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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曲中人尽散

    抬眼望西方,又是残阳似血的时辰,寒江心中有着无限流连,只是最终还坚定起来。

    回首望南国,仿佛看到了尚在帝都长安的南熏。

    他并不知道南熏已经赶到朔州郡守府,不想寒江却已离开,她本想即可追来朔河大营,那主簿想起元帅还有一封信,差点被他给寄出去了,赶忙取来交于南熏。

    南熏打开信封一看,会不知为何没有写完,心中却无限欢喜,将信封,与已经干了的腊梅花收好,放入怀中。

    面上掩不住的喜意,娇羞晕开在双颊,南熏谢过了主簿好意,告别。

    许多值守的侍卫都悄悄拿眼角去瞟,想要看看未来元帅夫人,是何人物。

    行程不易南熏是做男子打扮的,与边城之中郎君们将士们的穿着并没有多大区别。

    长发挽起显得格外英气,满面风尘,却难掩姝色。

    在朔州城中换了马,此刻南熏正满心欢喜,怀着即将见到久别爱人的欣喜激动,赶赴朔河大营。

    结果被留守巡逻队将士拦住,又讲明身份验证来历,因今日决战之际,形式不同往常,被朔河大营派了一个十人队护送过来。就在不远的东南方。

    终于他还是看向滚滚东流大河水,伸出苍白到没有血色的右手,默运周身气劲,终于换出体内藏了二十多年的神剑九苍。

    这把在长河之中沉睡了千万年的神剑,终于又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寒江不曾收敛,肉眼可见其中凛然寒气,身后众人都不明所以,到此刻拿出一把剑来,还能挽回什么局面?

    唯有马洪看他如此有些忧心道,“元帅这是作何?”

    “做我该做的事。”寒江声音漠漠,带着不容反对的坚定。

    没有在意身后所有人的惊诧,寒江双手执剑,倾尽全力,再不压制体内寒气,剧毒,还有昔日老武圣传给他的金戈断日真气,耗尽此身有挥出一剑。

    这一剑仿若无上雷霆从天而落,携无双威势,透彻灵魂的冰冷寒凉,如天际闪电,轰然而降,直落大河滚滚长波之中。

    附近大成军将们大都只觉得寒冷,觉胸中之气无法吐出的压抑。

    临近寒江的军马,原本经过训练,很难受惊,却躁动不安,要往后退,经验丰富的骑兵们都没有办法安抚。

    最近的没有退,它们直接跪倒了一片,好在此刻没有战事,也都有防备,只有两个措手不及有些擦伤。

    九苍剑千万年以来沉没长河之底,受长河千古阴寒之气侵染,在寒江全力放开的情况下,将大河恒古奔流不休的河水,刹那间都给冻结了。

    宽有五里,长至对岸,已然初夏的炎炎时光里,将冬日里都不曾完全冻结的大河之水完全冻结,不知有多深。

    不过,寒江很是清楚,冰层只有两米厚,不过这足够了。忍不住咳凑出了内腑的带着暗红的鲜血,悄悄的衣袖抹去。

    所有将士都被大河结冰这一奇迹现象惊呆了,只有马洪谨记职责,只是不敢在此刻轻举妄动,“元帅,你……”

    寒江挥手拦住马洪未出口的话,“无碍,不要声张,战事要紧。”

    明知此刻非比寻常,马洪也无法再说下去,只是忍不住心里如焚。

    一时间不仅是,大成的军将,有些躁动混乱,就连对岸斡罗思与赫连王子带的兵马也都被吓呆了。

    寒江发令,“雷诺,你来试一下这河上冰层可能通行兵马?”

