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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 歧路

    裴忱出关了这件事很快便传遍了天下。世人都以为他不过一个照面便落入了下风,说是闭关其实说不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已经一命呜呼了,可现在裴忱重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虽不能说比过去更为活蹦乱跳可好歹也看不出是个行将就木之人。

    方小七成了大燕的第一位女帝,这当然也是非常时期的非常办法,只是她登基之后也做出了让天下人偶读瞠目结舌的举动,当年顾忘川就足够惊世骇俗,眼下方小七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本千山之中这个联盟和大燕之间就维持着一种彼此心知肚明而不曾说破的合作关系,三派都知道顾忘川究竟是什么出身也知晓他谨慎不会落人话柄,所以从未想过正式与大燕合作,况且他们很多人也看不上大燕的班底,什么明镜司,即便是把司隶局尽数吞并了在正经修者眼里也一样不成气候,直白些说就是那甘愿为朝廷鹰犬的又能有什么本事?这话虽说是绝对了些,可用在大多数公门修者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只方小七一上来就戳破了这一层关系,她正式发话说要与三派联盟一同夹击天魔宫,势要铲除这些兴风作浪的妖人。

    若是在从前,方小七不会成为女帝,她的这个决策也一样不会得到支持。

    可是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众人就算不知道魔主究竟是要做什么,看着天魔宫暴虐的行事风格也知道这绝非善与之辈,与之相比千山曾经的行事简直可以说是与人为善,至少他们不会下一城而屠一城,甚至于从未体现出扩张的野心来——诚然洛尘寰从前有过这样的想法,很可惜未能施行,天下人便也都不知晓。

    方小七这一举动恰恰证明了她是个很有魄力的人,并非是人们想象中那样只晓得工于心计或是依附他人的后宅妇人,其实世人总是很轻视女子的力量,等女子终于站到他们面前的时候才会惊得掉了下巴,殊不知从前只是不曾见,而不是不曾有。

    镜君和止水都欣然应允。

    可是幽冥却是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下去。有熟知内情的,知道方小七和裴忱曾经是同门的师姐弟,且关系还相当之不错,虽说方小七居于深宫之后便断了来往,可大家从前就不信他们两个成了陌路,现下就更不信。

    于是天下人都以为幽冥的沉默是事出有因,可那也没什么关系,因为裴忱从一开始就剑指天魔宫,他该是最坚决的那一个。

    幽冥上下都在等裴忱发话,裴忱是个甩手掌柜不假,可这样的事情总是要他来点头的。

    所有人都在等,而裴忱一个人躲在幽冥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喝酒。

    他是喝不醉的,只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来做。

    他知道自己到底是要走出这一步来,这从前在他自己看来都匪夷所思,如果那时候有人对他说有一天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要是心情好大概是一笑置之,若是心情不好可能剑就已经拔出来了。

    裴忱一点都不害怕,他也不犹豫。

    可他不想。

    所以只是拖延着,直到再不能拖延为止。

    他对自己说还有这一夜。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就要到人前去说出他的决断,那时候他将众叛亲离,这不是第一次,却但愿是最后一次。

    裴忱以为这地方是不会被人发现的,可是他错了。

    有个人走过来取了他的酒壶,把他的酒抢去喝。

    裴忱不懂酒,只是从费展的私藏里偷了一些出来,费展却是个酒鬼,所以手里都是烈酒。

    她总是一个影子,身上也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黑的是她的衣裳,而白是她素如霜雪的肌肤,现在上头起了红晕,竟也显得明艳。

    “居然是你最先找到了我。”裴忱淡淡道。“你们都很着急吧?等着我去点一点头?其实就算我不点头也没什么关系。”

    “你叫我姐姐做了和我一样的事情,可是她不如我做得久,所以要找人是我最在行。”凤栖梧没有答他,只自顾自地又摸了一壶酒在手。

    裴忱也没有斥责她这近乎于无礼的举动。

    他只是低低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是。”凤栖梧回道,可语气还是一样的漠然,就好像她窥见的不是一个惊世骇俗的秘密。

    裴忱微微挑眉。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他的语气依旧如常,却隐约有杀机。这一刻也没人能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起了杀心,只知道周围的空气忽然都如同凝固了一样,从窗户里本有风吹进来,现下那风却也止息。

