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4）
每近黄昏，都有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夕阳只能乘一点点空隙，迸射一条条绛色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的游鱼，偶然翻滚着金色的鳞光。
丽菊的丈夫庆尧骑自行车载着十五岁的儿子羡宁在回家的路上，乘着惬意的晚风。
庆尧说着责怪的话里，语气里却温和得恰到好处，“你这孩子发烧就发烧，自己喝什么醪糟白粥啊，你听没听见医生说，再过来晚一步就不是打点滴这么简单了。”
羡宁说：“我这不是怕你们担心吗，爸你每天工作这么忙，妈在祠堂边的食堂里帮忙，发烧是小事情，不用让你们知道。”
“要是烧得更厉害些，不想被我们知道我们也知道了。你以为自己瞒着爸妈很孝顺吗，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好好好，以后我身体一有点不舒服，马上就让你们知道。”
“医生开来的药很苦，爸爸带你去买糖吃吧，稍后跟药一起含在嘴里就不苦一些。”
“好，我还想吃西街那家金粉饺。”
“好，不过得下次再带你去吃，已经这么晚了，现在我们得赶快回家，今天是重阳节，你几个姨妈今天都来我们家，你外婆也来，我们可不能太晚出现。”
羡宁感受着微风拂面，像是儿时发烧时丽菊的手今天在他的额头上，再贴一贴她自己的额头，看看烧得厉不厉害，“爸，你为什么这么忙啊，忙起来有什么好？”
庆尧的眼睛里透露出对未来生活的无尽憧憬，“忙起来当然好啊，人只就忙了才表示正在往美好的性生活踏去，不然整天闲着没事干我也坐不住。”
“可是不累吗？”
“当然累，但是我喜欢这种累。忙起来充实，也就不用担心没有钱，才能让你跟妹妹还有妈妈过上幸福的生活，我怎么样都是好的。阿宁，以后你长大了，也要对妈妈好，生活上照顾妹妹。就算妹妹以后嫁人了，你们永远都是家人，永远都要相互扶持。明白吗？”
羡宁坚定道：“我都明白，爸。我现在已经长大了，都在上高中了。我会努力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等学成回来让我们一家人都过上好日子。爸，这里是上坡，我来骑吧。”
“太小看你爸了，你今年十五，我也不过才三十六，还有的是力气。”
羡宁见父亲红着一张脸，他分不清是骑车累的还是热的。
他跳下车，“那我下来走路，反正这里离家也不远，我们走回去。”
夕阳西下，淡淡的阳光柔和的洒下来，金灿灿的，照亮了父子俩回家的路。
温暖而坚定的父亲，是羡宁心中做人的标杆。
丽梅在母亲菊美的陪伴下去医院产检回来，刚到大姐丽菊家。
丽梅很小的时候听母亲讲，母亲原来叫足米，是因为在那个饥荒的年代，母亲的母亲希望女儿能够吃饱饭，不挨饿，所以取了这个名字。后来生活条件上去了，母亲长大嫌弃自己的名字，于是改了叫菊美。
在这一点上，丽荷与母亲是一脉相承。
菊美生了四个女儿两个儿子，丽菊是长女，也是第一个孩子，疼爱异常，所以把自己名字中的菊字给了女儿。
丽梅接到建勇的电话，起身到门口接通。
电话一接通，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就听到了建勇不耐烦的催促声，“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快点坐车回家。”
“医生说我有点贫血，血糖不足，另外我的血压指标也不太正常，明天得再去一趟，所以今天就不能回家了。”
“住宾馆又得花钱。你怎么一天到晚身上这么多毛病，应该是小时候爸跟妈都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吃……”
“你放心，我住我姐家，不花你的钱。我的身体也都是在嫁给你之后才出问题，我爸妈对我好得很！”
