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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不堪回首

    一出地牢,扑面而来的冷风让苏玉颜打了一个冷战,这才想起来现在已是深夜,深夜的山上确实要比白天冷上不少。

    冷眼瞥了一下始终跟在她身后一句不发的姬近枫——他能在她赶到地牢的第一时间便抓住她,应该是特地等在那里的吧?她很难理解高高在上如他,为何非要冒着严寒守在那里等她?

    是什么深仇大恨,他要这么大费周章的跟自己过不去?

    “咳、咳!”冷风一吹,苏玉颜便又开始咳嗽。

    “穿上!”还带着姬近枫体温的外袍被他丢过来,苏玉颜错愕的看向他,而他似乎也很懊恼自己的关心举动,闷闷地转过头去。

    “对一个即将受罚的人,你不需要……”虽然觉得提醒很没有必要,但是苏玉颜很清楚自己根本熬不过一百刑鞭。对一个死人来说,怎么样,好像都应该无所谓吧!

    “要你穿你就穿!”姬近枫烦躁的走来走去,终于还是忍不住有多事的问了一句:“你都死到临头了,就不害怕吗?还是你就那么自信,我不敢动你?”

    “……”苏玉颜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回答,至于他不敢动她这一点,她从来就没奢望过自己可以这样伟大,不知道姬近枫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想法,还是……

    “陆远之就那么好,他为了那个贱人甚至可以牺牲你,你这样为他值得吗?”

    “不是他的错,他夫人都伤成那样了,任何人都会选择先救她……”任何人吗?苏玉颜不知道这是为了说服姬近枫还是为了安慰自己——十年相守,为了他出生入死,到头来她在他眼中与任何人还是没有什么分别……

    “谁说任何人都会那样选择,如果是我……”无论如何都会选择保全你……

    姬近枫张了张嘴,剩下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忘了他,也不会相信他,说不说出口又有什么区别?

    其实他今天并不是想羞辱她,他没那么卑鄙。他只是想,如果她在陆远之心中也同样重要,如果陆远之可以善待她,那么他会成全他们。

    可惜,陆远之不配!

    “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刚刚的紧张让苏玉颜犯了迷糊,她再仔细一看,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的门口(确切说这以前是姬近枫的卧室)。“你——”不是想打我吗?

    不敢相信他只是将她送回房?

    “大夫已经用了药,烧也退了,怎么你的咳疾还没好?”

    他不愿意提,她也不愿自己找抽去提醒他:“这是上次留下的病根,大夫说可能治不好了。”

    那日陆远之大婚,她傻傻的在陆家外面站了一夜,邪寒入体,已经烙下了病根……

    “你还那么年轻,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治不好了?”姬近枫的手紧了紧,用以缓和他听到这个消息的震惊与难过。“我已经派人去总坛招鬼医过来给你诊治,一定能治好你的!”一定!

    其实对她来说,治好与治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姬近枫突如其来的关心很让苏玉颜害怕:“教主请留步。”

    “你怕我?”姬近枫苦笑了起来——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慕容清雅现在居然会害怕他!

    “你没必要怕我的。”姬近枫上前一步,有如两人初见时的那样轻轻拂开苏玉颜额前的刘海,在她额前的伤疤上印下一个吻。

    他吻得很轻很小心,仿佛是害怕自己会弄痛她那样,以至于苏玉颜都没有自己被轻薄的感觉——只是,为什么又是额前这个伤疤?他到底怎么知道的?

    “很晚了,我去睡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奇怪自己心中一样的感觉,苏玉颜只好选择逃开。

    像是逃难一样跑进房中,匆匆关上房门,苏玉颜背靠着大门缓缓的滑落在地上——她想起来了,想起来额前的伤疤是怎么得来的!

    只不过,自己尘封了那么多年的记忆,与她素不相识的魔教教主又是如何得知?

    那是十二年前,那时她不是一个妓女,而是慕容世家的四小姐慕容清雅。那一年他的父亲慕容得德受到了魔教的“暗算”身中奇毒,她冒险到魔教总坛为她的父亲偷解药。

    摇了摇头,苏玉颜流着泪把连埋进自己的手掌里——当年自己真的是很傻啊!居然会为了那样的家族那样的父亲去出生入死,尽然妄想自己豁出命去就可以换来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的重视,就可以让父亲善待她们母女……

    “不要去,清雅,娘只有你了!”

