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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非说不可

    屋里头。

    弋静深的手,被顾落却紧紧地拽着……

    她忍住不得不面对的这份死别带给她的绝望,她努力用正常的音调,努力装作早就准备好可以接受的样子,说:“你放心走吧……”

    弋静深反握了握她的手,静了半晌,“你要做什么,我都许了,到最后,我也没有不许的道理,我不会怪你。”

    她知道,他的聪明已经让他猜到了一切,含泪点头,沙哑道:“你明白就好。”

    “……”

    她躺在他身侧,闭上了眼睛。

    弋静深也慢慢地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春生他们没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们走的很安静,也很彻底。

    弋却深双膝跪地,面无表情。

    可只有遥夭懂得,他一双漆黑的眸里承载着逆流成河的悲伤。

    她深吸一口气,酸涩了眼,同跪了下去,不由得紧紧地握住了弋却深的手掌,发觉冰凉。

    她只能告诉他:“我在这里,我会陪着你的。”

    春生满面灰色地离开了屋子,他看着外头热闹的人们,如往常一样繁华的景象,和里头的画面,形成鲜明对比。

    皇帝与老百姓之间,讽刺就讽刺在,好的皇帝一生把百姓放在心里,可老百姓永远只关心下一任皇帝能不能给他们好生活。

    这世上的悲伤,从不具有共通性。

    弋静深在生前,早就为自己选好了死后墓穴。

    在这个墓穴上,他不要刻有任何身份,他只留了他的名字,还有顾落却。

    这一天,雨落纷飞,弋却深苍凉地跪在自己父母的墓穴前叩首,很久很久后也不见他起身。

    遥夭撑着纸伞,缓步从他背后走近,手臂轻移,用纸伞为他遮雨,自己却落了一半的身子,在清冷的雨水里。

    他想要这么安静地待着,她就陪他。

    时光如水,蓦然回首,已过好多年。

    他们也越来越成熟,生死离别哪个没尝过,人生来便是受苦,唯一所幸,是弋静深遇到了顾落却,弋却深遇到了遥夭,反之,亦然。

    否则世事无常,独自该怎么熬过?!

    “我很幸运。”

    恍惚的遥夭听清了突然响在耳畔的熟悉男音,她看向弋却深,他继续道:“生于皇室,不但吃喝不愁,还拥有着寻常人耗尽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大权,我很幸运,我的父皇母后,他们是相爱的,我很幸运,父皇后宫清净,皇宫只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家。”

    “他们也很爱我。”

    “我很幸运。我过的那么好,我很幸福。”

    这是第一次,弋却深流露于情,说着这许多话。

    可是,他来了一个转折:“但我也怕,我怕他们感情太好了,我怕母后热爱自由,我怕他们有一天就这么商量好了离开我,我真的好怕,我从懂事起就开始害怕,开始恐惧,可是我无法说,我也不知道该对谁说……”

    “直到,这一天,真的来了,我竟然无比平静。”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天是什么样子的,我正卧在宫中品酒,父皇来了,除了对母后温柔委婉,对其他人,他一向冷酷直接。”

    遥夭有些不忍听下去了。

    她竟然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心里藏了那么多年的伤心。

    “父皇告诉我,他们要走了,我知道,归根结底,离开的原因还是因为母后想要独占父皇,就连朝事霸占父皇,母后也不肯。”

    “他们离开我了,而我从那一天就发誓,我情愿做一个无情无欲的帝王,也不要这所谓的爱情。”

    “太霸道的东西,其实我从来都不喜欢。”

    怪不得,他开始时不肯要她,原来他是内心深处一直都介怀着他父皇母后的那份容不下他的感情……

    遥夭弯了腰身,安静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多想跟他们一起离开啊,可我知道,我不能那么做,荣华富贵不是白享的,这天下,我得承着!”

    “世人都以为我一生顺畅,天之骄子,可谁又看到我的孤独,我的隐痛?!”

    弋却深轻呵一声,不加掩饰的悲凉从他漆黑的眸底渗出,他从遥夭掌心里抽出冰冷的手,抚摸枯冷墓石上的两个名字……

    “为什么我们要生在皇家?!如果不生在皇家,我们会不会更幸福一点?!”

