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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隔墙有耳

    苍枫晚低低笑了起来,他笑意讥诮,只像是听见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

    “夜郎自大。”苍枫晚淡淡道。“他便是不敢杀你,也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怕我们要杀他。”

    裴忱却无一丝恼怒的迹象。

    “不错,但此刻你们便是我的屏障。我反倒成了那把剑,故而算是很有面子。”

    苍枫晚目光微闪,道:“你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若要我来说的话,你不过是一块肥肉。”

    “那么洛尘寰就是被你比喻为恶犬。”裴忱淡淡一笑。“我也很满意这个说法。”

    明珠泪听着裴忱贬损洛尘寰,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她或许是有真心敬服洛尘寰的时候,但那已经是过去了。很多事情她不记得,但很多事情她闭关时又再次想了起来,譬如说明月裳如何入梦而来把那过往告知。

    也有些很模糊的影子在她心头一闪而过,她知道那是因为忘忧真正的效力不是抹除而是掩藏,若是她能有所突破,说不得真能想起来。故而出关去了北燕之后,顾忘川头一眼看见她便说她与从前更像,反倒不像是用了忘忧。

    她当时的回答是:“若是能以此吓一吓师父,也是一件好事。”

    所以她此刻很赞成裴忱的话。

    洛尘寰即便是不敢杀,也非得要出来杀他不可,不然便是永远失去逐鹿天下的机会。那对他而言是比死还难受的,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明珠泪跟在他身边那样久,又曾经竭力要去了解洛尘寰的心思,便是忘记了许多,她依旧是这些人里最了解洛尘寰的那一个。

    “他一定会来,这是阳谋,谋算他的命。”明珠泪淡淡道。“只是还有一个人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同我师父的目的是一样的,若是要为天下计,便得连他也一并除去。”

    阿尔曼沉声道:“只要是想叫天下大乱的,我必奉明尊之命除去。”

    苍枫晚发出一声嗤笑。

    阿尔曼怒视着他,时至今日他与苍枫晚分属两派,乃是地位不相上下的所在,他本该表达一点尊敬之情的,然而他唤苍枫晚的时候依旧语气轻蔑,他们之间的那些恩怨是联盟消解不掉的,也从没有人想要消解。

    “阿尔萨兰,你如今虽奉的不是明尊命,却到底还是要听你那月神之命,你如此行径,莫不是想破坏联盟?”

    苍枫晚最厌恶旁人提起他的西域名字来。

    尤其是当着这许多灵月阁的教徒之面,他手背上绽出几条青筋来,似乎很快就要冲着阿尔曼脸上挥一拳,然而到底是忍住了。他只是看着阿尔曼的脸,嘴角带一点冷嘲的弧度。

    他们兄弟两个,是如此不同。

    月神命?不。他不会甘于任何人的命令,就算是雪无尘也不能真正地命令他,月神便更不必说,那与其说是命令,更不如说是胁迫。月神早知道这两个窃据使者之位的并非虔诚信徒,然而神明亦要审时度势,为了叫自己还能在现世有些影响力,那位月神与雪无尘之间便更像是达成了一个交易。

    苍枫晚愿意为了交易做些什么,却绝不是因为信仰而愿意。

    然而当着着许多人的面,他什么也不能说。末了,苍枫晚低下头去,语气淡然。

    “我不会破坏联盟,还请明姑娘告知我,要多杀一个什么人。”

    “九幽右使付长安,现下洛尘寰很想除他的名而不能成行,他人也并不在九幽,但如果洛尘寰被杀,甚至是有被杀的可能性,他都会出现。”明珠泪说起付长安的名字,要显得比鼓动旁人去杀洛尘寰的时候艰难许多。

    因为洛尘寰与他有仇,而付长安没有。

    只是若他已经成为魔主的信徒,他们便终究是不死不休的。

    裴忱却是对杀这两个人一样的热衷。

    他与这两人都见过面,按理说总是洛尘寰更危险些,毕竟是能凭借境界便横压他的人,付长安虽也是炼神境,但修行时日到底短了许多,还没有那种令人毫无还手之力的本领,只是现如今是付长安比洛尘寰更为可怕。洛尘寰只想要魔主的力量,他不会愿意将一个完整的魔主释放出来为自己找一个上司,付长安却是要不惜一切代价,让魔主降临世间。