丽梅挂断电话，转身进屋。
菊美迎上去，“怎么了，是建勇打开的吗？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就是问了一些阿蓉在学校的情况，说是老师下午给他打电话了。”
“阿蓉在学校被批评了？”丽荷问。
“没有，过几天幼儿园开家长会，他打电话来问我阿蓉的教室怎么走。”
“每学期开一次家长会的话这是第三次开了吧，建勇难道一次都没去过？”
丽梅低头不语，默认。
丽兰怕再说下去勾起丽梅的伤心事，于是岔开话题，“二姐，你今天产检医生怎么说？”
“血糖偏低，其他的都没什么大问题。”
“产检可不能是没什么大问题就好了，一点点的小问题都不允许，否则将来孩子生出来不全须全尾的苦的是自己还有孩子。我们姐妹几个也就你和大姐有孩子，我跟丽荷都羡慕得很。”
丽梅苦笑，“有孩子当然是好，孩子懂事就觉得一切的苦都没白受，但是没孩子谁说不是福气呢……不说这个了，大姐呢？回来就没看到她。”
丽兰回答：“说是羡静谈恋爱了，我们也不太清楚，反正大姐在楼上跟孩子谈话呢。小静性格很倔，大姐的性格也是一样，这母女俩针尖对麦芒的，姐夫怎么还不回来，好去调和调和。”
丽荷说：“姐夫对大姐可真好，能嫁到这样一个好丈夫，就算日子过的苦一些心里也觉得是甜的。”
丽梅见丽荷神色黯然，心知她的苦恼。
天下女人各有各的幸福，但不幸却是大同小异。
丽梅借口说出去透透气，然后便站在门口，家人看不到的地方，望着夕阳一点一点下沉，暮色渐渐爬上天穹。
虽然是九月了，但空气中还是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湿气，好似下雾一般。远处的灯楼投射出微弱的灯光，使夜更显寂静了。
丽梅望着灯火通明的城市，突然好奇，盏盏灯火下的家庭都是什么样子的呢？
也许此时丈夫刚下班回家，妻子在厨房里为全家烹饪晚餐，孩子就在自己房间里写作业。也许那调皮的孩子会偷懒说自己太饿了没力气动脑，要求晚饭后再写作业。母亲只是拍一拍他古灵精怪的脑袋，他便欢天喜地看电视去了。丈夫回到家，看见妻子为这个家操劳而略显疲惫的脸，心中既心疼又欣慰。也许这是一位严父，孩子虽然听见爸爸回来，却因为自己没在写作业而不太敢出来迎接。也许他是慈父，孩子一听见敲门声就跑出来扑进爸爸怀里。父子两人进厨房帮着妈妈打下手。三口之家并不需要多丰盛的菜肴，三菜一汤已经足以抚慰成年人一天的辛劳和满足孩子肚子里的馋虫。菜肴不多，而且简单，却并不敷衍。
未出嫁时，她也曾幻想过未来的婚姻，哪个女生没有过对未来婚姻的美好期许呢？父母的爱情一直是她的榜样。
父亲母亲虽然日子过的艰苦，但平凡人家的小确幸却藏在每天日升日落的家长里短里，信手就能捕捉到。
父亲兴斋在房前圈养了老山羊和鸡鸭，屋后饲养着蜜蜂和鲤鱼。家住半山腰，所以总能看到天上飞过的大雁，排列成人字，悠扬悠扬。小时候的丽梅觉得家里简直就是一个动物园，虽然她并没有去过真正的动物园。
每年，父亲都会小心翼翼而又娴熟地从蜂巢里取出蜂蜜，拿到山下能够变卖很好的价钱。老山羊生了小山羊，一代又一代，绵延不绝，就像山上勤劳善良的人们。父亲宰了山羊或者杀了一只鸡，它们肉质鲜美，也是山下人们所青睐的。
母亲呢，会在每年冬天带上大姐丽菊爬到山的更高处挖笋，用去年腌制的咸菜一拌，炒冬笋的味道可是一绝。清明时节，她又从门前的田野采摘野菜，做清明饼。野菜的种类很多，有些是可以吃的，比如荠菜、毛兰头、扫帚苗……由父亲带下山去很快就售罄。
丽梅连小学都没毕业，丽菊更是只上了几天学就用瘦弱的身躯和菊美一起承担起养家的重任。八口之家，过得清贫，却乐在其中。
可是现实却给了丽梅当头一棒，二十六岁的她做梦都想回到小时候的家，但现在却只能在正月初一或是逢年节才回去看看。
家庭的不堪，她从来不敢对父亲母亲张口倾诉，怕老人家担心。可谁承想建勇三番五次添油加醋地向他们告状，丝毫没考虑到老人的身体。
