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弑神

    老村长走了。

    跳脚归跳脚，但老狐狸惜命得很，根本不敢凑近半分。离开时带着一身怒气，好歹也不算空手而归。

    有那“影子”时时刻刻守在娃娃身边，就连他也接近不得。

    屋里，竹原千雪闭上眼睛，头还有点发晕。过了半晌，她扯出个无奈的笑。

    “神明在上，我真的想好好活着来的。”

    蓝衫惺惺相惜：“可是没办法，你是个怪胎嘛。”

    傍晚时分，竹原千雪听到金铃细碎轻响，便起身穿过长长的回字廊道走向朱门，端走了童仆留下的饭食。

    榻榻米上，竹原千雪摆好一碟碟看上去精致可口的菜肴，金鱼丸子、樱花糕、芙蓉雪露，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竹叶香茗。

    “妾身谢过神明大人馈赠。”

    她拿起竹筷夹了一个晶莹剔透的金鱼丸子，无视生理的抗拒放入嘴中仔细咀嚼。

    她点点头，兴之所至吟了句诗：“人间有味是清欢。”

    说来可笑，平日里疑神疑鬼疑心病，现在却不管不顾不贪生。

    艾斯沉默的看着少女吃相斯文，但很快就把美食一扫而光。

    蓝衫说着风凉话：“小姑娘胃口不错啊。”

    艾斯觉得，如果是他的话，不说尝试着逃出这个地方，至少别人送来的食物他不会再碰半点。

    万一有毒呢。

    他忽然想起什么，皱住了眉头：“阿樱不见了。”

    不过话音刚落他便知道了问题的答案——或许从来就没有过阿樱。

    蓝衫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玩笑说道：“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天黑了。

    此方天地恢复最开始的那种死寂吊诡，阴森渗人。这与竹原千雪本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譬如她还是个婴儿躺在莲花木盆咯咯发笑的时候，天上就有了月亮星星，人间也有了烟火人气。

    但此时，尽管面上神色一切如常，竹原千雪的心境已经足够阴沉到星月坠落平野，死寂淹没人间。

    她把食具放回到门槛上，摇了摇金铃，却没有等童仆，也没有立刻回到原来的房间。

    这次她沿着另一条走廊穿行，两团游魂跟在她身后。风铃摇晃，铃音细碎。少女停在了回廊交角处的一间窄门外。

    推门走进，里面空间极小，仅容三四人站立，两端有种逼仄的压迫感。陈设倒也简单，仅一尊仿景台摆在正中。

    脚下这座山的一草一石都微缩在了这座仿景台中。

    蓝衫看着那环绕封闭的八道渠，幽幽开口：“你觉不觉得这八道渠像是一个咒，锁住了白日乡的所有人。”

    艾斯……还是坚信科学的，所以不予置评。

    “嘻嘻，别不信啊，科学就是最大的迷信。”

    竹原千雪点了一炷香插在了山巅，接着开始念他们听不懂的晦涩古语，看样子是履行神明少女对白日乡的庇护。

    蓝衫打趣：“你看，上坟呢。”

    艾斯没接话。

    竹原千雪念完三遍后才走了回去。

    房间里，一盏鱼嘴灯笼独亮。

    少女找了张团蒲端坐在门口，面朝庭院，身后长发垂地，正看着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定定出神。

    竹原千雪。

    我知道自己生性凉薄，世人多以欺诈待我，我亦无怨怼。

    我知道他们是一伙的，温情是假，想分食了我是真。

    我不知道有朝一日还能否再见到樱花绽开，也不知道世界原本的面目。

    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脸上一行温热划落，是滚烫透明的液体。

    书上说，人生即死，神明既定。双目失明是死亡的预兆，可是神明也会死吗？

    失去意识前，竹原千雪捂住胸口，那里心脏跳得急切。她从断断续续的喘息声里凑出了一句话。

    “演戏，就给我，好好的……演下去啊。”

    竹原千雪倒在了地上，尚且不知死活……当然不会就这么死过去，毕竟还有眼冒绿光的群众演员们嗷嗷待哺呢。

    就在六尺之外的庭院里，乌压压挤满了一片瘦长的影子，这就是白日乡的所有乡民，此刻都伸长了头挤着往里面看。

    香啊，竹原千雪哭了，娃娃提前熟了。

    黑影吵嚷着，想要把被诅咒百年的一切仇恨苦闷全部宣泄出来。

    白日乡，它们恨透了这个白日，白日无影不是人，黑夜无肉难做鬼。

    这是个恶毒的诅咒，可笑的是它们已经在麻木与痛苦中渐渐忘记了诅咒的源头。

    好在，这该死的诅咒终于要消弭了，神明赐给它们了解药——竹原千雪能让它们真正变成人！

    是我们把你亲手打造成神，身为神明少女就该为她的信徒献出一切才行啊。

    所以，它们要弑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