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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已是红颜老

    那天寒江他们赶到朔河大营之际,已是日落西山,残阳似血,染红了西面天地。

    以流光的脚程,便是一日之内,千里来回也无妨。不久之前它还随着主人跑过,翻山踏岳如履平地,蹈火沥水也属寻常,可今日里一路上他歇了四次,更加没有从前风驰电掣的迅疾无双。

    流光舔着寒江的手恋恋不舍,不似从前一跑到地方就自己觅食。

    寒江拍了拍流光长着长长细绒鬃毛的脖颈,“去吧!自己猎些东西吃,这大营中快养不起你了。往后大战我还要靠你呢!”

    流光甩甩尾巴,又精神了起来,围着寒江转了一圈,低下脑袋拱了拱寒江怀里,跑进远处葱荣起伏山林中。

    朔河大营,距离朔河城二十里,朔河郡内周边的县城也接二连三的被前锋营与临近武川安定朔方四面围攻,如今不过困守朔河之地。

    大营前早已等候着得了消息的三郡将领,见寒江等人进前,齐齐下拜,“见过元帅。”

    寒江赶忙让众将起来,在萧绎带领下同往中军大营。

    萧绍南熙也算少年英才,可惜在场的都比他们两个校尉大,他能呆在这里全靠这是元帅主营,于是只好拖到尾巴梢。

    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看流光最为顺眼,可惜流光看他不顺眼,“这流光还真有灵性,我家的绝影都被比到天边了。”

    萧绍跟在后面不住打击,谁让他们俩打赌率兵与北狄交战斩首与伤损,连着输了三次,“在军中也算不错了,不过那也要看是跟谁的马比。”

    “更有灵性的是事你不知道,当初流光刚已成也就把军中的马都给比下去了,那些叔伯大哥们就想着不能浪费这么好的种子,不顾元帅的反对,悄悄地弄了很多的母马跟流光放到一个马厩里,里面就他一匹公的,这待遇简直是马中帝王后宫三千。

    结果这流光却是个不解风情的,不管那些矫健的,还是神骏的,还是温顺的,只要一靠近就被它撕咬踢打,死的伤的不知有多少?

    那时候他们差点没心疼死,去找很元帅赔偿,元帅却说,‘我早就说过流光野性难驯你们自己送上去的,现在有损失了又来找我,要不要,我把流光送给你们?’那些叔伯们点着头,还以为有好事的,谁知元帅又道,‘长得不美,想得倒挺美的!大白天的早点洗洗睡了,梦里啥都有!现在我可把话说开了,你们再自找麻烦,你们若是有了伤亡,别在我面前哭’顺便还把他们都暴揍了一顿。”

    “那他们这就放弃了?”这群老泼皮向来无赖,这话问的南熙他自己都不信。

    “你想的太多了,他们当然不死心,俺就在流光的马料里下了,给马配种药。谁想这就捅了马蜂窝了,流光没吃,跑掉了自己去打猎了,还把马厩里的栏杆给撞到了。

    那加了料的马料被别的马给吃了,马厩又被打开了,当时可是好好的乱一场,他们都被我阿耶给罚了。”

    还待再说些什么时候?却见萧绎出来吩咐他们去准备些茶水,吃食,等商议战事过后一起在此用膳。

    部分将领的意见都是不惜代价将斡罗思歼灭于此。不惜牺牲性命也要为后世留下一个清平之世。

    有的担心草原上还有北狄部落,虽说可能比不得斡罗思精锐,可北狄近乎全民皆兵,若有心,有大义之名,召集是一二十万不在话下。

    是就有人反对了,一二十万他北狄是能招得出来,可也掏尽了北狄生机,只怕是得有一半老弱妇女。

    此战过后不论输赢,北狄都得五十年缓不过气来,要没疯他们就不会这么做。

    有部分将领联系兵力损失太大,直到这近来几日战损都胜过开战以来所有了。

    也有人注意到说后勤,说辘重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重运输本就有消耗,是战事一起又不停移动,近来战事激烈,消耗越发快了。

