守早已化作黄土一坯。

    旁边书案上摊开了纸张,磨好的墨水,写了半片文字,却撂笔放在一旁。还有陌楼留下一张方子,字迹的清逸洒然,却是要寒江调理身体用的。

    “元帅,云齐呢?”张先生进门来,四下打量看不见陌楼,忙问正在仰望天空的寒江道,“除了值守的弟兄,大家可都等着你呢!”

    寒江闻言回首将手中腊梅放到书案上,“云齐有事回去山门了,我们尽快去露露脸,安安弟兄们的心。”

    只见寒江脸色却是好多了,张子琛原本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我都把酒给换成了白水,你多少说两句,早些休息。”

    “此战伤亡如何?可统计出来了?”

    “阵亡两千五百四十八人,伍长以上阵亡逾三百人,重伤八百人,轻伤一千三百六十二人,”看到寒江皱起了眉头,张子琛停了一下,“这已很少了。”

    “阵亡将士的收敛,记录,抚恤定要到位,来日再做大祭,伤兵营定要照顾仔细了,万不能有所缺失……”

    “这是我边军规矩,我们不会忘的,元帅放心便是。”

    “嗯,今夜还是要多加防备,以防斡罗思不甘,趁夜袭营。”

    “放心这个我们早有安排。”

    “不能让他们太过清闲了,今夜想来斡罗思前锋也是无心睡眠的。今日开始,每夜派三队精兵趁夜扰乱,每隔一个时辰一次,一触即退,不要有所交锋,只要为每夜他们提神醒脑。”

    “元帅好主意,如此他北狄夜间无法休息,白日开战也无精力……”

    “少拍马屁了,我就不信你想不到斡罗思不出三日,必有回应,说不得立时就要报复回来的!”

    “无妨,我们明日修整一番便发兵,至于前去骚扰北狄大军的,想来那些出身武林的弟兄身手利落,很是乐意为斡罗思寻些麻烦。

    至于三日之后,斡罗思反应过来,我们会让他等那么就,明日发兵,后日足够我大军兵临城下……”

    “你与诸位将军商议好就行,我却是得养上几日,方才得了扈延台所报,北狄赫连王子已带部属于草原剩余诸部征兵,想是要不了半月就要前来。此前若是还没能拿下斡罗思,只怕形势不妙。

    最好此前就拿下斡罗思,与北狄援军隔河相对,才有机会等下去。”

    “元帅放心,我等必不负所托,不过今夜却是先做庆功……”

    “至于北狄俘虏,降兵也要注意,暂做收押,不用让他们吃得太饱,免得他们找事,分辨甄别其中可用者,其他尽快发往关内,以免浪费兵力,也加大我军辎重后勤压力。”

    “已经在做了,只是完全分辨开来,却是还得一日。”

    “城中原本的百姓,可曾统筹安置好了?可有心向北狄的?可有生出什么动乱?”

    “城中缺粮已久,军中都食不饱腹,况且这些百姓。我已命人去派粮重整户籍,所有人都要登录在案。

    那些年长的还好,年轻的有不少在北狄辎重营,不过影响不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信奉这个的可不止我大成。他们也就比奴隶处境好些也有限,只要我们派人与他们好生讲道,他们总会明白自己出身来历,心向大成的。”

    “那就好,对了,最后一件紧要的事,去把当初陇右做苦力的的那几个俘虏都带来,以备后用。”

    “是,我这就命人去押解他们过来,只是这样一来,我军中要分散大部分兵力,下面朔河城战事只怕有些影响……”

    “只是朔河城新下不能不顾,先让军中文职代理,待朝中尽快派遣官员……”

    说话间两人穿过曲折回廊,已经到了城主府大门口镂空雕花影壁墙。

    却是北狄风格,有些不伦不类,万圣长天之主选定斡罗思,斡罗思登位汗王,成为诸部君长的事。

    看来这位城主大人能耐不太大,却很是会拍马屁。

    寒江看着极不顺眼,往常也就是一招挥下的事,只是此刻却无能为力,心中不免烦躁,“这东西怎么还在?”

    “今日张慌忙乱也就没顾得上,明日我便命人将府中北狄之物去掉。”

    “别的也就罢了,不要废徒费人力,日后在做打算,只是这影壁,我看他它很是不顺,明日拆了吧!”听得张先生越发客气,不曾反驳,寒江登时冷静下来,这是战时,不应以一己私欲枉费人力。

    城主府外的校场中,原本有些低沉的气氛在寒江出现后,证明了流言中大成打下朔州城,赔了大元帅的说法是假的,不是上官们敷衍安慰,当时将士们就高呼“见过元帅”。

    寒江伸手压了压待欢呼声平静一起下来,只说,“被北狄夺取的朔州城已在我们脚下,朔河城斡罗思正在前方,弟兄们,河朔三镇尽归故土,只在今朝。

    我等自五湖四海齐聚于此,不只是为建功立业,更是为我们身后耶娘妻儿。

    北狄残暴肆虐横行无忌,年年犯边叩关,即日起就是我们追着他们打了。

    今夜这场庆功宴只是开始,不易大肆铺张,来日拿下朔河斡罗思,荡平草原诸部,我们还有接连不断都庆功宴。

    今日每人只酒一碗,肉一碗,因为明日便要发兵朔河,乘胜追击,今日不可放纵。”

    一番话将军中粮草不足,说是一碗肉其实只有半碗带了些菜蔬汤水,倒是大饼馒头管够的。

    庆功宴都不太上台面的事就此揭过,底下弟兄们还很是欢欣若狂,等着打下朔河,捉拿斡罗思,荡平草原诸部,庆功宴多着呢!

    有人心中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人是真的盼着如元帅所言,庆功宴一次比一次好……

    寒江台前很是一统吹嘘,将众将士的鼓吹的满脑袋热血。不过在诸位将领面前说几句,论一翻此战得失,就有些站不住,满身细密密的汗珠,借着低头饮酒悄悄抹去额头的汗水,随后借口自己在弟兄们有些放不开,早早退去。

    还有玩笑着要与寒江赌酒的被张子琛做了恶人拦下,“元帅都说一人一碗酒,你们这群泼皮,别借机会多喝,不然明日赶不及去往朔河,被留下镇守朔州可别找我……”

    当时那几个玩笑的也笑不出来了,开始抱怨张先生变了,寒江趁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