    “是,元帅。”雷诺取来自己常用的一双开山大斧,一支足有五十斤,专门有一匹马一个亲卫看管。

    雷诺上前挥起一双大斧,用尽全力砍下,这双劈开了朔河城被霹雳子炸开的裂缝,却没有拿大河之上的冰层怎样。

    砸开了一个大大的冰坑,下面不知有多深冰层,冰坑周围一圈发白带着裂痕,看得出并不太深。

    这一招雷诺不曾留手,全力以赴,结果直接就反震到双臂发麻,最后松了手拿斧头都拿不住。

    “元帅,大河上面的冰层不知究竟有多厚,末将未曾劈开。”雷诺复命之时,才勉强架起双手。

    本是夏初衣衫轻薄顶盔掼甲,临近河岸的将士都觉寒冷。然而他们心中的热血却不曾熄灭。

    寒江一声令下:“众将士听令,将马蹄裹上,随我追杀北狄残部,随诛灭斡罗思。”

    “是!”众将是万众一心齐声应和,声浪滔滔响彻云霄,就连对岸都能听得到。

    也惊醒了为夏日结冰的大河河面哑然失神的斡罗思与北狄军队。

    最宽处也不到十里,窄的地方也不过五六里,这是大河之中最为特别的一段河流,因为这是整条流域最窄的地方。

    虽然斡罗思真的很想逃跑,无心再战,但是他征战了一辈子的经验告诉他,若是转头就跑,这段河流成国大军过来的就算再慢,也要不了太久,把后背留给敌人,这是最傻的做法。

    所以他接掌了兵权,让北狄部落的勇士们摆开阵势迎战。

    在大河对岸,虽然结了厚厚冰层的大河能够让成国的骑兵赶来。

    可寒冷光滑的冰层,却不能让他们放开了冲锋。因此他们只在河对岸流出一些小片的空间,让成国的军队完全无法发挥。

    是的,寒江也清楚这一点,除了让全身重甲的奔雷营率先过河,前锋营紧随其后。

    而后就是取来早先以防万一存放在附近,几乎可以遮挡全身的重盾。

    这种盾牌通常是攻城之战时候用的,一个足足能遮挡三四个人,但是这么大的盾牌如此沉重,也得是几个人轮流来抬着,一次得是两个人。

    不过却不是为了用来防止北狄已经列好阵势的弓箭手,在奔雷营在大河之上行走了过半时候,北狄已经开始第一轮抛射。

    寒江下令让一个什队的将士们坐在大盾之上,前面再挡上常用的轻型盾牌,后面有将士用尽全力一推,巨大的盾牌在冰面上滑向很远的地方。

    到快停的时候再下来两个人继续推,一批过去的将士就一直留在这里,等着去推后来的将士。

    从此以来简直在冰面跑得飞快。最先到达河对岸的一批,简直比奔雷营还快了些。

    虽有些伤亡,许是因不太熟悉这种前进方式,却完全可以不忽略。

    北狄一方虽在斡罗思与赫连王子的指挥下白起防御阵势。也组织起来了,有效的反攻。

    但是今日最初驻守朔河城时候,先是凭空降下惊天动地的霹雳,然后是城墙四下里起着无法扑灭的火焰,烧死熏死了多少人?

    这都逃过大河了,从前若非早有预备,这就是最安全的时候了。

    可谁料想冬日里也不过一层薄冰,人在上面都能踩塌的大河,在如今已是夏初的天气,竟然结下了这么厚的冰层,甚至还可以跑马渡河。

    这对北狄将士的士气打击不言而喻的,严重都觉得万圣长天之主都不必庇佑他们了。

    算是没有经历过这些战士被赫连王子心境招来整军的北狄勇士们也是人心惶惶的。

    其实不管是斡罗思还是寒江,都觉得这会是一场血肉横飞尸横遍野的惨烈之战。

    因为这里的军队可以说是北狄最后的希望,斡罗思最后的本钱,垂死间绝望的挣扎。

    大成的军队也绝对不会愿意放过他,七十年来为祸大成边关五十载。

    谁也无法否认斡罗思是一统草原,结束草原数百年战乱的绝代雄主。

    可他毕生都是大成至敌,饮马大河,三度叩关南下,其中一次多了河朔三镇中的朔河朔州两郡,两度都打到帝都长安城,大成也曾有过割地赔款和亲求饶的城下之盟。

    大成八万里河山立国一百六十八载,十万万泱泱大国,百万雄狮,三十万铁骑,三百关城。

    只因朝廷争斗,皇帝帝王心术,陷害忠臣良将,做下滔天血案,以致边关烽火四起时候,国难无良将。

    方有此屈辱之事,要向烧杀掳掠而来的北狄铁骑服软求饶,用百姓辛苦交上来的赋税,来讨好杀戮他们的仇敌。国家大事寄于一妇人,这让多少有志之士痛恨不已。

    当年昌平公主和亲度过赫连山,踏入北狄范围之时,回望赫连山,悲痛不已。

    曾有在那地方的士子作诗云:“西北无数关,望断赫连山。社稷托妇人,将军入黄泉。”

