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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丁巳年癸丑月癸卯日(公元1558年1月13日) 阴:

    为善千年无人觉,作恶一时世人知。

    观中的禅房之内,我独自坐在房中,望着窗外广阔的山景,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之中。

    此时,我房中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仲杰端着两杯热茶走了进来。

    仲杰将茶杯放置桌上,随即坐在了我的对面。

    “你已经如这般在这里坐了一夜了,这可一点都不像你,究竟是什么事情能够让你不食不眠?”仲杰柔声地问道,语气中没有丝毫怪我之意。

    我缓缓转过头,看着仲杰,不知为何,虽然近在眼前,但仲杰此刻给我的感觉,却又是那么的遥远。

    仲杰看着我,微微一笑:“怎么,不愿说吗?”

    我摇了摇头,心中暗自责怪仲杰,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能够有谁窥探我莜熙的内心任何的秘密,那么这个人只有仲杰。

    “仲杰,我在这里想了一夜,却始终为能够想通。你说,咱们这一路走到现在究竟真的是正确的吗?”我看着仲杰,求助般的问道。

    仲杰先是一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听到仲杰这般的回复,不由得感到一阵失望:“仲杰,我这一辈子,很少去相信什么鬼神只说,尤其是在我被陈烈放那些贼人掳入石堡之后,更是再也不信。倘若这世间真有神佛,又为何要让我一生下来就与众不同,又为何要让我去忍受那些常人一生都不从体会的痛苦。”

    仲杰点了点头:“你这般想,自也是没错的。”

    我摇了摇头:“自打那一日,我亲手杀死了陈烈放,一把火将那石堡点燃之后,我便不再相信这世间有神佛只说,我只相信,我就是我,什么人生、何为命运,均是我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只要我心存底线的活下去,便无愧我自己,无愧任何人。”

    “事实上,你也是这么做的,不是吗?”仲杰说道。

    “但是就在昨天,我却突然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产生了质疑,那些之前心安理得之事,如今全变得不那么的令人安心,甚至,甚至有些害怕。”我有些激动地说道。

    仲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倒是奇怪了,那个马祖师所谓的仙法的确是邪乎的很,我想了一夜,也没能够想出他昨日是如何做到真正的剪纸成兵的。但邪术做得再好,也不过是欺骗世人的障眼之法罢了。莜熙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又怎么会被这等小伎俩所蒙蔽。”

    我低下了头,长叹一声:“想那般的鬼把戏,自然是吓不住我。但那马祖师昨日所讲之话,却不由得让我陷入了沉思。回想过去,自我加入索命门以来,为了所谓的生存,我这上手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多少与我素不相识之人死于了我的刀下。如果说做这些是为了活着,那他们又何尝不想活下去呢?”

    仲杰看着我,此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继续说道:“当然,我并不是说那个马师祖所说的话全是对的,虽然我心中明白,他话中之言多为蛊惑人心,替他实现野心的魅言。但其中却也蕴含着许多我之前从未曾想到的真理。”

    说着,我竟不自觉的站起身来,一脸向往的看向了窗外。

    “世间任何的遭劫,看似天灾,然而实质多为人祸。人祸之所以称之为人祸,只因祸事之根源,皆来自于人。

    人,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总是会做出一些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之事,为此,拥有同样的野心之人便会聚集在一起,并根据野心的多少、能力的大小排出尊卑之序。

    而一旦两股或更多地野心家之间发生了冲突,随之而来的便一定是争斗。小则是谩骂、打斗与杀戮。大,便是战争。而战争所带来的,一定是无辜之人的苦难,即便是得到了天下,却也是积下累累血债。”

    我对着窗外,滔滔不绝的说着。与其说是在于仲杰诉说,倒更像是在向神明忏悔着我的罪恶。

    “而我,不也正是那些野心家中的一员吗?虽然我不心系天下归属,亦不贪图富贵荣华。但我所斗的,却是命。

    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我难道不是与那些野心家一般,同样聚集了那么多的人,牺牲了那么多的性命。这一路走来,那些因我而死的无辜之人的鲜血,只怕都能够填满一条河流。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感到害怕。倒不是怕那些孤魂野鬼找我索命,而是害怕,我这一路走来,待我老去之时,回头再看自己,却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所坚守的,全是错的。那么待我亡去的那一天,却又如何能够心安而去?”

    仲杰一直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看着我,聆听着我的话语。

    待我说完之际,仲杰突然伸出手来,一把将我的手拉住,随即站在了我的身边,与我一同望向窗外。

    我转头看向仲杰,只见他闭着双眼,面对着窗外,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仲杰突然将双眼睁开,随即竟唱了起来。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我看着正在吟唱的仲杰,不由得愣住了。

    这首小曲,正是我昔日经常所唱的曲子。往日里,一旦自己心绪不宁之时,只要唱出此曲,总会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而此时这种歌从仲杰口中唱出,不但让我那紊乱不宁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并且还多了一分温暖之意。

    一曲唱毕,仲杰转过头,微笑着看着我。

    “这首曲子,你为何会唱?”我忍不住问道。

    仲杰笑道:“先前每每任务完成之时,你总是会唱起这首曲子。我觉得这曲子很好听,便偷学了去。”

    听到仲杰这般说,我不由得脸上一红,嗔怪道:“唱的一点也不好听。”

    “说起来,我也很久没听到你唱这只小曲了。”仲杰说道。

    我仔细想来,确实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唱过此曲。

    说来也是奇怪,这首小曲虽然曲调并不复杂,但如实平日里无故哼唱,却是难听至极,只有每每情绪到了,唱出来才会格外的悦耳动听。

    “的确很长时间不曾唱起了,总觉得这首小曲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了一般。”我对仲杰说道。