    “如果我们不生在皇家,我们相处的日子是不是就会更多一些?!”

    弋却深黯淡了眼睛,“遥夭,你别看朕渴望这些,可朕现在也在重蹈覆辙,一半的时间,处理政事,一半的时候陪着你,对子女的感情依旧单薄。”

    “弋家子孙是否都如此薄凉呢?!”

    遥夭干脆扔了伞,闭目抱住了他。

    “就算朕有心改变,可也无力啊……”

    弋却深回手抱住她,政事在侧她在右,哪个都冷落不得,孩子们到底只能是偶尔关怀。

    如今,他真是体会到了当初父皇的无奈之情。

    所以至今,他仍是认为,帝王还是没有感情的好。

    高处不胜寒……强行转暖,是要付出代价的。

    雨慢慢地停了。

    他们身上却全都湿了。

    遥夭靠在弋却深的怀里,目光深深地凝望着眼前墓碑上两个简单的名字,若干年后,没有人会想到,这么普普通通的墓穴中,睡的却是一对帝后。

    遥夭轻言:“我死后,也要像他们一样,我什么也不要,死后的虚名太累赘,生前摆脱不了,死后该轻轻松松啊!”

    “好。”他轻理着她额前的碎发,声音低低沉沉:“我答应你,我们就像父皇母后一样,共赴鸿蒙。”

    遥夭微笑,重重点头。

    ……

    他们回到客栈里的时候,只看见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外头挂着休业的牌子。

    春生独自坐在窗边,大口饮酒。

    他们看着怪难受的……

    如今春生才是真的凄凉一人。

    弋却深缓步走了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

    遥夭很有分寸地把空间留给了他们,而她则上了楼。

    春生望了他一眼,为他倒了一杯酒。

    弋却深唇瓣干涩,一口饮下。

    “春生伯伯,以后你如何打算?!”

    春生一笑:“天大地大,浪子游走,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呵。”

    弋却深无奈:“可你就这么走了,想必也是另一种形式地抛弃我们了,就没想过我们的感受吗?!”

    春生叹了口气:“你是皇帝,我是浪子,我们不是同道人哪!”

    弋却深像儿时一样的撇撇嘴,给春生看的一愣,笑骂:“你这小子,还撒娇起来了!”

    弋却深眸色干沉:“你就这么走了,哪天,病了伤了,谁知道?!哪天你死了,我们都还被瞒在鼓里,这儿……”

    他戳了戳胸口,“疼,谁治?!”

    春生看了看他:“还真没白疼你!”

    弋却深勾了勾唇,却不见笑意:“留下来,不好吗?!”

    他说:“我已经失去父母了,不想再失去伯伯……”

    此刻的他,不是帝王,不是弋却深,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天真孩童,说着自己的不舍得,用力挽留着自己想要留下的人。

    春生都不由得心中一动。

    他闭了闭眼,不知该怎么说:“我考虑一下。”

    弋却深却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字里行间要个准话,不肯放过他:“你不要景儿了吗?!而且外面哪里有在这里过的安稳,过得好!如果你走了,景儿天天担心你,愁眉不展该怎么办?!”

    反正总归那一句:“还是不走的好!!!”

    春生被他缠得没了办法,苦笑摆手:“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一套呢?!一直只当你像弋却深,今天才晓得,你也不愧是顾落却那个女人生养出来的——!”

    弋却深勾唇:“那您是答应了?!”

    春生无语:“能让我安静地喝会儿酒吗?!”

    “你没否认,那就是答应了。”得到满意的答案,弋却深立马起身,毫不逗留地离开了春生的视线,看的春生一阵惊叹,这小子收放自如,还真不愧是做皇帝的人!

    ……

    孩子们,都随着弋却深和遥夭回宫了。

    景儿最念外头的自在,着实是被弋却深好哄歹哄地哄回去的。

    那个时候啊,春生和遥夭就冷眼旁观地笑,异常默契地觉得弋却深活该!

    谁让他那个时候迁怒什么不好……偏偏迁怒孩子呢?!