    军中辘重营的盔甲兵械粮草哗啦啦地比大河流水都快,营官只叫苦。

    新兵营的牙将被战事兵力折损,看的心惊,各部空缺得补充,他新兵营真的快拿不出人手了,让训练不足的新兵上战场,那就是送死的。

    后勤伤兵营都快住不下了,一两月内药材军医倒是勉强照应得过来,只是也分拨不出人手来帮忙照看伤残。

    多数都是还能动弹的,就自己顾自己,还帮着别的不能起来的伤残。

    当寒江说出北狄援军已不过三日路程,大家也都不再争论斡罗思是不是垂死挣扎,究竟让他怎么死了。

    便算上北狄援军还战力稍逊,行到大河还得在修整一日,可大成边军也不可能轻言在区区三四日的时间就把朔河城斡罗思拿下。

    一番争论,时近三更,最终定下围三缺一之策,让武川朔方中间留出一道缝隙,让斡罗思看得到生机,不至于濒死一击。

    想北狄大军表现的再过不畏生死,可能活着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向往活着。

    此前虞祁来信曾有说,他师傅师叔同样北庭都护府与漠上王解开当年误会,师徒和乐融融。

    这赫连王子还是带大军前来,大战一场的决心很足,和尚去了草原不见半分消息,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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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一行和尚执意去往北狄草原上一行,寒江也只好放行,给他备下了文书马匹,交代他在大成境内这便算了,去了草原上一定要联系护扈延台。

    一行和尚不愿浪费北地军力拒绝了将士随行护卫,一人一马念着佛门经卷上路了。

    和尚生来便在帝都,自幼被师傅收养,从未出过远门,最远也就是跟着佛门道门的弟子同赴边关。

    所以一套坚决拒绝别人帮助的结果就是迷失在茫茫草原上。

    和尚面无表情,念着经保持不住世外高人超然的微笑。

    北狄草原,一望无际,浩荡天地是人心胸都开阔了不少。

    他应当庆幸这一片草场刚刚被沦落过,新长出来的草芽贴着地皮,所以这一片空无人烟。

    看着天空的云滴低落到远遥远的地面上,看着草原上的疾风刮过,晴朗的天空转眼遮满了乌云,再一看噼里啪啦的雨点降下了。

    和尚想要找行囊里带着的雨披,然后发觉那马一路找着草吃,已经跑了很远了。

    从朔方出发到此地,不过半个月,踏上草原,也也才五日,看着远去只剩一颗黑点的马,和尚打了几个喷嚏,再也念不下经了。

    所以那位扈延台檀越究竟在哪里?东南西北究竟在哪一边?最紧要的是避雨,究竟要在哪里?

    所幸一行大师出发的时候,寒江也顺便传讯给扈延台,让他注意一下。

    让他随时注意满怀雄心壮志要独自闯荡北狄草原的一行大师。

    所以一行大师虽然没有去找扈延台,可扈延台一直派人在附近看着。

    你不来找我,我还会求着你帮你?这怎么可能?他就等着这不知死活的和尚,什么时候吃苦头?

    扈延台家传驯兽的本事,虽他家这一支大都是在驯马上打转,可他既在草原上呆了十几年,不能放过草原上为神物的海东青。

    虽不是专门询鹰的可也算是家学渊源,找了人求教,十几年来总算弄了十来只玉爪海东青。

    所以,虽是旷野无人,这海东青却一直在天上看着一行和尚的行踪。

    是以每日里,扈延台派去的人手得远远儿的,只等着每日里玉爪海东青给他们指路。

    眼睁睁的看着一群和尚在草原上打了足足三天的转。

    这一片草原才被放牧过正在轮休,地皮新生的草芽啃着很是艰难,所以扈延台的属下还是自带了马料。

    今日里看着云气变化有点大,有落雨的征兆,早早的就把帐篷支上。

    帐篷里住着热乎乎的饭食,就连骑乘的马匹也被放在另外一个帐篷,吃着马料,好不快活。

    和尚虽然不变方向可,这马儿却知道要去哪里找吃的,趁着和尚不注意,一溜烟的就跑来了。

    把遮雨的帐篷正好就在对面,帐篷的门没有遮挡,那两个人正吃着饭,吹着牛皮,却见对面放马的帐篷平白窜进一一匹枣红大马,看着还是军马。

    这片草原上早没了人烟,说有也只有那个倔强的和尚了,所以这匹马是哪里来的?

