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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殷枫篇(二)

    和煦的阳光透过刚刚被开启的窗户洒进屋内,使得整个房间一片明亮。四名女婢于房间的各个角落,仔细的打扫着每一处看上去并不脏的灰尘。

    昙香坐在房间正中一张雕工精美的方桌之前,在两名婢女的伺候下,悠闲地享用着身前丰盛的早餐。

    从蹲在冬寒夏炎的街头之上啃食着别人施舍而来的凉饼,到如今在人伺候之下喝着一碗刚刚做得的热粥。人生如此大的起伏令昙香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而这个梦却又是如此的真实。

    昙香一面喝着粥,一面向着自己身处的房间四下张望着。

    当昙香还是住在那间四处漏风,仅能躺下两人的破木屋时,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自己能够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温暖房间。但即便是将自己全部的幻想加在一起,只怕也没有如今她所住的这所房间一半大小。更不要说,房外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院落了。

    昙香食完早餐,身旁的婢女马上端来了一杯漱口水,昙香接过杯子,含上一口后吐到了婢女手中的铜盆之中,回想着自己第一次将漱口水咽下的情景,忍不住莞尔一笑。

    这时,一位婢女突然迈步走进了房间,跪在了昙香的身前。

    “小姐,王爷吩咐小姐用过早膳之后,劳烦移步迎春园。”婢女谦卑的说道。

    昙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昙香赶忙简单地梳妆了一下,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昙香有些不敢相认。毕竟之前十六年的时光中,昙香是从未见过这般样貌的自己的。

    当昙香来至王府迎春园时,益庄王朱厚烨早已在众下人的服侍下等待多时了。昙香快步来至了朱厚烨身前,笨拙地向他行礼:“女儿拜见父王。”

    昙香奇怪的姿势引得身边一名婢女忍不住笑了出来。

    朱厚烨听见笑声,瞪了那婢女一眼:“何故发笑?”

    婢女见状,顿时吓得不敢作声。

    “昙香既以成为我的女儿,便是我朱家之人,嘲笑她,便等于是在嘲笑我!来人,将这女子拉下去,重责五十棍!”

    朱厚烨一声怒喝,马上有两名家丁冲了上来,一人一边将那婢女一架,准备拖下去。

    婢女惊恐的大喊着:“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朱厚烨却并不理会,将头转了过去。

    昙香见状,赶忙对朱厚烨求情道:“父王息怒,昙香初来,什么也不懂,闹些笑话也是正常的。笑本是人五感之中最美的神情。父王因笑而责罚她,她,日后王府里大家都板着个脸,不是太闷了?”

    朱厚烨听罢,放声大笑:“女儿说得是,倒是为父有些太过凶暴了。”

    说着,朱厚烨摆了摆手,家丁将那女婢放开。女婢赶忙跪在昙香身前,不住地感谢。

    “行了,既然饶你,还不赶紧滚开!”朱厚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女儿啊,别让她扰了咱们的兴致,这迎春园虽然不比紫禁城,却也是北直隶一带数得上的美景了。你初来王府,就让父王带你好好参观参观。”

    说着,朱厚烨一把拉住昙香的手,迈步向前走去。

    昙香被朱厚烨拉着手,忍不住看向了朱厚烨威严的背影,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暖意。

    想到自己的生父在拿到王府给的五十两卖身金后,竟然连看都不看自己女儿最后一眼,捧着黄金扬长而去。昙香又不由感到一阵唏嘘。

    昙香跟随着朱厚烨来到了花园深处,不由得愣住了。想不到这府中的花园深处,竟然别有洞天。

    蜿蜒曲折的亭阁道路下,是一望无际的满满花海。身还未到,阵阵花香便已扑鼻而来。成千种自己连见都未曾见过的花朵聚集在在一起争奇斗艳,上万种花色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

    朱厚烨指着花海,笑道:“当初为了打造这片花海,为父专门派人于大明国各地采购花种,其中一些花种甚至来自暹罗、安南等地。然而这些花大多数习性不同,因为在栽培上亦下了不少功夫。”

    昙香望着眼前的花海,忍不住感叹:“好漂亮啊。”