    这场战争最开始的时候确,大成的将士实在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只是这场惨烈的战争才刚刚起了一个头,就结束了。

    大成将士气势汹汹,想要将北狄有生之力全部消灭在此。

    可是当看到大成,不断涌来大河北岸的将士,还有寒江亲率大军前来的时候。

    寒江这个北狄大军许多人,乃至斡罗思的噩梦到来的时候。北狄正在交锋的战士,突然间就有些怕了。在寒江手中吃过太多次亏,死的不明不白的多了。

    尤其是昔日的前锋统领沮渠索拉也忍不住颤抖了,手里握着的弯刀不住在动,他的手心出满了冷汗,他正在后方护卫着斡罗思的安全。

    更加打击士气的是站立寒江身边正是北狄的三王子巴图鲁。就在一个时辰以前他还是北狄的希望,骁勇善战的三王子甚至为了众位将士能够安全逃脱,亲自带兵去毁坏大成的船只。

    那时候多少人心中感动钦佩,甚至为他祈祷,期望万圣长天能够庇佑他顺利逃脱。

    斡罗思感动不已,亲口说出,“只要你能活着归来,那便是北狄的太子。他日父汗百年之后,北狄诸部就交给你。”

    必虽然让巴图鲁下定这个决心,采纳表弟隗比弥这个计策,完全是因为,赫连王子率兵整军前来救父,得了草原余下部落的支持,就算是在朔河城中,也是声望一时无两。

    巴图鲁他急疯了,才决定身犯险立下功勋,来日与赫连争夺,汗王之位。

    虽然他在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怀疑这个决定究竟对不对?只是无法回头,被围困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所以他都不用成果对他刑讯逼供,马上就特别是识时务,特别俊杰的,投降了。

    所以他才会被寒江带在身边,来到大河北岸。

    现在就有多少人唾骂痛恨,只怀疑跟大成打生打死,把命都丢了,究竟值不值得?

    就连身份至高,北狄汗王斡罗思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王子殿下,都投降了。

    然后又发生了一件事,让北狄将士完全的放弃了抵抗。

    他们原七十二部落的君长,北狄的英雄王,被护卫在他身边的心腹斩下了头颅。

    率领大军而来,他们的救星赫连王子被捆了起来。

    降下了象征英雄王金帐汗王的狼旗,代表草原七十二部君长的牛马旗,高举着代表投降的白色旗帜。

    眼看着前军尚在生死搏杀,寒江带着大军已经到了跟前。

    后面的沮渠索拉也,与隗比弥同时想起了此前的约定,想要对斡罗思下手。

    两人心生烦范意,自然要行叛逆之事,大约是叛徒间的心有灵犀,两人都是聪明人,不用明说就达成了合作。

    只因沮渠索拉也是寒江派来的,隗比弥身后的是已经投降且目前还没什么地位的巴图鲁,相比较之下只能把这个最大功劳让给了沮渠索拉也。

    且斡罗思因为隗比弥与巴图鲁的关系,当时就对他厌弃了,让人把他赶走,看到他就想起投降的巴图鲁。临别的时候说的慷慨激昂,再相见就成了敌人了。

    隗比弥盘算着想要斡罗思的头颅只怕要付出不少代价,弄不好,自己的安危都成问题。

    背后的主子都投降了,此前又没有按照约定行事,生恐被清算了的隗比弥就瞄准了身份第二重要尊贵赫连王子。

    若非是担心赫连王子母族就是大成皇室,只怕他的脑袋一起被砍下,与斡罗思作伴。

    如同被沮渠索拉也,和隗比弥联手干掉了隗比弥记恨已久的金狼卫统领,泰日格马赛。

    杀戮了所有反抗的贵族,投靠他们的才被看守起来。

    后方被隗比弥和沮渠索拉也掌控掌控了局势,打出降旗,发出降表。

    前锋交战的将士就算有心死战,终究无力回天,再加上头顶上掌握大权的贵族都投降了,他们这些底层的拼死拼活又有什么用?