    因为下雨这只玉爪海东青跟大爷一样停在帐篷里的铁架子上,正在吃新鲜的肉食。

    兄弟两个当时就知道不好了,这和尚不知是出了什么意外?海东青大爷又用使唤不动,兄弟只好丢下热乎乎的汤饭,拿起雨披,骑着马去找被困在雨中的一行和尚。

    下雨前他们早已确定了和尚的位置,冒着风雨只管往那个方向去找去。

    于是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收获了湿漉漉迷茫茫的一行大师一只。

    两人当然不敢说是跟到人家背后看人家笑话的,两人堂皇正妻的说是接了寒江的消息,专门来寻一行大师的,只是还没寻到,却见了一匹马自己跑来,便想着牵了马去热心帮助迷途旅人。

    不想问及姓名,正是他们要找的人。

    一行和尚看了看帐篷旁边铁架子上神俊无双的玉爪海东青,我不禁擦去头上的雨水默默的?

    顺着一行和尚的目光,看了看帐篷中最大的破绽,海东青大爷。两兄弟面皮一热,还是热情的邀请了一行和尚,一起用些热汤饭,也好休息。

    一行和尚也没了当初要独闯北极草原的雄心壮志,被扈延台使唤得的两兄弟,也不敢在一行和尚面前卖大,这三人你平平安安的到了扈延台的老窝——漠东万马牧场。

    抽烟台幼时的志向便是搜集天下各种马,如今虽不能尽收天下名马,这马场之中却有上万的可用之马。

    又因为陇右边军出身的,驻守边塞军队大都与他行个方便,也常悄悄的找他讨换一些战马,十几年来也就做大了,那个江湖很好,人称万马王。

    也是北狄一方不受控制的势力,当初收买他随同联军攻打大成,扈延台拒绝了,只是扈延台也不曾相助大成一方,斡罗思也不太看的上,打了下来又太费事,草原漠上无边无际,打下来也不太划算,再说人家也会跑啊,他又不可能一直让人守在这里,所以才让扈延台留了下来。

