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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陵王妻死因添疑

    柳朔风口中的“私仇”显然在木小年的心里画满了问号。

    还有些搞不清状况的木小年想要继续开口问个明白时,却看到正对面一行人中有个身形清瘦,个头不高不矮,年纪瞧着与柳朔风相仿的男子,忽然横起手中长剑,剑锋直指木小年所在的马车方向,厉声道:“柳朔风,你以为把自己藏在玄铁牢中二十年,就可以泯去碧海剑阁上上下下四百余众的杀师辱祖之仇吗?!”

    不明就里的木小年听了那男子的一席话,忽而转头看向身侧的柳朔风,惊异道:“前辈,听这人话里的意思就是你的不对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杀完你还又掏了人家的祖坟?”

    柳朔风剑眉一挑,没好气的说道:“掏个鸟屎蛋子都比掏他家祖坟安逸,俺老柳再不济也干不出那丧天良损阴德的烂事,哎呀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清楚,你回轿厢中躲一躲,俺柳朔风尽快处理妥当便是。”

    说罢,柳朔风一脸不耐烦的看向对面方才厉声质问的男人,烦躁道:“宗庆海,你还真是捧着个棒槌当箫吹——死不开窍,宗长洋宗老阁主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铁憨憨,跟个狗皮膏药一般烦都烦死了,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老阁主不是俺老柳杀的,要是老阁主在天有灵瞧见你这般顽固不化的模样估计真要从坟地里诈尸爬出来了,那才叫杀师辱祖,你当真以为二十年前俺柳朔风怕了你们不成?”

    柳朔风口中的宗庆海,正是碧海剑阁老阁主宗长洋之子、现任的碧海剑阁阁主。

    二十年前柳朔风南下游历追寻剑道时,适逢宗长洋八十大寿,柳朔风虽被世人冠以剑疯子的名头,行为古怪脾气阴晴不定,但十分惜才的老阁主听了柳朔风在江南一带,便提前差人请了他来,却不想两人在老阁主的八十寿宴上讨论剑道造诣时起了口角,柳朔风一气之下摔碗而去,不想次日老阁主宗长洋便突然暴毙。

    宗长洋生平为人宽厚仗义,鲜有树敌,碧海剑阁上下搜寻线索未果,思来想去只觉寿宴上与老阁主闹红了脸的柳朔风动机明显嫌疑最大,便一口咬定是剑疯子柳朔风杀害了宗长洋。

    也正是因此,柳朔风才与陵王木战在后来有了一番机缘造化,为守一诺,身困玄铁牢内二十载,如今柳朔风才从玄铁牢中出来不久,却又被获悉消息之后仍是一心想要为父报仇的宗庆海寻了过来。

    宗庆海听了柳朔风那一番言辞犀利的说教,气的浑身发抖,嘴里只飘出个“你...”字便再也不知如何反驳。

    倒是坐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木小年对着柳朔风偷偷赞道:“柳前辈,怪不得人家说你杀师辱祖,你这是杀人诛心啊。”

    柳朔风眉眼一竖,冷哼道:“但凡他宗庆海要是长了心,还能有让我骂他的机会?”说话间,柳朔风盘叉而坐的双腿忽然发力,一个轻盈洒脱的起身跳落在地,悠哉悠哉的走到马车前头,对着宗庆海似是挑衅喊道:“你...你...你...你什么你?要打便打,俺老柳藏剑封刃二十年,正愁没人陪俺活动活动筋骨,你们便一起上吧。”

    柳朔风以寡面众,言语上却仍是盛气凌人,张狂跋扈,倒也难怪年轻的时候人家扣了个“剑疯子”的帽子给他。

    与他相对而立的碧海剑阁一众剑士听了这一番极具蔑视意味的挑衅,个个恨得巴不得把牙咬碎了。

    碧海剑阁虽是在老阁主宗长洋走后没落了点儿,但好歹也是江南一带的名门望派,连武当少林这些江湖正统门派见了都要互尊礼节两厢谦让一番,何曾受过如此羞辱。

    更何况现任的碧海剑阁阁主宗庆海,虽是比他爹的功法造诣差了点儿,但好歹也是挤进了当今天下英雄榜前十的名册中,够不到武林巅峰一品在世神仙境,起码也是个一品天荒境之上。

    两边人马原本就是火药味极浓,如此一来更是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一场刀光剑影似是避无可避。

    立在马车一侧的仲白羽见了这番阵仗,微微侧头看向仍没有听柳朔风之言躲进轿厢内的世子木小年,开口问道:“世子?”

