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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战书

    费展静静地看着他,忽而道:“你去过镜冢。”

    裴忱不知他何以忽然说起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心中已经有了某种预感,但还是沉默着从旁的地方抓过一个酒壶来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等费展的下文。

    费展叹了口气,道:“那么你在里面见到的就是我的影子。”

    裴忱现在的手很稳,但是在那一刻他的手一抖,几乎把酒壶掉在了地上。

    他以为那会是个秘密,结果费展早就知道了一切。

    接触到裴忱愕然的眼神,费展又叹息一声。他今晚的叹息似乎是格外地多,这几乎不像是他了,裴忱以前没见过费展这幅样子,他这才意识到他并没怎么了解过自己这位护法,只知道他出身镜花楼,还不得已为大义杀了他的爱人。

    可笑的是那所谓的大义现在看来竟是假的,夏云笙当年如果死在落月湖里,时至今日也许霄浮便不必死,只是讨论霄浮和夏云笙谁的命更有用是没有必要的,裴忱最讨厌做那样的事情。

    费展缓缓道:“我曾经也在镜冢里见过前人留下的东西,我不是第一个进去的人,所以您已经看见了我的悲伤。”

    裴忱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有继续点头的份儿。

    费展看着他,那眼神是落在他身上的,实际上却是透过他不知道看见了谁。裴忱注视着费展,那一瞬间他所看见的也不是这位护法。

    此刻他们两个都在透过眼前人去回忆着什么。

    费展终于道:“所以悲伤是没有用的,您不要哭。”

    这纯乎是一个长者对于晚辈的关切了,裴忱微微笑起来道:“我并没有悲伤,我只是担心师姐会不开心。”

    “你已经看出来她会做什么了。”费展沉声道。

    裴忱坦坦荡荡地点头。“她是我的师姐啊,我当然知道她会做什么。”

    方小七从来都不适合做一个好皇后。

    她其实也有自己的野心,从她眼底就能看出来。她一直说想做一个和她族人不大一样的人,然而天魔族的血液就像是某种宿命——虽然裴忱不喜欢这个词,但是她的血液里流淌的是某种难以消弭的骄傲,这样的人生来应当为王,而不是在深宫之中收敛羽翼与锋芒。

    裴忱想,方小七是可以做一个好皇帝的。

    他很遗憾非得放弃顾忘川不可,从天魔宫成立的消息散布天下的时候,顾忘川便也已经有了一个终局,顾忘川不会敢于以铁血的手腕去对抗天魔宫,但是方小七一定敢。

    从那样的地方出生而更希望脱离的人,才会有更坚决的手段。

    裴忱以为一切都成了定局,可是当他不再试图探知旁人的命运时,未来对他不再是那么历历可数的东西,他便也会在其上犯错。

    大燕的皇后忽然病了,病得很重,所以顾忘川以一种难得强硬的语气驳回了那些要求废后的折子,据说他在朝堂上所说的是:“朕的皇后能活多久尚未可知,你们便这么几日都等不得了吗?”

    这话落在史书上一定会算一则逸闻。

    不过方小七并不是真的病了,虽然她的脸色和病了也没多大区别。

    她是被凤栖梧带到裴忱面前的,看见凤栖梧的时候裴忱难得有些心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瞒着凤栖梧的事情最终还是被她知道了。凤栖梧是个好属下,不过姑娘们都很讨厌被隐瞒,尤其是在觉得自己可以被信任的时候。

    “魔君不必忧心。”凤栖梧盯着裴忱的眼睛,这凝视显得不大恭敬,不过考虑到凤栖梧此刻的心情,裴忱觉得这种不恭敬其实是可以被原谅的。“属下现下已经是幽冥的人,从前的事情便都是过眼云烟。”

    裴忱决定还是把话说清楚。

    这世上有太多的悲剧都来源于当事人不肯好好把话说清楚,从前裴忱看话本子的时候就很不喜欢里面的人打哑谜,其中最讨厌的是弥留之人非要以为自己还能长篇大论最后留下似是而非的线索让人想破脑袋,第二讨厌的就是对着分明可以信任的人憋一肚子的话不肯说让人家去猜。

    所以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哪怕是我要杀了顾忘川?”

    凤栖梧的神情不变。“属下只希望这命令最后会落到旁人头上。”

    这样坦荡的对白能让所有人都安心下来,但是方小七忽然道:“事情不会到那一步。”

    裴忱有些担忧地看着方小七,道:“你们已经说定了?那为何是重病?”