    扈延台与一行和尚,虽然同与寒江交好,只见了一面,确认过眼神,是看不顺眼的人。扈延台就又跑去调孝攵新得一匹野马王去了。

    一行和尚念着经,住在扈延台马场的帐篷里,修整了一日。

    扈延台的动作还是很快的,自从接了寒江消息让他查找,流落草原的四皇子穆祯与关东大儒之女杜若,如今已得了线索。

    那两个不幸的年轻人,却很是有有志气的,因不愿为幽州王与北狄利用,两人跳了城墙,落入护城河中,虽侥幸未死,穆祯却是伤了腿脚。

    两人易容隐姓却是与幽州城中的百姓一般,落入北狄大军手中,成了奴隶。

    扈延台在草原厮混多年,与草原部落多有往来,借机查看消息,暗中通报寒江。

    本打算借着人脉将穆祯与杜若赎回来,想那两个孩子却被混到一批努力当中,被送往北海。

    北海却是赫连王子与昌平公主所在,这下一行和尚坐不住了,当时就提出了辞别。

    扈延台劝他说,如今已是秋季了,草原上秋冬之间并没有太明显的分别,尤其近两年来,冬日来得特别早。

    冬日的白毛风说来就来,到时候分辨不出方向,能把人生生困死在草原上。

    只是一行和尚执意前去,不仅仅是为了寻回,两个小辈也是希望能够化解一场因果。

    扈延台虽看一行和尚不顺眼,却也不忍让他去送死,况且也答应过寒江要照顾这个蠢和尚。

    想起寒江说过让他有事问和尚,他不好随意泄露。

    被扈延台耍无赖困住,不能离去,一行和尚武力不足,佛法感化不了扈延台这个混账,只好说出当初的猜测。

    若说别的,便是他皇家子弟,大儒之女,那又如何?再怎么样也要等过了冬季再说,只是事关苍涯沈氏,扈延台义不容辞。

    只因他从前只说自家是被先朝一桩旧案所累阖家被贬岭南,就连寒江也不曾知晓,他扈家便是沈氏旧部。

    那些他都不愿提,本以为沈家都没了,也没什么好提,就是当日听寒江说过沈氏翻案之事,也不过后来默默上了一炷香,不再挂怀。

    这世道活着本就不易,谁又没点不能说,不愿提的过往?有缘为兄弟,何必纠结过去。

    可这和尚被不讲道义的扈延台使出无赖手段,直接困住,一时情急失言说出了昌平公主是他家旧主的未婚妻江都郡主,那个赫连王子很有可能是沈家血脉。漠上王就是沈枫,还曾被寒江陌楼帮忙解毒治病。

    沈氏一门忠义血脉,便是不为大成效力,岂可能认贼作父?得赶紧去北海,找江都郡主母子。

    于是一行和尚去往北海的队伍扩大许多,扈延台带着二十几个弟兄跟着同行。

    因由懂得天时的属下说过今年必然凛冬早至,若要去往北海,只怕日夜兼程都赶不及。

    算上一行和尚二十二人,备下物资一人三骑,一匹带行李,两匹换着骑。

    这次有着常年在草原上混的扈延台等人,终于可以不再迷路,直奔目标而去。他们日夜兼程,每日只睡两个时辰,白日中间也只休息一个时辰。

    一路可谓艰辛非常,一行和尚也没叫一声苦,要休息什么的。

    不过赶路艰辛,扈延台一行和尚两人也没空对方看顺眼不顺眼。

    席卷了整个草原的白毛风降临时候,一行和尚与扈延台等人还差了三日路程,

    顶着白毛风,虽是早有防备,不曾迷失方向,这三日路程却让他们赶了足足八日,才出了白毛风的范围。

    扈延台与一行大师等人寻了避风的地方堆了处雪屋,人马藏身其中,虽说简陋但也能避风雪,过了一夜被冰冻结实,远胜从前餐风饮露,比帐篷管用多了。

    安定下来了,便计划去查探赫连王子与昌平公主所在之地,看如何与那昌平公主搭上话。

    若是平白跑去说要见赫连王子,只怕不能。如今正值北狄大成交战打的火热水深,未免被赫连王子部属当成功勋砍下头颅,还是从长计议。

    虽说一行大师佛法精深,扈延台等弟兄悍勇无双出自昔日疾风营,可也没有自信到可以二十人对三四万。

    最后得出结论,扈延台带着两个昔日疾风营侦骑出身的弟兄摸进了赫连王子所属部落的之中,乘夜抹去营中查看部落人口分布。

    因这北海苦寒偏僻,除了跟父兄闹别扭的赫连王子带着部署驻扎在此,别无他人。是以此地防卫并不太严密,起码扈延台亲自试探了一番,值夜巡逻的不太紧凑,最严禁不过是外围,内里松散的紧。

    说起来有三万人马,却是全部老弱妇孺都算上了,当真抽出敢战精锐,也不过有个一万多就不错了。

    扈延台等人还在谨慎从事,打算尽快摸清部落分布,查出昌平公主的营帐。

    白毛风已是停了几日,北海凌冽的风刮过,却挡不住跃然而出一轮红日破云而出。

    大地一片雪白,触目皆是碎琼乱玉,被阳光照射着,格外耀眼。

    那一日忽见赫连王子带着王妃外出打猎,随行护卫围得严密,浩浩荡荡带着千把人,骑着大马去远处围猎了。

    虽是个晴日,这并不是很适合围猎,不过人家是王子,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扈延台一行和尚诸人藏身雪屋里,互相分说昨夜探查的结果。赫连王子部属是斡罗思二十三个儿子中间最少的,可他少是跟别人比,靠他们区区二十人,查看大营分布,只怕得累死了。