    仲杰望向窗外,长叹一声:“人这一生,就如同这曲中所唱一般,不断地想要摆脱掉自己家中的硕鼠,寻得一方属于自己的乐土。然而何为乐土?不过是他人眼中的硕鼠罢了。”

    我看向仲杰,不由得心生钦佩,这首曲子我唱了这么多年,却第一次听到这般的见解。

    是啊,我如今的心结所在,并非是对自己沾满双手的鲜血感到忏悔,也不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耻。而是我突然发现,我自己,正在逐渐变成当初那些我最痛恨的人。

    曾经的我,每每唱起此曲之时,总是会将我那躁动的心绪平复下来,每一次唱起,均会感到自己距离自己理想中的乐土又近了一步。

    然而随着我发现索命门不在是我心中的乐土之后,为了寻找新的乐土,我与仲杰带着岸查他们,又踏上了新的征途。眼看着自己距离心中的目标越来越近,能够再次想起这只小曲的机会确实越来越少。

    也许正如仲杰所说,所谓乐土,不过是他人眼中的硕鼠罢了,此时我所纠结的,也正是这一点。

    只听仲杰继续说道:“莜熙,人生在世,本就有着许多的迫不得已,与你一样,我也不知这世间究竟是否真的有神佛存在,但我想即便是有,亦与你我无关。”

    我转头望着仲杰。仔细地聆听着他的话语。

    “神佛之所以被称之为神佛,是因为他们能够成为完美之人。而我们之所以会为人,是因为我们永远做不到完美。”

    仲杰说着,转过头望向了我,露出了温柔地笑容。

    “既然无法做到完美,又何必去纠结与自身的那些错误呢?

    也许这一路走来,我们的确做下了不少错事,也的确有许多无辜之人因为你我而惨遭他人的毒手。

    我们的确嘴上说着痛恨一切权利的争斗,却又真实的被卷入了斗争之中,并且还成为了主要的力量。

    但是有一点,在我心中却始终不会更改,那就是莜熙就是莜熙,与鹄鸠、与陆绎、与马祖师全都不一样。无论你做的事情与他们在怎么相似,你也永远不会成为他们。

    因为在莜熙的心底,始终保留着一份纯真、一份善良,正是这份纯真,这份善良,使得那么多人心甘情愿的愿意追随你,因为他们相信,你,也只有你,能够带着他们寻找到他们心中的乐土。”

    “心中的乐土?”我喃喃地说道。

    仲杰点了点头:“不错,我们的乐土,所以说,无论别人如何看你,在我们眼中,你永远不会成为你口中的硕鼠。

    正相反,如果有谁想要与你作对,想要害你,那个人,就是我们眼中的硕鼠,必须除之而后快。”

    我忍不住笑了:“听你这么一说,我们好像一下在变成了除鼠人。”

    仲杰正色道:“不错,我们就是你的除鼠人。所以,你完全不用对自己这般的质疑,要知道,你对你的任何一点质疑,均是等于在质疑我们这些心甘情愿追随你的人。”

    我感激地看向仲杰:“仲杰……”

    仲杰话锋一转:“好了我的门主大人,与其在这里纠结这些,倒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动,你不会真的把咱们来这里的目的给忘了吧?”

    我摇了摇头:“怎么会,只不过那马师祖比我预想中的还要难以琢磨,并且他使用的所谓仙法虽然在我看来未必是真,却也看不出丝毫破绽。再加上这白云观看似平常,但其中肯定暗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仲杰点了点头:“的确,不说别的,单说这马祖师费尽心思招募如此多的信徒,并将这些人全部收留在这观中,这就很是可疑。从那马师祖的话中能够听出,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般招人,那么这白云观就是在大,也不可能能装下这么多人。”

    “看样子,我们需要调查之事,远远不止冯思火交代给我们的那么简单。好在如今这里的人也将咱们当做了马祖师的信徒,这让我们在行动上不至于那么困难。”我说道。

    “好了,既然你已经想通了,那么,你是不是也该规划一下咱们下一步的计划了?还是说你昨夜一夜的时间,都没有规划此事?”仲杰问道。

    我不由得脸上一红:“这……说来惭愧,昨夜我深陷自己给自己设下的泥潭之中不能自拔,这行动计划,我的确是没有计划。”

    仲杰笑了:“想不到堂堂重生门门主莜熙大人,却也能够犯下如此的错误。”

    我有些撒娇的看向仲杰:“你这是在怪我吗?”

    仲杰摇了摇头:“怎么会,正相反,我反而感到很欣慰。”

    “很欣慰?”我纳闷地看向仲杰。

    仲杰点了点头:“不错。说实话,自从你当上了重生门的门主之后,我的确有所担心,担心你会因为那些身为门主不得不处理的事情而将自己内心的善良所抛弃。但如今看来,却是我多虑了,刚刚的你,正如我第一次看见你时的感觉样,看似迷茫,但内心却蕴含着强大的坚定。”

    我忍不住笑了:“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既然你这么担心,那么当初你为什么不接受这门主的位子,要知道,如果是你,只怕岸查他们会比信服我更加的信服你。”

    仲杰摇了摇头:“因为在某些方面,我自知不如你强大,这门主的位置,也的确不太适合我。好了,还是说说正事吧,从昨天祈福大会上我见你就不太对,为了预防万一,我已经帮你制定了一份行动计划了。”

    我不由得感到一阵惊喜:“我就知道你已经有所准备。那么我们该怎么做?”

    仲杰望向了窗外:“我听这里的教徒讲,明天会有一场论道会,马祖师也会参加,这也是我们了解他的大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