    朱厚烨看着昙香,微微一笑:“你既已入我王府,便是自家人,你若喜欢,随时可以来这里,倘若有喜欢的,可以随意摘去。”

    昙香摇了摇头:“那些花儿在哪里生得这么好看,我又怎么忍心去摘它?就是站在远处看看,都怕惊扰了它们呢。”

    “女儿能有如此善心,为父真是倍感欣慰啊。不过世间万物,均有着它自己的价值,这些花从播种的那一刻开始,便已注定了待绽放之时将成为你我等人的观赏之物,而一旦赏期过去,便只有静待凋零这一条路可以选择。与其死于花丛之中,倒不如被人摘取,起码还能被人独自欣赏过。”朱厚烨说道。

    昙香点了点头,内心却一点不明白朱厚烨所言之意。

    朱厚烨转过身,对昙香说道:“女儿,今日风和日丽,天气甚好,为父想要去狩猎一番,不如你也随我一起去吧?”

    “可是,女儿不会。”昙香说道。

    朱厚烨笑道:“哪有人生来就会,为父教你便是了,你先去换一身轻便的衣服,然后咱们就出发。”

    猎场之上,猎鹰翱翔于天空之上,敏锐地观察着地面上的猎物。朱厚烨驾着一批乌黑的骏马飞驰在猎场中,他的身后,跟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官员与士兵。

    朱厚烨正策马奔腾着,突然用力拉紧了缰绳。坐下马吃痛,前脚向前一抬停下了脚步。

    朱厚烨身后的士兵见朱厚烨突然停下,赶忙纷纷勒马。

    朱厚烨眺望着身后,询问身旁的小厮:“昙香何在?”

    小厮答道:“在队伍后方。”

    朱厚烨点了点头:“全队休息,我们在这里等一会。”

    小厮听罢,对于朱厚烨的命令没有任何的质疑。驾马传达着朱厚烨的命令。

    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昙香笨拙的骑着一匹白马,缓慢的向着朱厚烨走来。朱厚烨望着昙香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昙香驾着马来至了朱厚烨额身前:“父王为何在此?”

    “当然是等你了。”朱厚烨答道。

    昙香惊慌地险些从马上掉下来:“我本就是一扫兴之人,又怎敢让父王于这烈日炎炎下等我?”

    朱厚烨摇了摇头:“是父王疏忽了,忘记了你并不会骑马。来,把缰绳给我。”

    昙香赶忙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朱厚烨。

    朱厚烨接过缰绳,牵着昙香的马缓慢地向前走着:“骑马看似是一件简单、爽快之事,然而对于初学者来说却是十分危险,马非草木,虽经驯化,却依旧保有野性,尤其好马更是均留有野性。所以还是我牵着你吧。”

    昙香听罢,赶忙摆手:“怎敢让父王为我牵马?这不是等于在骂我吗?外人看见了多不好。”

    朱厚烨笑道:“让他们尽管去看就是了,在我的王府里,胆敢对我说三道四之人,只怕是嫌命不够长。即便是当今圣上,却又敢对我说上一句不是?”

    昙香红着脸看着四周:“可是父王来这里是来狩猎的,这样子如何能够打到猎物?父王不要为了我,坏了自己今日的雅兴。”

    朱厚烨摇了摇头:“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狩猎本是为了娱乐身心,通过捕杀猎物从而获得愉悦。然而此时此刻,我与女儿在一起,便已经感到万分愉悦,这狩不狩猎,又有何干?”