    好在他们北狄贵族大都是占地最中间,最好的地方,扈延台约莫了一下,大约还得个三五日摸索,才能顺利查到昌平公主的营帐。

    因怕还没找到昌平公主就外泄行踪,被北狄部落抓起来,他们也不好抓人查问消息。此地并无外人,他们待的又离大营极近,怕出了意外人家一搜查就能把他们给捉拿了。

    一行和尚提出有他出面去拜会昌平公主,如今的汗王阏氏,当时就被全员反对了。

    早先就查过了,这位昌平公主定是记恨着大成的,她从没有为大成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任何偏向大成的行为言语。

    一个敌国和亲女子在北狄生存固然艰难,明哲自保也应当。只是明知她记恨大成,还专门凑上前去,只怕不一定能见到人,先被处置了。

    这事一耽误就耽误了,当日赫连王子冬猎很快就回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当时就防护严密起来,不过一日,赫连王子带着王妃,与一万铁骑出发了。

    扈延台等人也没有什么查看的心思了,缩到雪屋里,白日里火都不敢起了,只等赫连王子带着铁骑离去才肯出来。

    留下残部一下子少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口,还是其中精锐之师,为了方便防卫,于是剩余的北狄部落营帐都挪到一起,紧凑了许多。

    白日里躲起来遥望着,可见其中纷乱,只有最中间那华丽的大帐不曾移动,想来那就是昌平公主的营帐。

    那天晚上,趁着北狄部落纷乱,一时照应不到,扈延台终于避开侍卫,摸到了昌平公主的营帐。

    此时昌平公主不再帐中,却还有几座青绿铜荷灯檠,花朵中间的芯却是点燃的烛火。

    为防营帐外的侍卫看到身影,矮身窜到屏风后,扈延台得以打量了一番这营帐中的摆设,只觉清雅。

    看那妆奁书案笔墨纸砚书籍画卷桌椅各有归置。

    袅袅青烟的小巧熏炉带来幽香,珠帘翠幕将营帐隔开几处空间,正是按照大成的习俗。

    八折屏风双面绣,山水花鸟鱼虫,楼阁庭院美人。轻纱帐幔琉璃榻,雕花暗红色衣柜在侧,不过两步距离,触目皆是大成之物,还大都是陈年旧物。

    除了床榻上铺展着白色皮毛毯子,端看其中摆设全觉不出是北狄部落,只以为是大成帝都落魄贵女妆阁。

    她定是怀念着昔日的生活或者说还有人……

    扈延台心中揣测着,却听到营帐外有说话声,打量了半日这营帐中大多是珠帘翠幕分隔,藏身却是不能的。

    床榻宽大却是不便躲藏,扈延台正急的差点窜到床榻顶上了,想想还是钻进衣柜了。

    衣柜里面挂着两件大毛的冬衣,幸亏都是外衣,扈延台也不至于觉得尴尬。

    计划中扈延台他们想了许多种开场交流方式,那都是他主动现身人前的。

    怎么也没有想到,被昌平公主随侍女仆拉开衣柜门,昌平公主拔出床头长剑,直接驾到了他的脖子上。

    暴露来的猝不及防,不过昌平公主也没有解释,她在这北狄以敌国公主的身份安稳活下来,还过的不错,不是靠斡罗思拿没两年的新鲜宠爱。

    她是离去营帐之前让贴身女仆穿了两条细长易断的丝线在营帐唯一出口门帘的底部,这样一来只要有人进入,必然会拉开这两条与门帘同色丝线。

    没有人会想到她会这么做,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活下来。

    是以扈延台怎么也料不到刚刚还与女仆照常说这话,听女仆安慰她“母子哪有隔夜仇,来日与殿下好生说道就是了。”