    联盟总有一个弊端,便是消息很容易走露。没人知道身边到底哪一个人会成为那只隔墙的耳朵,又都只有管束自己人的份儿,要是彼此之间插手过多,总会引发新一轮的猜忌。杀生道人号称是这联盟的发起者,却终究不过是一个资历尚浅的散修,并不能完全叫人信服。明珠泪不过是个引路人,因着还有一层九幽的身份更叫人有所提防,至于裴忱,一个诱饵,当然没有什么号令三军的能力。

    所以对他们来讲,真真是夜长梦多。

    众人都很清楚这一点,面上的不和固然很多,却是在这争端之间毫不耽搁地拔营前行去寻九幽。

    消息有时候却传得比人的行动要迅速许多。

    “大人,联军那边有动静了。”有人为付长安呈上一卷密报。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连同面目也在袍服中辨不清楚,然而风起时吹动着衣裳将那张脸堪堪露出来,竟是多年前随九幽仓皇而去的碧霄。

    他竟是没有留在九幽,而是跟在付长安身边。

    “他们果然去了。”付长安接了密报来扫视两眼,冷笑一声。“也是,时候快到了,我们当然等得起,他们却等不了许久。”

    他的话像是在讥嘲,又像是在叹息。

    “我主苏醒乃是大势所趋,这些人不过螳臂当车,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我本以为世上该有些聪明人,可惜,有是有,终归太少了。”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神色依旧是悠然自得的,甚至还继续对着一面铜镜检视自己那些身上狰狞的图腾,那些东西不知是什么时候被绘上去的,铁青的颜色反倒是成了这具身体的基调,显得偶尔显露出来的皮肤本色愈白,他缓缓把手放在了自己左胸处,那里摸上去有些凹凸不平,是一道陈年伤口,被一把剑横斩而开的。

    他知道裴忱此刻就在那支队伍里。

    他也知道那些人防着的是他的师父,他如果去,很有可能报这一剑之仇。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付长安知道自己已经让那位大人等了太久,好在不完全算作白等,那位大人的某些力量还是透了出来,现在师父大概依旧以为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若是再相遇,便是再多的复活手段也挡不住他将之毁灭。

    只现在看来,他不必亲手弑师。

    那毕竟是个不大好听的名头,人总要活得聪明一些,就算新的时代将要到来也是一样的。

    “我们要跟去吗?”

    付长安摇了摇头。

    “不,我们要北上了。”他面北而立,不知想起了什么,笑意竟有些愉悦。

    “比起师父来,我现在更想见着自己的师兄,只是不知他见到我,又会作何感想。我只希望他也是个聪明人,可现如今他是北燕之主,大概也要为所谓天下苍生计......真是可惜。”

    手下人皆屏气凝神,不敢说话。

    谁都知道大人在提起自家师门的时候最好是什么也不必说,便是他问话也最好别答复,否则大抵便是个死的下场。

    付长安转眼,看见手下人噤若寒蝉的模样,不由得笑意更深了些。他从一旁招来一件玄黑大氅将自己遮得严实,于是总算有胆大的敢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付长安身上新得的那些东西像是脱胎于南疆秘术,然而比秘术更可怕,似乎真能慑人魂魄,但付长安总说它真正的用途不在于此,谁也不知那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他走上前两步,将手覆在当先一人的头顶。

    周围人的头都埋得更深了些。

    他们似乎是在跟着一个疯子做事,但实际上这些人在旁人眼里大概都是疯子,他们本是修者,是人族的顶峰,在当今世上本有至强的力量,可以做许多旁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他们却不甘愿这样的一生,觉得人世不该如此,天道不该当头。

    故而他们是那样热忱地希望能有一个全新的时代到来,现在曙光似乎已经显现,若大人所说非虚,眼下的一两条人命的确算不得什么,旁人都说人生苦短,他们到如今却只恨生命太过漫长,若是真以一死而撼天道分毫,则算死而无怨。

    付长安的笑意收敛了起来,他此刻显着分外的严肃,不像是个搅弄风云的阴谋家野心家,更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虽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信着什么。

    付长安的手在那人颅顶上虚点了几下,像是凌空画出一个古怪的符号来。众人似乎有所觉一般当即跪伏而下,像是一片迎了风的麦田,只不过目之所及尽是黑色的,像看不见一丝光亮的夜幕。

    只有付长安还站在原地,他的身影竟显出一点孤凉。

    他低声道:“天道不仁,魔渡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