    木小年缓缓转头看向仲白羽,虽然他只说了两个字,但从他的眼神中便可以猜到,仲白羽是想问世子一会若是两边动起手来,他和晋天开两人要不要上前帮柳朔风应付应付。

    木小年呆愣片刻,并没有明确直接的回复,反是回头安慰了一番轿厢内的木雨潇和怀琴两人,随后手抓着轿厢门框纵身一跃,跳在地上,径直走到持剑立在马车前的柳朔风的身旁。

    木小年相信柳朔风或许可以单枪匹马以少胜多,但柳朔风毕竟关在玄铁牢中有二十年的光景,对碧海剑阁的了解也停留在二十年前,此行南下江南,随行在他身侧的众人中,老胡胡终南已是丢了性命,即便柳朔风有些赢面,木小年也不敢不想陪他去赌。

    在回到陵州城之前,木小年不想任何人再有任何意外发生。

    柳朔风见是木小年来了,忽而一改威严面色,不耐烦道:“哎呀...俺老柳不是叫你回轿厢内待着吗,你又跑过来做甚?”

    木小年瞥了眼神情似是有些焦躁的柳朔风,并没有答话,径直又上前一步,对着面前不远处的一众剑士抱拳恭礼做了个样子,而后不卑不亢道:“久闻碧海剑阁盛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真是气宇非凡,但宗阁主你可知自己拦的是谁的车驾?”

    气急败坏的宗庆海眉眼一横,不屑道:“你又是何人?...宗庆海管他是谁的车驾,杀师辱祖之仇不共戴天,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把柳朔风的命留下,此乃我们碧海剑阁与他的私仇,我等无意伤及无辜,识相的便快些退下。”

    立在宗庆海身侧的几位枯槁剑士等宗庆海说罢,又窃声嘀咕了几句:“阁主不必跟他们多费口舌,今日便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木小年闻言,不气反笑,乐呵道:“既然宗阁主非要装作不知,那我便只好自报名号了,家父乃是陵王木战,我便是陵王世子木小年,本世子身后的这辆马车中还坐着陵王翁主木雨潇,我看诸位怕不是嫌自己活得不够长命,陵王府的车驾你们也敢拦?”

    碧海剑阁的一众剑士既是探知到了柳朔风的消息,又岂会不知与他同行的又是何人,虽是此番拦路之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建树,却在听到木小年亲口说出陵王府的那一刻,面色之中仍是逃不过惊慌之色。

    他们那一众人旋即面面相觑,似是在寻个主心骨做出定夺,沉了片刻后,才听到阁主宗庆海语气沉稳回道:“宗庆海不知是陵王府中的车驾,叨扰到世子和翁主的清净还望世子莫怪,我等在此守着他柳朔风并非有意要将世子拦下,宗庆海说过,此事乃是我们碧海剑阁与柳朔风的私仇,与他人无关,世子将此人留下便可离去,等宗庆海了结完世仇私事,定会亲自向陵王赔罪。”

    宗庆海这一番话,虽是听着谦卑有度,言语之中却仍是咄咄相逼,并不肯因着陵王世子的名号便就此收手作罢。

    木小年忽而眉头一皱,朗声问道:“听宗阁主话里的意思,若是本世子不把柳前辈留下,便过不去此处了?”

    宗庆海面容犹豫,没有答话,片刻之后忽然对着木小年抱拳恭礼一番。

    但沉默,便是宗庆海给到木小年的回答。

    木小年自是心中恼怒,却不露于面色,平静道:“宗阁主这是在威胁本世子?”

    宗庆海抱剑恭礼,答道:“宗庆海不敢,请世子留人。”

    余下的碧海剑阁一众剑士中,有三两脾气火爆之人,看到宗庆海对着一个半大不大的年轻人如此拘礼,愤愤道:“阁主何必对一个娃娃如此谨慎,此地是在镇江王李盛的地盘管辖之下,陵王的手再长也管不到这里,就是威胁了你这个陵王世子,又能怎样?!”

    他的话刚说完,站在碧海剑阁一众剑士前边一些的宗庆海突然转过头来,面色阴沉,厉声道:“住嘴。”

    木小年的面情却依旧平淡如水,调侃道:“多亏这位前辈提醒,要是前辈不说,本世子还倒真是忘了这是在镇江王李世叔的地盘上,也差点以为碧海剑阁上上下下封闭的时间太久了,连庆和王朝的疆域礼制都有些搞不清楚了呢。也罢,木小年在诸位眼中便是孺子一个,死在镇江王地内也不足为惜,如此一来我这个纨绔世子死之前也算是办了件正经事,不必麻烦我爹木战动手再帮我擦屁股,倒是要给李世叔添些劳累了。不过更可惜的是,碧海剑阁创派数百年,却要因为木小年一条小命而毁于一旦,届时不知诸位到了九泉之下,该如何向碧海剑阁的列祖列宗解释?”

