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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夜袭

    是夜,雨一直未停。依照洵傅的嘱咐,一更时,便出殡,她被安葬在了那处高岗上。

    项影生和安临并没有去主持整个下葬的过程,而是让王参将全权负责此事。

    高岗其实是北秦地盘,项影生已经无暇去想那么多了,稍稍交代了一些北秦的殡葬习俗,便让王参将去做了。

    整整一夜,项影生和安临各自呆在自己的军帐里,没有一点动静。

    两处紧挨着的军帐,夜阑人静之时,依旧透着微微亮的光芒。

    痛彻心扉的伤,又岂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

    一点点感受怀里的那个女孩的体温,由温热慢慢到冰凉。项影生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刻。

    就像当年,他趴在父亲的身畔,感受着父亲一点点的离去。

    你想抓住他,却没有一点气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渐渐消散。

    人之微弱,莫不过面对生死。

    丝绢里裹着的那副小玉镯子还残留着些许的温度,可是它曾经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项影生握着它,努力从它的冰凉中感觉着最后的一丝暖意。

    凑近了,轻轻嗅一下,还能闻到一缕暗香。

    那是母亲最喜欢的味道。梅花香。

    项影生记得,从很小的时候起,每年冬天,父亲会摘两枝梅花,把它们放进存母亲的衣物的檀木箱子里,等到来年春天,再把箱子打开时,那淡淡的花香便会溢满整个房间。

    然后,父亲就会抱着自己,坐在梅花树下,看着落英缤纷,讲述着他们年少的故事。

    后来,有了小师妹,父亲就把镯子送给了她。小师妹幼时,也会按照父亲之前做的那样,时常把镯子泡在梅花浸染的雪水里,然后一整年,玉镯子就会散发着淡淡的梅花香。

    玉石是有灵性的。项影生想着,在烛光下一遍又一遍地细细端详它。

    它上面有母亲的痕迹,也有师妹的痕迹。

    它目睹了她们的生活,伴随她们左右。

    你还在,可是她们,都回不来了。

    年少时,在院子里,带着师妹和安临玩闹,互相比武,你追我赶。父亲则坐在廊下,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们。

    可现在,父亲不在了,师妹也走了,原先府中的门客们也都散的散、投军的投军,身边的人,也只剩下安临一个。

    安临,他和师妹一起学艺,那他应该更难过吧?

    想到这里,项影生的心不由得抽了一下。

    毕竟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太多,他不能再失去一个人了。

    披上银边白色斗篷,项影生便阔步出了营帐。

    空气很潮湿,依然弥漫着寒冷。雨水依旧滴滴答答。

    雨不大,但是项影生就是觉得很闷。闷到透不过气来。

    淋着雨,不管也不顾。

    站在安临的营帐外,他又犹豫了。

    只怕此时进去,又会惹彼此更难过。

    可是……

    可是什么呢?

    说到底,是项影生不敢。太多的回忆谈起,扯开的又是另一道疤。

    思量甚久,项影生忍住了眼角的泪水,定了定嗓子,低声问道:“安临?”

    轻唤了好几声,都未听见里面有什么回应,项影生不免一时心急,掀起了帘幕。

    谁料安临因为悲痛过度,伏在案桌上睡着了。他的手边,是一幅刚刚描好的丹青。

    宣纸上还有水滴漾开的痕迹。

    画上的人儿,正是十三四岁的洵傅。

    而记忆里洵傅最后的模样,就是这个样子的。

    她出走那年,正值豆蔻年华。

    项影生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啪嗒啪嗒”的,水珠也从眼眶里滚落,掉在了画里,落在了安临的手上。

    迷迷糊糊的,安临抬起了头。

    看到主帅这个样子,醒过来的小副将却没有再悲伤起来,相反的,安临笑了一下。

    虽然笑得很牵强。

    “我刚刚依稀做了个梦,我梦到她了。”