    凤栖梧却没有显示出任何惧色来。

    “不怕,因为我会跟着你。”

    这一次轮到裴忱诧异。

    他可不觉得自己同凤栖梧之间有什么过硬的交情,把她收拢麾下不过是随手为之,如果凤栖梧要走他绝不会拦着,而且不可否认的是,他在这一对姐妹之间总是更偏向于朱雀,朱雀和凤栖梧看上去总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这架势来得很离奇,裴忱一直不曾问其中原因,只总小心提防着她们两个真的一决生死。

    现在凤栖梧猜到的大概是某种无限接近于事实的东西,可是她就那样淡然的说出要跟着裴忱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裴忱的语气有些冷。

    “我知道。”凤栖梧道。“但我更知道姐姐不会跟着你,而我们两个之间本就只能活下来一个,这是宿命。”

    宿命。

    如果在这次中毒之前凤栖梧对他说宿命两个字他一定会嗤之以鼻,但是现在他不过能苦笑一下而后继续喝酒,酒大概真是太烈了,喝不醉可也像刀子一样顺着喉管一路滑下去,火辣辣的疼。

    裴忱沉默了下去。

    在沉默的间隙里凤栖梧又仰头喝酒,她的颈子修长而洁白,像是某种水鸟。

    “哪怕是千夫所指么?”裴忱问。

    凤栖梧微微笑了起来,裴忱这才发觉这个姑娘笑起来是那样的美,那张如霜似雪的脸上像是绽放出了一朵花,那让他想起了寒夜雪——而后心中也跟着微微一痛。

    “难道我从前过得不是这样的日子么?”她反问。

    裴忱想了想,也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日,所有人都察觉到氛围有些不大对劲。

    裴忱终于是出现了,可是神情肃穆,全然不像是平常。

    如果他只是要同意方小七的决策其实大可不必那样神色严肃,他大概会很轻松地说怎么平日里我不见踪影你们都知道该怎么办,如今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也要找我来定夺么?所以众人今日来本想看见一张笑脸,可是没有,他们只看见裴忱的眼底甚至还有淡淡的血丝,脸上的表情却坚毅如铁。

    他头一次在那个属于他的位置上坐得笔挺。

    裴忱扫视着下面的每一个人。

    忽然有人想起来了,眼前这一幕其实曾经发生过,且其实没有过去很久。

    那时候裴忱告诉他们有个魔头回来了,是为了毁灭这个世界而归来,而他绝不会屈服。那时候刀无当想要走,于是他的头颅便滚落在地。

    “你们大概已经猜到了。”裴忱微微一笑。“若是本座决意答应燕帝,不会是这样的阵仗。”

    大殿之中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每个人心里都有问题,但每个人都不敢问出来。

    他们都想起刀无当飞起来的那颗脑袋。

    最后发问的是江南岸。

    “为什么?”江南岸的声音有些冷,裴忱想这不能怪他。

    “因为本座改了主意。”裴忱还是在笑,那点笑像是镶在他脸上的,不会再有什么变化。

    “是因为中了毒?”江南岸上前了两步。

    裴忱想,这倒是个很好的借口。

    “是啊,本座终于意识到人力是如何渺小。”他轻声道。“说什么掀翻天道?真正能把这个世界掀翻的存在一出现,本座就成了一个小丑,那何不小丑得更彻底一些呢?所以本座不会与燕帝联手。”

    江南岸的神情似要喷出火来,裴忱真担心他立时便冲来与自己斗上一场。

    但是最后江南岸也没有走上前来,他只是干脆利落地说:“那么,我不会再追随你。”

    “这一次所有人都可以离开。”裴忱淡淡道。“本座绝不会因此向任何人动手,只是来日是敌非友,便不知道会不会动手了。”

    和江南岸一样愤怒的还有费展,费展甚至于更愤怒一些,他当年本是要向灵月阁复仇的,裴忱却说灵月阁的血祭是为了天下,所以他没有复仇。

    现在裴忱是要站到另一边去了么?

    “你的意思是,你会和天魔宫的人站在一起,对着那个老不死的俯首称臣?”费展的口吻已经十分讥诮。

    裴忱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看上去并不恼怒,甚至于还很开心,至于众人一时间都以为他是疯了。

    “你说得不错。”裴忱道。“俯首称臣......这个词儿不大好听,不过本座的确只能屈居人下,哦,那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