    “但愿吧!我只怕赫连他们夫妻日后会恨我……”长长的叹息萦绕耳边,带着无限轻愁哀伤,让人都忍不住想要用尽一切去搏她开怀。

    那剑实在干脆利落,扈延台又蜗居其中,行动不便,虽然及时窜出,抓住了那开衣柜门的婢女,却是来不及也够不到昌平公主。

    冰凉的剑锋,直接就划破了扈延台脖子上的皮,可以感知到有一丝丝血丝渗出。

    可惜手中人质不过是个女仆,不够给力,也只能轻微的安抚一下扈延台不太平静的心。

    花白头发松松挽起只带了一只红色枫叶玉钗,昔日帝都第一美人,如今的昌平公主一身沉重的裘皮斗篷不影响她拔剑的速度。

    她说话的声音很是悦耳,不似她年纪的声音,却极慢,极轻,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你是何人?”

    心中感慨不亏为昔日帝都第一美人,除了花白的头发,眼角微微细纹,感觉不到时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好像不是给人结仇的,扈延台,松开了抓住那女仆脖颈的手,“这算是我的诚意,不知能否好好说两句话?”

    那女仆年岁已长,比昌平公主尚小几岁,看起来也比昌平公主苍老,同样也是花白头发。

    被抓作人质又被放开也能,很冷静下来,都没有半分害怕的样子。

    纵是陪伴多年的心腹之人被抓作人质,昌平公主也能不动声色,眼神都没有动一丝,只道一句,“余娘可有不妥。”

    “并无大碍,”唤作余娘的女仆轻声应道。

    见此昌平公主的剑稍挪了一些,不在扈延台一直渗血的颈子上挪开了一毫,直视扈延台,带了丝冷冷笑意道,“看你样貌言语是大成人士,莫非是大成朝廷来人,希望你能说动我,不然帐外卫士会等着你。”

    “公主说笑了,在下本是草原东部的落草为寇,侥幸江湖朋友抬爱,得了个诨号万马王,看来公主应当听过,”那笑意看的,自诩久历沉浮的扈延台莫名有些心寒,垂首抱拳行了半个军礼,“苍崖扈延台,见过江都郡主。”

    “苍崖,你姓扈,”江都郡主心头一震,那是苍崖沈氏最为忠心的部属,还是同乡,只是她的剑还架在扈延台的脖子上,“扈玄庭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家长兄,当年追随沈家扶余郎君。”扈延台声音沉重了许多。

    保护人体江都郡主也忍不住感叹,“沈枫被追杀逃走出帝都的时候多亏了他,可惜他英年早逝。”

    “郡主怕是记错了当初死的是我二哥扈玄英,他们两个是双生兄弟,少有人知,二人常用一个身份在外行走。

    我大哥扈玄庭是死在沈氏血夜,为送出沈家几个小辈,拦路断后,力战而死。当日,我二哥为救沈枫身死,还被问罪,我大哥担心连累家人,临死前自毁容貌,可惜全做无用功,我扈家却依旧,被流放岭南,如今只剩我一人。”

    “当真是扈家人,”昌平公主,不,应当是江都郡主心神不定,一时松开手,剑落地上。

    那女仆却赶忙拾起,装入床头的剑囊里,压在被褥下面。

    让外面有侍卫询问,“阏氏可曾有事?”

    “无事,是我点燃灯烛时候碰掉了东西。”那余娘应声回道。

    营帐门却被掀开,有个侍卫首领告罪道,“还请阏氏恕罪,末将失礼了!”

    江都郡主亲自出去,带着余娘,“魏统领放心,确实只是意外,时候不早了,魏统领你也早些休息吧,没有吩咐不能进来。”

    “既如此,末将告退。”见公主没有受制于人,也没有什么暗示,那侍卫统领退了出去,放下门帘。

    身后扈延台出声,“这位统领很是忠心机警。”

    “不够拘谨的都死了。我曾听你兄长提起过,说你很是乖巧,那时候你还没有取名字只叫你八郎,想等着你阿耶出征回来,给你取的。”江都郡主请了扈延台去旁边坐下。

    奴仆余娘给两人斟茶之后就退到江都郡主身后,不言不语很是沉默。

    扈延台失笑,也为江都郡主的谨慎吃惊,“郡主还真小心,不能放心又来试探,我们将门之后,哪里有什么乖巧的孩子?