想到这些，她不禁落下泪来，泪眼朦胧中看见推着自行车的两个人朝家里走开来，连忙转过身去拭泪，再仔细看，原来是庆尧和羡宁。
进了屋，庆尧就准备去厨房里为大家做晚餐，却撞见丽菊气冲冲从楼上下来，他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自己上楼看看女儿。
羡静才二年级，庆尧推门进来时她正坐在床上抹泪。
见到父亲进来，羡静也不想开口说什么，只别过脸去。
庆尧笑着说：“这次生这么大的气，看到爸爸都不问好了？”
他瞥见桌子上的一张素描画像，起了好奇，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女儿的肖像画，虽然画技稚嫩，但一个小学生能画成这样也是难得。
丽菊的丈夫庆尧骑自行车载着十五岁的儿子羡宁在回家的路上，乘着惬意的晚风。
庆尧说着责怪的话里，语气里却温和得恰到好处，“你这孩子发烧就发烧，自己喝什么醪糟白粥啊，你听没听见医生说，再过来晚一步就不是打点滴这么简单了。”
羡宁说：“我这不是怕你们担心吗，爸你每天工作这么忙，妈在祠堂边的食堂里帮忙，发烧是小事情，不用让你们知道。”
“要是烧得更厉害些，不想被我们知道我们也知道了。你以为自己瞒着爸妈很孝顺吗，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好好好，以后我身体一有点不舒服，马上就让你们知道。”
“医生开来的药很苦，爸爸带你去买糖吃吧，稍后跟药一起含在嘴里就不苦一些。”
“好，我还想吃西街那家金粉饺。”
“好，不过得下次再带你去吃，已经这么晚了，现在我们得赶快回家，今天是重阳节，你几个姨妈今天都来我们家，你外婆也来，我们可不能太晚出现。”
羡宁感受着微风拂面，像是儿时发烧时丽菊的手今天在他的额头上，再贴一贴她自己的额头，看看烧得厉不厉害，“爸，你为什么这么忙啊，忙起来有什么好？”
庆尧的眼睛里透露出对未来生活的无尽憧憬，“忙起来当然好啊，人只就忙了才表示正在往美好的性生活踏去，不然整天闲着没事干我也坐不住。”
“可是不累吗？”
“当然累，但是我喜欢这种累。忙起来充实，也就不用担心没有钱，才能让你跟妹妹还有妈妈过上幸福的生活，我怎么样都是好的。阿宁，以后你长大了，也要对妈妈好，生活上照顾妹妹。就算妹妹以后嫁人了，你们永远都是家人，永远都要相互扶持。明白吗？”
羡宁坚定道：“我都明白，爸。我现在已经长大了，都在上高中了。我会努力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等学成回来让我们一家人都过上好日子。爸，这里是上坡，我来骑吧。”
“太小看你爸了，你今年十五，我也不过才三十六，还有的是力气。”
羡宁见父亲红着一张脸，他分不清是骑车累的还是热的。
他跳下车，“那我下来走路，反正这里离家也不远，我们走回去。”
夕阳西下，淡淡的阳光柔和的洒下来，金灿灿的，照亮了父子俩回家的路。
温暖而坚定的父亲，是羡宁心中做人的标杆。
丽梅在母亲菊美的陪伴下去医院产检回来，刚到大姐丽菊家。
丽梅很小的时候听母亲讲，母亲原来叫足米，是因为在那个饥荒的年代，母亲的母亲希望女儿能够吃饱饭，不挨饿，所以取了这个名字。后来生活条件上去了，母亲长大嫌弃自己的名字，于是改了叫菊美。
在这一点上，丽荷与母亲是一脉相承。
菊美生了四个女儿两个儿子，丽菊是长女，也是第一个孩子，疼爱异常，所以把自己名字中的菊字给了女儿。
丽梅接到建勇的电话，起身到门口接通。
电话一接通，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就听到了建勇不耐烦的催促声，“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快点坐车回家。”
“医生说我有点贫血，血糖不足，另外我的血压指标也不太正常，明天得再去一趟，所以今天就不能回家了。”