    碧海剑阁的一众剑士听后,皆是哼哧一声,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站在木小年身后的柳朔风全然没有想到昔日他口中的“娃娃、臭小子”竟还有如此城府,打心眼里悄悄改变了一丝对木小年的看法。

    又过片刻,宗庆海眼神突然一亮,正声道:“世子恕罪,宗庆海教徒无方,回去之后定会对劣徒严加管教,只是宗某听闻柳朔风在陵王府中既无一官半职,也非座上之宾,我等在此也只是拦他,非是要跟王室对立,不知世子与柳朔风是何关系?若是无甚要紧关系还请世子放手留人,碧海剑阁上下定会铭记世子恩情,日后若有需要之时,愿报犬马之劳。”

    “柳朔风乃是家师。”

    几乎是在宗庆海把话说完的同时,木小年张口便给出了答案。

    碧海剑阁的一众剑士闻言一片哗然,脸上神情写满了不可思议,就连站在木小年身后听两人言语博弈听得津津有味的柳朔风,先前脸上的几缕春风得意之情也被木小年的这番回答拂下面去,硬是惊了个愣怔。

    柳朔风刚要开口辩解些什么,却见木小年忽而转头对他挤眉弄眼,示意让他不要出声。

    柳朔风虽是瞧着面有不悦,心中倒还有几丝窃喜,见木小年又是如此示意,便也只好默不作声。

    从惊异中反应过来的宗庆海,却又朗声问道:“宗某比起世子虽是孤陋寡闻,但在江湖之中也是摸爬滚打多年,从未听说过剑疯子柳朔风收过什么徒弟,宗某年过半百,还望世子莫要跟老夫说笑,糊弄老夫。”

    木小年耸了耸肩,剑眉一挑,佯做无奈道:“问是你宗阁主问的,答是本世子答的,若宗阁主还是不信,本世子倒也没别的办法了。既是如此,本世子是去是留,就全凭你来定夺吧。”

    说罢,木小年潇洒转身阔步而行,斜坐回马车轿厢前室,两腿一曲一直,面露不屑,眼神傲慢至极。

    轿厢内的木雨潇和怀琴还不清楚状况,双双贴在轿门边询问,木小年却是云淡风轻的答了两个字:“无事。”

    对面立着的碧海剑阁一众剑士又是一片哗然,皆是“啊...”、“这...”的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句话来。

    却见碧海剑阁阁主宗庆海眉头一皱,沉思片刻,语气不温不热,回道:“世子风采颇有当年陵王之英姿,羞煞老夫。但跋扈之势易染是非,祸及连理,譬如当年的陵王夫人、世子先母,还望世子三思而行。”

    木小年闻言,倏尔虎躯一震,当即挺直了身子,神情失色,张口便问:“宗阁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宗庆海佯做惊恐之状,再次躬身行礼,却是不紧不慢答道:“哦...还望世子恕罪,宗庆海触景生情,也只是好心提醒,并无恶意,却忘了陵王府中家事,世子比宗某要清楚许多。”

    宗庆海这一番话,笑里藏刀,含沙射影。

    说罢,宗庆海朝身后众人示意,让出一条宽阔道来,众人当中虽是仍有几人面露不甘窃声劝阻,却全被他严辞喝止,俯首恭礼,不再出声。

    木小年端坐在马车前室上眉头紧皱,反复琢磨宗庆海口中的“跋扈之势易染是非,祸及连理,譬如当年的陵王夫人、世子先母”一席话,因为在陵王木战的口中,他娘袁静文是因病不治身亡的,而此刻在一个外人的嘴里却又是另外一番说辞。

    木小年很想开口再向宗庆海问个清楚,但一双愁水漾出的眸子看到俯首拜礼的碧海剑阁众人,木小年知道自己再问下去也只是自讨没趣,况且他身为陵王世子,陵王府上的旧事却要向一个外人打听,传出去难免也会让人贻笑大方。

    世子可以纨绔,但却不能无德。

    这是自幼教习木小年纵横捭阖之术的师傅玄明老和尚对他说的。

    思定,木小年缓缓驱动坐下马车,近了柳朔风身前,平静道:“师傅,上车赶路吧。”

    柳朔风挤着眉头眼神复杂的看着马车上的陵王世子,动了动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在片刻之后化成一声轻叹,纵身跃上马车。

    马车再行至碧海剑阁一众剑士身侧时,木小年忽而微微侧头,面向躬身行礼的宗庆海,低沉道:“宗阁主,日后有缘再见。”

    说罢,木小年不等宗庆海应声,便正过脸去,目视前方,面无波澜,似是也不准备再听他说些什么。

    从陵州城出发的那日到现,虽是短短不足一月的光景,却发生了太多太多出乎木小年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论是凉州城中看似水清山绿实则乌烟瘴气官官相护的权斗营私,还是剑帝城和落花宫中有关庆和王朝不为人知的隐晦过往。

    不论是仲白羽和晋天开口中的陵王秘旅“番天卫”,还是宗庆海嘴里的“祸及连理”。

    不论是老胡骇人的身世身手以及他取下的有帝王剑之称的七星龙渊剑,还是绝美佳人怀琴胸前的那块苍蛮皇族的纹身图腾。

    ...

    ...

    一件接着一件,一环扣着一环,多如牛毛。

    木小年忽然意识到,原来西北境陵王府看似无限风光风平浪静的背后,竟是暗流汹涌厚浪滔天,稍有不慎便会葬身海底,死不见尸。

    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态势,木小年心中却全然没有怕意,反而彻底激起了他心中迫切想要个真相答案的欲望。

    听天由命,任人摆布,从来不是他的一贯做派。

    马车北还,秋意渐浓。

    庙堂斡旋,江湖仗剑。

    世子所谋,但求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