    小时候我整日里跟着一群小伙伴们,上房揭瓦出门打架,出门打架,我娘亲恨不能把我吊起来打。

    家里用来做加家法的竹竿,打烂了不知多少。

    因我很是能闹腾,又很爱吃我娘给我包的肉包子,所以有个乳名就叫闹包子。

    因我觉得这乳名很失面子,从不肯让人叫,谁说若叫了我便要翻脸,年纪小的我上门就打,知道这乳名的人很少,知道也多数不敢叫的。

    也只有兄长们跟长辈们悄悄的玩笑,我又不能拿他们怎样,那时候还很是苦恼。”

    “如今我确实信你了,不小心又能怎样?这世道死个人跟玩一样。”江都郡主抿了一杯一口茶,沉默了片刻才说道。

    “是我失言了,我却是前不久才知郡主母子身份,方才赶来,不能在当初相助郡主,实在有愧!”扈延台心中思绪着,“我日前得了消息,沈家已经翻案了,善于出逃的几个沈家血脉,听闻也是团聚了。有一个消息深觉郡主应当知晓。”

    “翻案有用吗?沈家的血都流光了,逃出几个小辈,也算是老天没有完全瞎眼。自从当初我带昌平公主和亲便与大成,再无瓜葛。我既和亲与斡罗思,大便是北狄汗王的女人,从那刻起,我就是大成的敌人。”江都郡主不紧不慢说出此言,看似要与成国划分界限,然心中并不平静,手中的茶水也洒出了半杯。

    身后余娘赶紧取出手帕与江都郡主擦手,拭去桌面上的水迹,又退下。

    扈延台双手交叉而握,满腹自信,带着笑意,清晰的说出,“若我说扶桑郎君未死,郡主还自称是斡罗思的女人?”

    “你说什么?莫不是在消遣我,便是你我两家当年有些交情,我也断难容你!”江都郡主呼的站了起来,伸手卡住了扈延台的脖子。

    呼吸有些艰难,扈延台却不曾躲避,“这等大事,岂有玩笑之理?错非我知道的太晚,又要赶着过来拜会郡主,我早已前去与扶桑郎君相认。”

    “在,哪,里?”江都郡主说话不快,声量也不大,却仿佛忘了怎样讲话,拼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顿的吐出了这三个字。

    从军十余年厮混江湖又是十来年,自觉见惯生死别离,一直平生淡语的江都郡主语气中仿佛带着她所有的力量。

    看的扈延台心惊,也不再拖延,“不知郡主可曾听过,‘漠上不夜城,人间极乐天。瀚海独一霸,西北共尊王。’他便是纵横西北多年的漠上王沈含微。”

    “漠上王沈含微,原来他还在……”江都郡主不可置信的,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跌坐回去,被身后余娘抱住,“扶桑郎君还在,这是好事啊!”

    “原来他还在!我还能知道!”江都郡主终于得到了答案,自从她跨过赫连山,和亲北狄之后,早已心似死灰,再苦再难,再没有落过一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滴滴的滑落。

    别说从前听过,就是之前也曾得知斡罗思与漠上王联军攻打大成,只那时候江都郡主并不知道漠上王就是她的那个他。

    江都郡主哭得无声无息,又悲又笑,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仿佛是要把她这二十多年的眼泪一起流出来。

    江都郡主与余娘主仆两个抱头无声痛哭了一场,方才收敛了情绪,拭去眼泪,“多谢八郎为我传递沈郎君消息,但有所求,不妨直言。”