    崛起于五十载以前,横行多年为祸甚烈的北狄汗国,一朝兵败如山倒,万里疆域入成国。

    斡罗思一世英雄,最后竟被身边最信任的人背叛,砍下头颅。

    正在与大成前锋交战北狄将士们停止了反抗丢下了兵器,却难免悲从心起一时泪如雨下。

    北狄成国交战,大部分是成国吃亏,死伤惨重,北狄不是落入下风,也不是没有败过,也不是没有如此惨烈过,只是从来没有这样,被自己人捅刀子,如此败亡,心有不甘,无力回天。

    与之相对的则是大成将士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只有马洪没有欢呼,他注意到寒江在马上已经有些坐立不稳。

    只是寒江尚在处理战局,气运丹田,就连欢呼声中的将士们也都听到了,“弟兄们,欢呼庆功之事稍待,现在正是处理北狄降兵之事。”

    众将士一听确实北狄降兵还未收拢,出了意外就不好了,为首的将军们各自带领部下军队,让北狄将士统统卸下盔甲,站起身来,搜完身一个一个押送回去朔河城,普通士卒,低级军官,中级将领,高级将领,贵族首领,各自分开收押,盔甲兵器收拢。

    夏日的夜来的迟些,此刻已经是昏黄,军队都打起了火把照明。往来大河两岸押解北狄俘虏去往朔河城。

    遥遥望去同点点火光汇聚蔓延,如同一条逶迤火龙,渐渐伸长身子,去往今日才打下的朔河城。

    此刻斡罗思的头颅与赫连王子也被押解到寒江跟前,很是愤愤不平,目光中透出狠厉怨愤。

    隗比弥与沮渠索拉也很是卑微的跪在马前,齐声道,见过最伟大的亘古未有的大元帅。斡罗思狼子野心为祸甚烈,今日我等便把罪魁祸首的首级带来,还有不肯随同我等拨乱反正王子赫连,全部交由元帅处置。”

    无论是谁,寒江都没兴趣折辱或是看人逢迎拍马,直接叫他们起来。

    “不过一时输赢,你们又能得意到几时?世间从无不灭之国,不败之军。”赫连王子也算是有雄心壮志的虽然没有能展现出来,自然是不能认输的。看着停下欢呼还是难掩欢喜的大成将士们,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寒江在马上看向被将士隗比弥谄媚讨好一脚提得挣扎的赫连王子,面色很是淡然,让人将隗比弥朝鲁蒙,沮渠索拉也带下去,“或许日后我大成军队会输,大成会灭,可那跟你无关,跟北狄无关,今日过后,世间就再没有北狄之名了。

    为何不能得意?这是当下里最值得庆贺的好事!当然,我忘了,对你来说可能不太好。”

    赫连王子很是不愿认输,“不过天不在我,你也不过幸运而已,我族有可耻叛逆……”

    “难道你不知道沮渠索拉也是我安排他回去的,他早已投靠大成了,不然你以为他怎能再看守森严的俘虏营,吃不饱穿不暖都情况下活的好好的,跑回来。

    至于你被擒,却是要问你家兄长朝鲁蒙与他那位表弟,算的上你的表兄吧!”寒江不住的打击赫连王子。

    这让赫连王子很是不能服气,只叫嚣着,“不过些鬼蜮手段,有本事堂堂正正来一场!”

    寒江紧紧盯着赫连王子的眼睛,看着这个不愿承认自己身世,情愿将错就错的人,“鬼蜮手段,别的不说,二十年前斡罗思与大成奸臣勾结陷害大成名将,累死沈氏一门,这就是北狄堂堂正正的手段?”