    现在景儿不肯买他的帐了吧?活该!!!

    半年后,外朝觐见上供。

    遥夭那一天刚好到御花园里摘梅花,就看到了一个白衣男子缓缓于树后出现,她是诧异的,可他比她更诧异。

    遥夭走近了,目光一震:“阿噶多……”

    男子微微一笑:“你认错人了,不过,对姑娘,在下竟然也觉得眼熟。”

    遥夭张了张口,看着他俊艳的眉宇,回想起了阿噶多在她怀里死去的情景……

    一时就那么愣在当场。

    “在下迷了路,不知姑娘可否带在下离开御花园?!”

    男子顿了顿,道,“在下白知。”

    白知……

    “是与蜀国一起觐见圣上的,于后同游御花园,在下却丢了队伍,实在笑颜。”

    遥夭仔细看这个人的容颜,比阿噶多年轻很多,看着也就二十几岁的青年,却已经是风姿卓越了……

    她微微一笑,为那轮回,轻轻侧身:“走吧,我带你出去。”

    白知跟在身后,温润如玉:“多谢。”

    “姑娘是哪个宫的?!看您这一身装束,不会是位娘娘吧?!”白知有点意思地猜测着。

    遥夭也有点意思地回复着:“那你猜一猜,我是哪个宫的娘娘?!”

    白知哑然:“我哪里熟悉呢……”

    遥夭道:“那你就猜猜我的位分吧。”

    白知看着女子绝美的侧颜,若有所思:“你该是很受宠的……妃子吗?!”

    遥夭故作疑惑:“很受宠的,为什么不能是皇后?!”

    白知笑声爽朗:“不可能,能坐上皇后之位的,怎么会有心情亲自出来采梅花?!六宫的事不需要她过问吗,属于皇后的仪态不需要摆着吗?!所以,你不可能是皇后,顶多是个比较任性的妃子!”

    他们稳步往前走着,一直到走出了御花园,遥夭才面向着他,有些俏皮地开了口:“我就是皇后,不骗你!”

    可她越这样,他越不信。

    直到……

    宫人路过她,跪地请安,他才彻底恍然。

    立刻鞠躬:“皇后娘娘……”

    遥夭摆摆手:“这些虚礼免了吧,你不是要去找皇上和你的同伴吗,去吧。”

    说完,遥夭转身走了。

    白知望着那人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萧然仪态,忍不住微微一笑,一撞撞上了个皇后娘娘,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

    ……

    白知的出现,让遥夭当夜梦到了阿噶多,也让弋却深很不高兴地叫醒了她。

    她还尚处迷惑中:“怎么了?!”揉了揉眼睛问。

    弋却深冷冰冰地看着她:“你说了梦话,叫了一个名字,是谁让你这么日思夜想?!”

    遥夭敲了敲脑袋,皱眉道:“你说的是……阿噶多吗?!”

    弋却深脸色更黑了:“你不打自招!”

    遥夭看到他难得那么介意一点都不掩饰的样子,就笑了:“我和阿噶多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而且他现在已经逝去,你跟一个死人较什么劲儿?!”

    弋却深木然:“你对他念念不忘是事实。”

    “我并非对他念念不忘……”遥夭道,“是我从来没遇见过这样一个特别的人。”

    “特别?!”弋却深冷笑,“你在夸他!”

    遥夭:“……”所以原来男人吃起醋来也跟女人一样不可理喻啊…

    她叹了口气,语出惊人:“他喜欢你大半生,你知道吗?!”

    直接就把弋却深一噎!

    他瞪着她:“别瞎说!”

    遥夭翻了个白眼:“你心里头明明已经相信了,何必还装作不承认呢!”

    弋却深嘴角一抽,反问:“被一个男人看上,难道很光荣?!!!”

    被很漂亮的男人看上,感觉还是光荣多一些的……

    遥夭含笑看着无语的弋却深,“你真的不知道他有多喜欢你!”

    “够了,别说了!”弋却深反感至极,吃醋都忘了,“睡觉!”

    遥夭扯了扯他身上的被子:“如果我非要说不可呢?!”

    所有的爱情都值得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