    “扈延台此来只为两件事,其一是想寻到据说被送到此地的一批奴隶里的四皇子穆祯与关东大儒杜康之女,杜若。不知郡主可否行个方便?”扈延台直言不讳说出要求。

    “原来是为他们两个,这却不难。”江都郡主也已是恢复了原本平淡如水的模样。

    “那批奴隶才移送过来,我正好遇到了,说来我们也算是一家人,相貌之中总有些相似,我一见他就觉得面善。

    他虽百般遮掩却终究年少,少了历练。被我问出身份。

    我虽不喜他祖父,可孩子心性倒是不差,当时还有旁人护着他。那两个孩子很好,不亏为大儒教导出来的。看来那杜康不仅是酒酿的好,这为人处事上确实少有。

    如今他们两人正在旁边的营帐里休养。只是我那侄孙却是不幸,他跳成楼的时候,虽然落水不曾要了他的性命,可也断了腿受了寒气,耽误了救治,日后之怕就这样了!”

    “郡主误会了,这是帮我一个朋友问的。”扈延台心中有所猜测,为了确定,还是问道,“不知赫连王子此刻出发,可是为了北狄与大成战事?”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既落草为寇想必,过得并不如意,真的还关心起来军国大事?”江都郡主,很是淡定,也不太在意,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红色枫叶玉钗,却也没有隐瞒,“斡罗思自从遭了那场水灾,日后也有些不顺当,他不相信身边的人,不肯放权,担心被篡位,冒着白毛风,千里迢迢的派人来与我儿赫连传信,整顿北狄大军前去救父。”

    “救父?”扈延台忍了忍还是想要问出,“本不该冒犯,只是在下有一个问题,不吐不快还请郡主恕罪!”

    “不过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而已,还有什么恕不恕罪的?若是当真不想冒犯,那你就不要问!”江都郡主说话并不客气,也不在乎得罪人。

    扈延台心中沉吟许久,遂道,“请问您嫡子赫连可是沈氏血脉?”

    “放肆,这是你该问的?”江都郡主不曾说话,倒是余娘满面怒容质问了起来。

    “我知此事涉及郡主隐私,一介外人不该探究,这是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问,还请恕罪!”扈延台慢慢说出,“他若是沈氏血脉,那与北狄汗王斡罗思便是生死之敌,沈氏与北狄打了几十年的仗,死了多少人?且不说这认贼作父之事,我昨夜得来消息漠上王沈含微,已与我大成三关元帅联手,共抗北狄。那赫连王子究竟是去救父还是去弑父的?”

    “当初沈家的血泪都流干了,你居然会说沈含微为大成出力,扈延台,我敬你是扈家后人才对你客气了一点,你不该如此编排。

    边关至北海,何止千里之遥就算是白毛风过后,到现在他都赶不过来的。

    你再这样下去,我该叫侍卫来了。”江都郡主眉眼之间显出一丝厉色,“莫不是我这孤魂野鬼太好说话太好欺负了?才让你如此冒犯!”

    “郡主在北狄生存多年,当知北狄有一神物,玉爪海东青。凑巧在下家中祖传驯兽之术,训了几只,并无大用,聊做传递消息之用。”说起他这家传的本事,扈延台眼睛都亮了,很是自得。

    “当初我一到北海便放了一只与我那兄弟通传了消息,他这才说来已与漠上王联手。

    我知郡主因沈氏血案,不相信此事,深觉沈含微是不会为大成效力。我那兄弟三关元帅寒江,昔日行走江湖之时,曾与好友陌楼就了深中剧毒折磨多年险些身死的漠上王,更是曾不惜生死为沈氏翻案。

    此等大恩,沈含微堂堂一条汉子,又岂能不报?且漠上王已经与师门和解,应当也知郡主的身份……”扈延台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

    “他也知道了,他怎么还是那么傻呀?还与大成边军联手,我是不能让他们打起来,我要赶回去阻止赫连……”江都郡主当时就坐不住了,还好她身后的余娘拦住了她。

    自己目标十有八,九能够达成。郡主谁没有亲口承认,可看他表现,已经肯定了,扈延台放下心来,大旗扯虎皮的事最怕被人拆穿,说多错多,还是尽快离去。

    “今日天色已晚,有什么事还是明日再说吧!若郡主不弃,明日我便带人前来拜访我等一同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