    虽然寒江并没有兴趣关心一个敌国王子的心理,只是赫连王子身份特殊,他是沈氏血脉,更是颇有交情,还在北庭战场上相助的漠上王之子,大约也是唯一一个了。

    他必须要将这个执拗不停人言,连他母亲都劝不了的赫连王子说通。

    “我听闻你说你生在草原,长在草原,喝着斡罗思的湖水,吃着草原上的牛羊长大。叫了斡罗思这个所谓的大仇人之一二十多年的父汗,米与他的儿女们互相友爱,同为兄弟姐妹,守护你长大的是在北狄草原上的勇士。你用着的是他们从大成厮杀抢去的。”

    赫连王子眼前闪现母亲含泪期盼的双眼,摇头散去,他心中又坚定起来,“那又怎样难道不是事实吗?我当了快三十年的狄国王子,你们随便一两句话,我就要叛族投靠?”

    寒江没有否认,他说的都是事实,只是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是,你说的都是实话,可是没有斡罗思,也可能就没你北狄所有的事,你的耶娘可以不用生离死别三十年,你的家族不用家破人亡,你也就没有今日阶下之囚。你会是长安城中走马风流的世家子弟,也许会是军中骁勇善战的将军……”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可是,就如同没有后悔药一样……”赫连王子的声音带着悲伤,无力,终于没有那么多的执拗了。

    “你可知你执意攻打大成,相助斡罗思逃过大河,让大成多付出了多少代价,依照常理,不说拿你人头来当投名状,只续我稍作暗示对你不满,你便活不到现在。

    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你是江都郡主与沈枫的血脉。

    你有着强者的野心,却不是如同强者们一样接受任何低落与屈辱。屈能伸能进能退,那才是真正的强者,这一点你当真是不如那位朝鲁蒙。

    我敢说就是斡罗思今日被俘虏的话,只要他没死他定是会屈服,而且会想方设法为自己争取权利自由。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以斡罗思才能成为绝世枭雄,一统草原。而你什么都做不了,你的性子里有着沈氏宁折不屈的血脉,骄傲刻到了骨子里,这种人要么没有成就有成就,也只是能做英雄。

    可是世上英雄,通常都很少能有好下场,而枭雄却可以笑到最后。”

    赫连王子的嘴很硬,瞪着寒江直言道,“英雄也罢,枭雄也罢,如今父汗已死,我们都是你的阶下囚,所以我才在这里听你的废话。

    你说的那些都对,都有道理,那又怎样?我最是看不起大成的,就是他会为了权势、猜忌,自断根基柱石,当这被人烧杀掳掠抢占土地、财宝、女人、青壮,可还要奉上国库的钱财,还要靠一个柔弱女子来保住自己地位。”

    “说的好像北狄没有权势之争一样?你的那些兄弟可有不少都是被自己人送到我们手下,有的压根就是你们其中的兄弟干掉了对方,然后说是我大成边军弟兄的功劳。

    说来真是感激不尽,我们弟兄们连城门都没有出,就平白地下了斩杀北狄王子的功劳。

    斡罗思对那些同族究竟怎样,你从小就长在草原上快三十年了,难道你还看不透吗?不然你为什么会躲避到北海?

    那些投靠我们的部落,难道不是斡罗思压榨无度,才投敌叛国,反过来就开始对原本的自己人下杀手,毫不留情。

    你可知我这降兵营中立下功勋,可是只排在奔雷疾风前锋三营之后,高居其上。

    因为他们投靠我大成才过的好,像活着,而不是被斡罗思动辄问罪灭族,经年累月的奉献财宝美人,稍有不从便是灭族。斡罗思的贪婪无常嗜杀残暴,此之当年的孝武帝还要更加酷烈。”

    连王子终于不再作声,他清楚斡罗思始终都是一个暴虐君王,是他终究无法忽视的,可他自幼还是被这个人疼爱有加,在他的羽翼下成长。

    他之前手握大权燃起了心中的野心,更加无法接受母亲所言的身世。

    如今他却是冷静下来,终于能够好好的想想。只是生父养父本是仇家,这种身世是他一直没有办法接受的。

    可他偏偏又是因为母亲所言的身世,才存活了下来。

    然后他听到寒江调转马头往回走去,他说道,“至于你的身世,你父母之间经历的悲苦过往,我一个外人了解有限,更加无法向你转述他们当年究竟有多难?你阿耶快到了,我明日会派人去接你来你的母亲。至于草原上的不足,我会令人收编入籍,日后愿意继续放牧的还是可以放牧,若想去大城境内,换一个活法也是可以的。

    他们会比原来好上百倍千倍,因为只要是正常的生活,就强过了被斡罗思压迫残酷统治下的生存。

    你以为为何你去收兵,整军那些不足几乎全部都投靠了你?你好好想想吧!”