    “她还是十三四岁的模样,笑盈盈地看着我,站在一片花海里。花事正好,虽然是些我叫不出来的花,但是有她在,就感觉很美好。”

    “我还记得小时候,每次你回来时,我和师妹都会悄悄躲到侧厢房的小阁楼或是门厅后面,然后要么等你来找我们,要么等你走近了就吓你。”

    “是啊,那时候觉得好好笑。明明知道你们只会藏在这两个地方,我还偏偏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假装被你们给吓到了。”项影生的话匣子也被打开了,“还有一回,明明是你俩闯了祸,结果父亲偏生只责罚了我,那时真是又气又恼的。”

    “对对对,我还记得那次。”安临笑了起来,可是眼角分明闪着光,“那时候还小,也都不懂事。我和师妹为了抢一只烧鸡吵起来了,最后因为争执,我俩把各式招数绝学都给用上了,结果还没个胜负,一气之下,师妹就把那只烧鸡给扔到了地上。”

    “结果将军你恰好路过,那时的你已经是有了少将军的头衔,来往府里都会敬你三分,我们那时年纪也小,一时也不满,所以……所以……”

    说到这里安临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哦?原来你俩把这锅嫁祸给我,就是因为觉着我当时甚是威风,所以羡慕不成就想要搞事情?”项影生也露出了怀念的神情,却又是想哭还想笑的模样。

    “但是,说实话,师父责骂你的时候,我和师妹躲在门外面,听到了那些话,心里是真的一点都不好受。”

    “真的?”项影生打趣道。

    “真的。”安临眸中有些黯淡,“那时我才第一次知道你,作为项氏后人的你,究竟有不容易。”

    “其实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将军的肩上就承担了很多吧?”

    “安临一直很愚笨,一直没能够替师父和将军分担……”

    “师兄,”安临起身,拍了拍项影生的肩膀,第一次这样称呼他,“名义上你是我的师兄,可我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你,因为我一直觉得,我不配。”

    听到这里,项影生使劲摇了摇头,极力否决着,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却发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根本开不了口。

    “师兄后来常年不在项府,有些事情,您并不知道。”

    “但是,我也一直很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您……”

    项影生看得出来,安临心中仍然有犹疑,说与不说之间的犹疑。

    他并不是一个会对自己藏心事的人,项影生很了解他。所以,现在他这般的正式和严肃,反而让项影生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着慌,手也不自觉地开始微微抖动。

    虽然这样想,但面上依然稳住了,他扯出一抹安慰地笑容:“说吧,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我到也很想听一听。”

    安临的胸脯深深地一个起伏。

    他还是没准备好。

    项影生暂时抛下了忧愁,白了他一眼:“我父亲正正式式收的弟子就那么几个,一只手都能够扳着数过来。你作为这几个人中的一个,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得到我父亲真传啊。果断点,没什么大事情。怕什么,还有什么是我没经历过的吗?”

    “好。”安临长长地吐出来一口气。

    “其实师妹她……她是北秦人……”

    “她的身份,其实师父一直都知道,但或许是师父内心对师母太过怀念了,师父从来不介意。”

    “她当年不告而别,我想,也应该是去北秦找家人吧。”

    ……

    后面的话,项影生都没听见。

    师妹是北秦人……北秦人……

    安临说得很是委婉,背后进一步的猜疑都不曾透露分毫,可是凭借项影生的头脑,所有的因果又怎么会猜不出来?

    甚至是安临从未想过的那些方面,项影生也立马就想到了。

    就算洵傅是项韦盛唯一的女弟子,就算项韦盛不顾两国纷争的大背景,执意收了她,然后宠溺她、爱护她,但当她醒悟过来,发现是眼前这个像父亲一样呵护自己的人将自己和故国分离,是他指挥了一场又一场的战役,使那些和自己有着同样血脉的人们失去家园时,她又怎么能够继续心安理得地呆在这里,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地生活着呢?