    说着,朱厚烨不顾昙香的反对,继续牵着昙香的马,于猎场中缓慢地行走着。

    昙香坐于马上,望着朱厚烨的背影,想到自己的生父,想到自己入府前种种的生活,一种温暖油然而生,泪水噙满了自己的双眼。

    从那日起,府中上下所有的人均已将昙香真正的视为了益庄王的千金,成为了王府中除却益庄王地位最高的人。而朱厚烨对昙香这个女儿可谓是十分的称心,每三日便会带着她于府中游玩,每五日便会出城玩耍一番。

    而昙香也逐渐地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起先由于怕人说三道四,无论大事小情,均会亲力亲为。但随着于府中所住的时日越来越长,自己所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少。到最后,便全部交由下人去做,而自己则只专注于享乐。

    一日,朱厚烨上京面圣,突发奇想的要带着昙香一同前往。昙香自幼莫说出城,就是所住街道都很少跨出半步,听到要去京城,自然十分乐意。

    于是,在朱厚烨的安排下,昙香随着朱厚烨阵势庞大的向着京城进发,一路之上所见美景,均是自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景。

    昙香坐在轿中,望着外面的美景,发现起先对自己生父的恨正在逐渐地淡去,相反,对他倒还有些感激。倘若不是他见钱眼开,逼自己来王府选女,只怕也不会过上这等神仙般的生活。

    经过三日的行程,一行人总算是抵达了京城。朱厚烨毕竟是王,此番来京,自然少不了来自各方的招待与应酬。白日里,朱厚烨受邀前往百官家中赴宴,而昙香则借机将京城各处名胜好好游玩了一番。

    几日后,朱厚烨终于闲暇出来一天。这日一早朱厚烨便将昙香找来,邀她一同前往前门大街闲逛。

    昙香嘴上说着不好,内心却是一百个乐意。毕竟来京城这么多日,自己却没有一日能够与朱厚烨相处,此番大好时机,又岂能错过。

    京城却不愧为繁华之所,两边商贩所卖之物,皆是昙香于家乡从未见过的稀罕之物。而只要昙香于一家摊贩前驻足片刻,朱厚烨便会命人将昙香所看之物全部买下。昙香表面上嗔怪朱厚烨太过招摇,内心却是得意万分。

    就这样,昙香与朱厚烨从巳时一直逛至申时。

    昙香突然瘫坐于一处石阶之上,口中不时喘着粗气。

    “父王,我,我实在是走不动了,你叫人来接咱们回去吧。”昙香求助般的看着朱厚烨,乞求道。

    朱厚烨微微一笑:“这样便不行了嘛?前面还有几处没逛完呢。”

    昙香摇着头:“我可没有父王这般的体力,现在我这两只脚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再让我走半步我都走不了了。”

    昙香说着,抬头望向了前方的摊位,突然眼前一亮。

    “父王,那是什么?”昙香兴奋地指着前方的一处摊位。

    只见那摊位中一位年轻的少年手持一根长棍,棍子的一头用稻草捆住,上面插满了竹签,竹签上则穿满了鲜红的山楂。

    朱厚烨一笑:“那是糖葫芦,你如想要,我买给你。”

    “那怎么好意思让父王给我去买,还是让下人去买吧。”昙香摆着手说道。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你这句话倒是说的对,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是自己亲自去买更好。”说着,朱厚烨突然俯下身子,一把将昙香搂住,往自己的后背一背,迈步向着卖糖葫芦的摊位走去。

    昙香被抱起的瞬间,感到一阵恐慌。然而当她趴在朱厚烨后背上的时候,只觉一股暖流在心中流淌。这是自己从出生之时,便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这种感觉,既让人舒服,又倍感安全。此时此刻,在昙香的心中,朱厚烨就是自己的父亲。

    想到这里,泪水再次从昙香的眼中流出。昙香想要将头躲进朱厚烨的背里,好不让他看到自己在哭泣。这时,昙香突然感到嘴中一甜。只见朱厚烨手中正拿着一串刚刚做得的糖葫芦,小心的向着自己的嘴中送去。

    殷枫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不知何时自己的手中多出了一根长长的竹签。

    殷枫看着身前的朱厚烨,叹了口气:“父王,那个时候,我真心的希望,能够一生一世躲在你的背里。那种美好,是我之前从未感受过的。为什么你要带给我那种美好?又为什么亲手将它打碎?”

    殷枫嘴上说着,突然抬起手,将竹签狠狠地插入了朱厚烨的大腿。朱厚烨瞪着大眼看着殷枫,却既无法发出声音,也无法动弹。

    殷枫再次坐回到朱厚烨身前,幽怨地:“梦,总是美好的,然而,却总有它将醒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