    这世间的现实从来都没有那么美好,可惜还是得接受。

    又一次口中不住涌上腥甜血液,寒江冰冷僵硬的手都擦不过来,而他身边正有亲卫打着火把,所以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调转马头,走在前面。

    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这么狼狈的一刻,他想要回到那个破旧静寂的寒山居,他想喝酒,压下浑身被逆乱真气冲击的经脉,五脏六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痛的。

    是不是有些自作自受,逞英雄的后果很严重,可是他当真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同生共死地边军弟兄苦战不休,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都是人生父母养的。

    他们都会是别人的儿子,夫君,阿耶。这世上从没有谁比谁高贵,谁比谁重要。

    斡罗思太会捉住机会了,让他逃遁他早就想到过,也犹豫过,寒江想他做不到放过斡罗思。

    他肩上压着老将军的嘱托,边军弟兄那些熟悉的、陌生的、年轻的、苍老的脸,一个个消失,边城英烈祠中一个个身份牌。

    现在受尽九苍寒气,金戈断日真气,有剧毒摧残的五脏六腑和经脉,终于坚持不住,

    寒江在亲卫营的与簇拥下回去大河南岸,他不能在这时候倒下,他应该离开了。

    他很不喜欢每日里费尽心机挖空心思的安排战事,连个夺懒的时间都没有。

    他更加不喜欢被人围着哭哭啼啼被埋在土下。

    他喜欢悠悠闲闲的晒着太阳,无所事事的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比如吃喝玩乐,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想什么时候起诉什么时候起。

    日后他只怕要一直歇着了,可是他也挺讨厌黑黑的。

    “南熏,我是在做梦吗?”寒江的眼睛已经模糊了,“做梦啊!你知道吗?我之前就想过我若死后被埋在土里,漆黑沉闷,那多难过呀!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死后宁愿被化成灰,随风吹散才好。免得总听着人哭哭啼啼,到了地下都不安生。”

    寒江的脑子越来越糊涂,越来越沉重,几乎都转不动了。他甚至忘了自己还没有从战场走出去,觉得好像见到了南熏,他不知道南熏是见到了带着大战胜利的消息的将士,才赶来这里,才到他对面几步之远的河岸上。

    听的清清楚楚,甚至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憔悴糊涂的人是刚刚带大军打了胜仗的寒江。

    流光很通人性,它总觉得自己的主人很不好浑身冰冷,走的很稳,生怕惊到了背上的主人。

    可是当流光上岸的时候,有了小小的坡度,便是一个初学者稍稍用力夹一下马腹,拉一下缰绳就没有事了。

    可是寒江已经没有力气去拉缰绳夹马腹,他的脚踩在马镫里,被流光带着往前走,当流光上岸时候,直接就从马镫里脱落,人也直接落下来。

    周围的亲卫赶紧叫着,“元帅元帅,快叫军医来!”

    身后亲卫统领马洪赶紧接住,寒江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张子琛心中一直不能安下来,只是押解北狄降兵,他也得上去指挥,难得空出时间,他想着寒江原本就不太好,这次有消耗了大量真气,他虽未曾修炼内家真气,也知道这样下去损耗极大,对寒江本就不好的身体极为不利。

    他还没走到跟前,就看到寒江这些村马上跌落,他以为还将顶多像上次中毒一样。

    还有寻医问药的机会,陌楼不是说过,寒江体内的毒素能被他压制半年,现在这才几个月。

    等到他张子琛走近的时候,就见着南熏坐在地上抱着寒江悄悄说着话,生怕惊到了寒江一样,“寒江寒江我来看你了,你快睁开眼看看我。”

    寒江的声音从来没有这般无力,他伸手摸着南熏的脸,带着湿意,他已经看不到了,“南熏,你来了。不要哭,会变丑的。”

    “我不哭,你不要闭上眼,我们还要成亲,我的嫁衣,你的婚服,我都绣好了,寒山居新房我也置好了,你答应过我,要吃我的桃花酿跟小菜,你答应过我的白首之约,怎能不算话呢?”