    其实洵傅也很明白项韦盛的意思他并不要求自己为他做什么,他只是想自己替卢氏好好儿地活下去而已,他把留存在卢氏身上的梦放到了自己身上,仅此而已。可是,洵傅是洵傅,她又何必要为了一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放弃自己的生活?她又有什么理由,又凭什么,要活成别人的样子?

    所以,当时那样决绝地离开,不仅仅是仗着年少的盛气,更多的,是明白后的痛苦和骨子里难以掩盖和改变的血脉。

    但是项影生能够想到的更深的、安临没能想到的层面,却是令自己都惊恐的。

    北秦女子和北秦男子不同,相比男子们的五大三粗、豪放不羁,女孩们却是非常的精致娇小,甚至有些女孩混在东凉人中,一时间也难以区分出来,只会觉得这些女孩甚是美丽。

    但是……但是……

    但是后面的事情,项影生不敢再想下去。

    依稀记得刚刚记事时,奶娘就天天在耳边说,你娘生你不容易啊,怀你的时候心情抑郁得很,大夫说她难产就是因为心绪难宁……

    之前都没有细细想过,但是现在这么多事情出来以后,这些话又再度出现在项影生的脑海里。

    为什么据说父亲大婚之夜,祖父被气到旧病复发,不过一个时辰就命归黄泉?又为什么母亲在怀胎十月里日日心情不畅,提心吊胆的?为什么异国的师妹和母亲长得那样相像?

    项影生不敢再推想下去,这些对他来说,都太难受了。

    “将军……将军……”安临不知何时停住了讲述,而是轻轻地唤着项影生。

    “嗯?哦,”项影生笑笑说,“我没事,我没事……”

    “将军别太难过了,师妹的心里还是有我们的,毕竟师父对她那样好,她不可能不放在心上的。”

    “别安慰我了,你不也一样?”项影生反问道,“你应该更难受才是。”

    “当然难受,但又能怎样呢?”安临无奈地摇摇头,“师妹已经走了,我们身后的那千万东凉黎民才是最重要的。”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心里依然会堵得慌,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堵着就堵着呗。

    放不下的,那就不强求放下。不放下,也不会怎么样。

    身上的重责依然不会减轻分毫。

    他们想。

    可是,下一秒发生的事情,又有谁知道?

    若能够真的放下,也不会有这场劫难。

    两人脸上的神情还未改变分毫,王参将便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

    “将军你让我好找……”王参将喘着粗气,看起来应该是一路跑着回来的。

    “怎么了?可是你们在安葬的时候遇上了北秦军?你们不是扮作了农民的样子了吗?那师妹呢,她入土了吗?”

    项影生做了个手势,示意安临先不要问那么多。

    “比遇着北秦军还糟糕。”王参将吐了口气,神色焦急地继续道,“那位姑娘已经安葬好了,就在那高岗上。但是,北秦大军快要全军压境了,过不了多久,哨兵的消息就该到了。”

    “什么?”

    ……………………………………………………

    时间回到一个多时辰前。王参将穿着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黑色麻布衣服,一边借着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油灯,指挥着同样穿着的、在忙着挖土坑的士卒们,一边时刻注意着四周的环境。毕竟这里已是属于北秦的地盘,所以还需时时小心。

    因为行军时条件都不好,所以很简陋,所谓的棺椁也不过是用几块木板临时钉成的。

    王参将虽然是个粗人,但是也总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怎么看都觉得这样一个女孩儿葬在荒野实在是太凄惨了。所以临时决定要去近处找寻一些花花草草做个祭奠。

    但他刚摘了一些小雏菊回来,便听到了山下传来很轻但是又很突兀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赶忙命众人加紧了手上的速度,然后自己冒险又凑近了看。

    是一拨又一拨的北秦士兵。

    他们正很隐秘地朝着东凉军营的方向极快速前行。

    虽然东凉哨兵的敏锐和机灵是出了名的,但是哨兵点离军营不算远,按照北秦这个行军速度,哨兵的信报还没进军营,敌军的前锋估计就已经打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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