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老房子

    到了雨晴家里已经是晚上将近十点。可以直接到家的路要经过别人家门口，那时候乡下的水泥路还没有通到家家户户的门口，骑着摩托车要紧紧捏着刹车，下一个将近50度的长长的土石子坡，穿过别人家门口的小路，那条路汽车肯定是过不去的，只有人，摩托车和牛可以过。而且到雨晴家里摩托车也过不去，要经过田盖，没办法，只有把摩托车停在隔壁邻居家里。隔壁家很热情，在黑夜里打开院子里的灯，招呼着进家里烤火。烤火是四川乡下冬天特有的一种接待仪式。平时砍下山上的树或者捡回来的松枝，冬天冷的时候在家里拿个大铁盆，把柴就放在里面进行点燃，在屋里火暖意洋洋的烘烤着每个人的脸，再唠着家常，或者打着麻将。

    而峰虽然已经冻得浑身僵硬，手脚都无法自主，脑子缺还清醒。心里想着我们不熟，嘴里说着客套的话，身体已经开始转过去，拉了下还在跟邻居聊天的雨晴，往家里走过去。跟着雨晴爸妈，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越过田地，到了家里，家里最大的那间房子是灶台和客厅一起的，房间灯非常暗，但是烧着的柴火火焰已经映红了整个房间，一坐到火边，整个热浪瞬间紧紧抱住了峰。一边听着雨晴爸爸在小心抱怨着以后再也不要骑摩托车回家了，一边喝着热水，在周围声声的鞭炮声中，在幺姥幺妈关切的问候中，在雨晴拉着自己的手中，峰忘却了刚才在路上的寒冷和疲惫。

    晚上他们睡在隔壁一个多年没有住人的小房间。房间充满了一种朽木的气息，抬头的房顶用一层类似床单的布给隔断，没想到竟然有老鼠在上面来回奔跑打闹，峰躺在床上抱着沉睡的雨晴，听着吱吱的老鼠叫声，一时间无法入眠。在这种比自己老家还要差的老房子长大，雨晴是如何从一个小女孩成长到厦大的研究生的，而自己又是如何从山西那个土里土气的黄土高原，长大来到了这里。他在老鼠奔跑声中无法入眠，想到如果雨晴去了自己的老家，那个老房子的话，她肯定也无法入眠吧，可是自己在老家的房子却是睡得最香的，在爷爷身旁，在那个一巴掌拍到炕上，尘土飞扬的炕上，随便扫扫，铺上被褥，自己却能马上入眠的坑上，甚至自己睡到中厅的钢丝床上，只要是自己家的那片土地，躺下就能睡着了。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曾经年轻无烦恼，还是因为从小长大的地方给了无穷的安全感？好像在爷爷旁边就能感觉到安全感，在爷爷的鼾声中，他曾经多少次感到舒心又感到害怕，那个3年级的小孩，在傍晚6点多的炕上，爷爷靠着被子翘着腿打着呼噜，他躺在边上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窗户外面的牛圈里面的牛在轻轻的动着，偶尔还能看到牛尾巴在扫着蚊虫，听见牛脖子上的铃铛在响动着，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安静，安静的无聊，安静的有点害怕。他故意的碰了下爷爷翘起的腿，爷爷在迷糊中，翘起的腿不自觉地往一边倒去，伴随着突然的醒来，那一刻峰就不害怕了。接着一会，爷爷的呼噜声又响起，外面的天空已经黑了下来，家里院子里传来了梦的叫声，喊着他出去玩，他兴奋的大喊一声，把爷爷给吓醒了。

    到了初中，他要去住在二姑家。某一天中午他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家里，炎热的夏天，知了在叫个不停，周围的桐树叶子也软哒哒的垂着。他把车子停好，看见爷爷坐在厨房板凳上，靠着水缸睡着了，赤着上身，瘦骨嶙峋，睁着嘴打着鼾，刚吃完饭的碗和凌乱的小桌子上面落着苍蝇，一挥手，苍蝇四散飞去，峰那一刻有点心酸。喊着爷爷，爷爷睡眼迷糊的睁开，看见他又很惊喜，直起身问着他怎么回来的话，峰心里想着以前怎么没发现爷爷这么老呢，嘴里说着：爷爷，你怎么在这里睡觉，你把碗洗了嘛。爷爷站起来，说着：没事，我一会洗，苍蝇怎么这么多，我一会打一打。峰说着今天放半天假，明天考试，我在家待会，一会跟他们出去玩。说着，打开了小中厅的吊扇，拿了尿素袋子，铺在地上，躺在地上，在吊扇的凉风中，一会就睡着了。

    就算后来到了高中，上了大学，毕业后。那个时候家里的老房子都还在，只是房子更老了，木质门都被老鼠咬的一个洞一个洞的，爷爷也更加老了，家里也不再养牛，养狗。只有那座老房子和那个垂暮的老人，只是爷爷却更加简单快乐，每次峰回去都能看见爷爷拿着放大镜在对着自己曾经的小学课本，初中课本在看着历史，偶尔还会跟他讲着自己在二战区的故事，自己跟日本人有过交流的故事，或者拿着放大镜看着圣经。爷爷那段时间信基督教，家里贴着很多耶和华的贴画，他会在家里唱哼着羊群之类的话语。而峰回到家后，总喜欢一个人住在中厅的钢丝床。在小学的时候，他害怕中厅，因为中厅有奶奶的遗像，他看见后总是害怕，偶尔恍惚间仿佛看见奶奶对自己笑，他会吓的夺路而逃，子里哇啦。高中再回来，睡在中厅，他反而觉得有奶奶的保护，特别有安全感，睡在钢丝床上总是可以瞬间睡着。

    想到这些，他总是觉得安全感虽然跟钱有很大关系，但钱带来的安全感只是表层，真正的安全感却是曾经的破家，那个自己最好的洁白的心灵和身体，再那里自己没有贪念，没有色心，没有斗争，没有势利，没有漂泊，只有岁月宛若静止的小院，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那个老房子在过年的时候，撑满了全部亲戚，小孩，门口挺满了各种自行车，三轮车，甚至还有过毛驴。平时的时候，又会时不时的来了大姑，四姑，二姑。而三姑一般都是在外煮麻花歇工了后来转转，几个姑姑来了都会给爷爷买好吃的，有的会拿钱，爷爷都会把好吃的给峰留着，而装好吃的小箱子就是峰最大的梦想和心愿。

    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峰对于山西那片故土的老房子思念是与日俱增，也许怀念的是曾经的单纯和美好，也许怀念的是青春的懵懂和热血，也许怀念的是爷爷无时不刻看到自己后第一时间那脸上挂着的笑容，一句：峰，回来了！总让他感觉格外温暖。也许怀念的是村里以及村边上几个姑姑，那几个干练的姑姑，看见峰后也是热情的招呼着，无论何时，从小到大，她们的眼里总是充满着疼爱和关切。也许怀念的是不远处外婆家里的杏子树，那一年舅舅三下两下爬上树给他摘着杏子，院子里的猪圈和鸡窝就是树下，或者是姨家里的电视机，总有着他想看的内容。又或者是小时候的玩伴梦，那个随时总在他身边的梦。

    在那些回忆中，峰的思绪飘过一张张照片，一幅幅图画，伴随着那些回忆，抱着雨晴，在雨晴家里的老房子里，峰终于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