    军中陌楼离去后医术最为高明的军中跨着马疾驰而来,临到时候下马急了,直接摔了下来。好在此地有许多将士,接了他一把,帮他拉住缰绳。

    顾不得说上一句呼吸,赶紧跑到寒江跟前,为寒江把脉,可是寒江浑身冰冷僵硬,经脉紊乱,几乎把不到那微微跳动的经脉。

    军医遗憾的摇摇头,“在下都把不到脉了,元帅此刻已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了。”

    他真的会死,还不到半年。张子琛心中如此痛恨自己。

    寒江细微的呼吸了一会儿,才微弱的说道,“对不起,我要失约了,是我的不是。可是我真的很累想要休息了。”

    “不要啊!”南熏捉住寒江无力滑落的手,寒意透骨,没有一丝热气,她简直要失控了,根本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我应许老将军打退北狄进犯做到了,还大成盛世江山却是看不到了,你代我看看吧!

    我生三愿,桑梓之念,却归途无路,一世徒劳;

    遂求得一人心,不问红尘是非相伴终老,今命将尽,却只能辜负情深。此生不负天下,唯独有负与你。”

    寒江拼尽全力握住南熏的手,“要好好的活着,替我看看大成这八万里盛世河山,我失约而去,不必留恋过往。

    陌楼,他倾慕你十余年不改其志。日后勿念我这无信荒鬼,可与陌楼相偕终老。”

    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南熏紧紧抱着寒江,“你这个大骗子!我不许你失约,你若去了我也不活了!”

    “这样我是死也不能安心的,你就能忍心吗?”寒江又停了许久,方道,“我只与你一个人说,我其实生来就有记忆,只是年幼生变,失去记忆,不然我这么懒,怎么会这般厉害?”

    “我这次大约是要回家了,不要记恨我留下你一人就好。”

    南熏再也没有等到耳边,寒江微弱的声音,原来他经失去了呼吸。

    “啊——”仿佛整个世界都奔溃了,南熏绝望的叫出声来。

    带领成教师们,一路行来打败北狄,将北狄金帐汗王歼灭的元帅去了。

    一时间四野皆寂,就连被安排的北狄降兵也无声息,成国军队的将士们皆以军中大礼拜了一拜,为他们的元帅送行。

    原本一直围着寒江打转的流光长长一声嘶鸣,然后奔向不知何处而去。

    南熏就这样抱着寒江不说不动,只是若有人要把寒江从她怀里抱开,她就要发疯。

    张子琛南熙等人只好弄来辆运输辘重的车子,将南熏与寒江遗体一同运回朔河城。

    陌楼虞祁漠上王三人急着赶路,可谓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朔河城附近,那是天色尚早。

    他们眼看着鸿翎急使,头盔上背部插着红色旗子,还带了个白色旗子,头上却绑着白色孝布。

    这种规格,不是常人能有的。

    有心询问,只是鸿翎急使前路不能阻拦,心中有些猜测却不敢说出口,只能加急赶去朔河城。

    陌楼早先得了消息大军已经攻打朔河城,没想到这么快就建功了,可是陌楼心中难安,努力说服自己,“寒江他当时可是还能等半年的,这才多久,有一个月?不会的,我有雪魄冰晶,寒江会没事的顶多他会变的虚弱无力,我也好嘲笑他总是那武力欺压别人。”

    “寒江不会有事的,当初他中了断魂散都断气了不就又活过来了,还能活蹦乱跳的赶去洛水与越关助阵。不会有事的。”虞祁也说道往事,想要增强自己信心。

    可是当赶到一派残痕,三面城门被卸的朔河城时候,只见触目满城缟素。

    朔河城只整理出来暂住的地方,是以北狄降兵被安排到各地分散劳役了苦力。

    为免生乱,坏了当下大好局势,北狄贵族将领之类除了赫连王子都被送往帝都。

    朔河城中一片忙碌,虞祁陌楼两人简直都不敢问,漠上王只抓住一个街头巡逻的士卒,拿出了陌楼的军中特制的身份牌,那士卒才道明,“元帅带我们打赢了,斡罗思的脑袋被部下砍了,北狄不愿投降的贵族将领都被他们自己人杀了,然后他们就投降了。元帅,元帅他当时没有回来就逝世了!”