    方小七低下头去注视着自己的小腹。

    那个神情已经能证明一切了——裴忱恍然大悟,并张口结舌。

    这其实不是个好消息。

    世人总会知道天魔族是什么样的存在,虽然裴忱本人对天魔族谈不上恶感,但无可否认的是很多人都会惧怕这一族。

    实际上裴忱甚至也不厌恶魔主,还敬仰那是一位枭雄,只不过很可惜这枭雄是为了毁灭世界而非要回来的,不然的话裴忱还想着自己可以坐下来和祂喝一杯,如果祂能看得上自己的。

    大燕的子民们会承认一个流着天魔族血脉的皇子将来继承皇位么?虽然顾忘川大概是能活很久,但皇权的更迭总是无可避免的。

    “师姐。”

    裴忱最后憋出这么两个字来。

    方小七截断了他的话,这种时候她说话还是干脆利落的,并没因为发觉自己怀孕了就忽然优柔寡断起来。

    “他还在想办法,况且我们还有时间,如果在那之前天魔宫就能被摧毁的话,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裴忱心想师姐你这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你这个愿望再往前一步就是叫我在十个月之内把魔主挖出来挫骨扬灰还天下河清海晏,当然后者是绝无可能,前者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他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道:“那么我会去见一见镜君和雪无尘。”

    在对抗天魔宫这件事上,这三方势力是会同心协力的,就算结果是让方小七能顺利地继续做皇后,镜君和雪无尘大概好耶不会有什么意见。

    这时候忽然又有一个人冲了进来,是倚清秋,脸上带一点惊慌的神色。

    如果他的皮肤够白的话,没准能在他脸上看见那种因为恐慌而出现的潮红,只可惜那张黑炭似的脸上几乎找不出别的颜色来。

    他手里拿着一张纸,裴忱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就好像那张纸是被血所浸透的一样。所以他没去责怪倚清秋的惊慌失措,抬手一招把那东西攥在了自己手里。

    那的确是由血写就的讯息,每一个字都像是要从纸面上跳出来张牙舞爪地嘲笑观者。

    是一封战书。

    这世上竟还有人敢于给裴忱下战书,大概这就是为什么倚清秋看起来那么惊恐,他觉得幽冥要么是遇上了一个疯子要么是遇上了一个绝世强者,或者遇见的是一个已经疯了的绝世强者。

    “魔君之名,幽冥之号,岂是宵小可以窃取?定当面讨教,为我族雪耻,若敢应战,便至通天峰上。”

    通天峰就在千山之中,其实也不是最高的一座,不过前人给这座山取名通天,后人总不能说还有更通天的,这座山非得改名不可。

    裴忱读完了这封战书,露出一点笑来。

    没有落款,但是会对这两个名字这么愤慨的人其实不多。

    裴忱想他已经明白了是什么人在给他下战书,他不了解天魔族而天魔族也同样不了解他,也许他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了解一下彼此。

    这时候方小七忽然伸出手来把那张战书扯了过去。她的动作很快,裴忱能做的就是赶紧松手免得那张纸在两人的拉扯下碎成两半。她拿着那张纸就好像上面写的不是什么挑衅的言语而是某种晦涩难懂的东西,反反复复瞧了半天不说话。

    鉴于方小七终究已经是一个孕妇,裴忱很紧张地瞧着她。他知道怀孕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期间孕妇总要害喜,不知道闻见什么东西就会开始呕吐,这张战书上的血腥味太浓了,写信的人很不吝惜自己的血液,裴忱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到那个看不见面目的人可能是一刀切断了自己的腕脉然后沾着血书写的。

    但是方小七没有要呕吐的意思,虽然她的脸色的确不怎么好看。

    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那些字迹,就像是透过这些字在抚摸什么人的脸。

    “这是我哥哥的字。”她微微笑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字还是那么丑。”

    裴忱下意识地问道:“你哥哥是不是叫方小六?不对,你应该有六个哥哥,究竟是哪一个?”

    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眼下屋子里还有倚清秋凤栖梧和费展,只是这三个人都很迅速地扭过头去装作自己没听见魔君这么不够威仪的一句话。

    方小七笑得更厉害了,她说:“小七这个名字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我遇见师父的时候是七月初七,人家都在乞巧,我抱着他的腿求他收我做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