    她回头看着母亲凄苦而苍老的脸——自己的娘亲不是江湖人士,而是当年翰林院大学士的千金,怎奈痴心错付,嫁到慕容家没两年家道就没落了。

    慕容得德当年娶她娘亲也就看上了她背后官家千金的身份,一旦失去了这些,既不会武功又没有后台的娘亲在慕容世家连个丫鬟都不如,从小到大慕容清雅便眼看着娘亲被父亲的各位姨娘轮流欺负。她发过誓,一定会保护自己的娘亲,一定要给自己的娘亲争气!

    “娘亲,你放心,只要我能替爹爹偷到解药,爹爹一定会对我们母女另眼相看,以后便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她想过带着娘逃走的,但是娘不愿意——可能是当年爹爹的甜言蜜语依然让娘亲对他有所留恋,也可能是自有所受的三从四德的教育让娘亲离不开爹爹。

    但是娘亲这些年活的够苦的了,为人子女,就算是九死一生,也要为自己的娘亲争取一丝幸福!

    痛苦的抱着头,苏玉颜哭得几乎声嘶力竭——苏玉颜,你是傻瓜吗?你不是已经发誓通通都要忘掉吗?为什么还要记起来,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痛苦?你这是在怀念吗?你还有什么可以留念吗?

    颤抖的伸出自己的双手,同样是一双手——这双手曾经一剑洞穿九孔,曾经手握宝剑独闯魔教总坛毫无惧色,曾经在十招之内打败魔教的第一高手,而现在呢?

    试图提起一张檀木椅子的双手无力的垂下,苏玉颜愤怒的扫落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废人,你连一张椅子都提不起来,你不过是个废人!”

    废人!你连自己都救不了,你居然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剥光了拿去拍卖!

    废物,你这个废物,你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救不了!你从小到大发的誓言都在放屁,你一个人都保护不了,你一人也留不住!

    “清雅、清雅,你怎么了!”本来一直不放心站在门外的姬近枫听见屋子里的响动,赶紧冲了进来,就看见了瘫坐在一片狼藉之下的浑身发抖的苏玉颜。

    “不要叫我清雅,我不是!”她不配,她肩负不起当年的心愿,她承受不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当年的种种只能更加证明她此刻是个废物,一个沦为残花败柳的废物!

    “慕容清雅,不是听说你很厉害吗?”牙婆托起她的下巴:“你的剑呢?你怎么现在就跟一滩烂泥一样?”

    她为了最后一点尊严,闭上嘴巴,狠狠地瞪了那个牙婆一眼。

    牙婆被她一眼瞪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哎呀,凌少奶奶,你看她现在这么凶狠的样子,万一她的武功恢复了怎么办?”

    “哈哈哈,她已经是废人了,这辈子再也别想翻身了。”女人恶毒的看着她:“慕容清雅,你认命吧!凌家的少奶奶是我池晚瑾的,而你,注定要一辈子做一个废人,一个娼妓!”

    靠在姬近枫的身上,苏玉颜迷乱的摇着头,伴随着往事记忆而来的,是更加漫无边际的痛苦。她以为她可以忘记,可以认命的安心做一个青楼女子,可以为自己能得到陆远之的庇护感到庆幸。

    可她发现她做不到!

    她仿佛又看到池晚瑾走到她面前,厌恶的狠狠地给了她一脚:“牙婆,给我立刻把她给卖了,有多远卖多远,我看到这摊烂泥就感到恶心!”

    她三岁习武,不分寒暑昼夜,苦练一十六寒暑,到头来得到的只是一滩烂泥,只是一个连普通女子都比不上手无缚鸡之力的下场!

    她苦苦挣扎,咬牙撑了一十六年,却什么都得不到——苍天,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她,为什么独独对她这么不公平?

    “清雅,你怎么了,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姬近枫紧紧抱住她,他好难过,他好难过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女子变成现在这副摸样。他更难过的是,她那么痛苦,他却什么也不能帮到她!“是谁?是谁让你这么痛苦,是谁?”

    很多人……

    她的父亲,她的丈夫,她救回来的忘恩负义的女人,甚至她母亲,甚至于你……

    还有她自己,慕容清雅是心痛死的——她一次又一次的看着自己跟现实妥协,一次又一次的看着自己堕落,随遇而安、看着自己被岁月磨去所有的棱角,失去所有的追求……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人生两件最悲惨的两件事情她都遇到了——她不如归去,不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