    三人急匆匆按着士卒说的方向赶去暂被收拾出来的城主府。

    城主府已被下了牌匾,挂着大坨白花跟奠字灯笼,门口守卫正是寒江亲卫,倶是盔甲外套白麻衣,头盔上裹着孝布。

    因认识陌楼虞祁两人,也没有多做阻拦。庭中摆设着灵堂,南熏无知无觉的抱着寒江。

    皇甫逍强忍悲痛,正在试图与南熏讲道理,要给弟弟整理遗容。

    还是双眼通红的越关出来与他们解释,“因为寒江出事,皇甫逍突然出来说寒江的是他弟弟,因为生来被人替换,前几年才知道真相查出寒江来历。

    只是皇甫太尉身居重位,寒江又是实权的边关元帅,便将此事压了下来,想着日后在相认,皇甫逍却是专门请调边关专门来看弟弟。可谁知会是这个结果?”

    陌楼虞祁一同凑到南熏跟前,终于确认寒江是真的去了。陌楼取出怀中玉盒,将雪魄冰晶拿起,只是心中也在怀疑,当初神乐公主毒发却是被吊着命的,生机未绝,寒江却是去了一日两夜,都冰冷僵硬了,这雪魄冰晶还有用吗?

    陌楼的怀疑是正确的,雪魄冰晶带来的寒意还没有寒江遗体上凉,便是放了许久也没有用处,终于还是放弃了。

    陌楼实在忍不住泪下,他辗转数千里来回,寻到了传说中的宝物,却挽回不了好友的命。

    连虞祁想不到当初朔方一别,在无相会。

    寒江逝去固然悲痛,可南熏不饮不食不言不语三日,实在让人担心。

    陌楼为她扎了两针才将南熏迷了的心智换回,帮忙给寒江操办后事。

    南熙给她喂些稀粥茶水,她也知道吃了,虽有些痴痴的样子,还是不言不语,却也知道给寒江整理仪容,换下身上血污的软甲军服。

    知道后来圣旨传来,回归寒江原本身份,皇甫毅,追封定国公,谥号靖武,于最终之战修筑陵墓,下葬之时皇帝皇后也要前来祭拜。

    南熏好像才活过来,她摇着头,“他不喜欢吵闹,他喜欢熟悉的地方,他不喜欢这里的。”

    谁也没有在意的情况下,南熏把寒江换下来的盔甲兵器放入棺椁里,连夜带着寒江走了。

    原本夏日炎炎三五日遗体应当变味了,只是寒江体内寒气不散,冰冷彻骨,所以才没有异味。南熏才能顺利的把寒江遗体带回寒山居埋葬。

    听闻鸿翎急使八百里加急赶赴帝都,一路戴孝传捷,到了长安城中百姓正要庆祝大捷,却又接到了元帅的逝去的丧讯。

    听闻皇甫太尉得知消息当朝就吐血昏迷。

    听闻皇帝皇后沉哀,朝廷罢朝三日,帝都亦是满城缟素。

    听闻辅政大臣太师卫德公家去不久就传了丧讯。

    后来皇帝带着一家老小去往边关祭奠寒江时候,又下了一道旨意,将寒江有追封为定王。

    赫连终于想通了私下里认回了生父,他被封赫连王,名义上北狄的统治者,带着母亲江都郡主与王妃沈琼回到帝都。

    沈枫与江都郡主这一对有情人分别二十多年,终有再会之际,一家人解除误会,终得团聚。

    世人感慨昔日和亲的昌平公主终还有重归之日,遂有诗文:

    九曲分狄汉,鸿飞雁南渡。焉支三十载,回首霸陵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