“住宾馆又得花钱。你怎么一天到晚身上这么多毛病，应该是小时候爸跟妈都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吃……”
“你放心，我住我姐家，不花你的钱。我的身体也都是在嫁给你之后才出问题，我爸妈对我好得很！”
丽梅挂断电话，转身进屋。
菊美迎上去，“怎么了，是建勇打开的吗？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就是问了一些阿蓉在学校的情况，说是老师下午给他打电话了。”
“阿蓉在学校被批评了？”丽荷问。
“没有，过几天幼儿园开家长会，他打电话来问我阿蓉的教室怎么走。”
“每学期开一次家长会的话这是第三次开了吧，建勇难道一次都没去过？”
丽梅低头不语，默认。
丽兰怕再说下去勾起丽梅的伤心事，于是岔开话题，“二姐，你今天产检医生怎么说？”
“血糖偏低，其他的都没什么大问题。”
“产检可不能是没什么大问题就好了，一点点的小问题都不允许，否则将来孩子生出来不全须全尾的苦的是自己还有孩子。我们姐妹几个也就你和大姐有孩子，我跟丽荷都羡慕得很。”
丽梅苦笑，“有孩子当然是好，孩子懂事就觉得一切的苦都没白受，但是没孩子谁说不是福气呢……不说这个了，大姐呢？回来就没看到她。”
丽兰回答：“说是羡静谈恋爱了，我们也不太清楚，反正大姐在楼上跟孩子谈话呢。小静性格很倔，大姐的性格也是一样，这母女俩针尖对麦芒的，姐夫怎么还不回来，好去调和调和。”
丽荷说：“姐夫对大姐可真好，能嫁到这样一个好丈夫，就算日子过的苦一些心里也觉得是甜的。”
丽梅见丽荷神色黯然，心知她的苦恼。
天下女人各有各的幸福，但不幸却是大同小异。
丽梅借口说出去透透气，然后便站在门口，家人看不到的地方，望着夕阳一点一点下沉，暮色渐渐爬上天穹。
虽然是九月了，但空气中还是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湿气，好似下雾一般。远处的灯楼投射出微弱的灯光，使夜更显寂静了。
丽梅望着灯火通明的城市，突然好奇，盏盏灯火下的家庭都是什么样子的呢？
也许此时丈夫刚下班回家，妻子在厨房里为全家烹饪晚餐，孩子就在自己房间里写作业。也许那调皮的孩子会偷懒说自己太饿了没力气动脑，要求晚饭后再写作业。母亲只是拍一拍他古灵精怪的脑袋，他便欢天喜地看电视去了。丈夫回到家，看见妻子为这个家操劳而略显疲惫的脸，心中既心疼又欣慰。也许这是一位严父，孩子虽然听见爸爸回来，却因为自己没在写作业而不太敢出来迎接。也许他是慈父，孩子一听见敲门声就跑出来扑进爸爸怀里。父子两人进厨房帮着妈妈打下手。三口之家并不需要多丰盛的菜肴，三菜一汤已经足以抚慰成年人一天的辛劳和满足孩子肚子里的馋虫。菜肴不多，而且简单，却并不敷衍。
未出嫁时，她也曾幻想过未来的婚姻，哪个女生没有过对未来婚姻的美好期许呢？父母的爱情一直是她的榜样。
父亲母亲虽然日子过的艰苦，但平凡人家的小确幸却藏在每天日升日落的家长里短里，信手就能捕捉到。
父亲兴斋在房前圈养了老山羊和鸡鸭，屋后饲养着蜜蜂和鲤鱼。家住半山腰，所以总能看到天上飞过的大雁，排列成人字，悠扬悠扬。小时候的丽梅觉得家里简直就是一个动物园，虽然她并没有去过真正的动物园。
每年，父亲都会小心翼翼而又娴熟地从蜂巢里取出蜂蜜，拿到山下能够变卖很好的价钱。老山羊生了小山羊，一代又一代，绵延不绝，就像山上勤劳善良的人们。父亲宰了山羊或者杀了一只鸡，它们肉质鲜美，也是山下人们所青睐的。
母亲呢，会在每年冬天带上大姐丽菊爬到山的更高处挖笋，用去年腌制的咸菜一拌，炒冬笋的味道可是一绝。清明时节，她又从门前的田野采摘野菜，做清明饼。野菜的种类很多，有些是可以吃的，比如荠菜、毛兰头、扫帚苗……由父亲带下山去很快就售罄。
丽梅连小学都没毕业，丽菊更是只上了几天学就用瘦弱的身躯和菊美一起承担起养家的重任。八口之家，过得清贫，却乐在其中。
可是现实却给了丽梅当头一棒，二十六岁的她做梦都想回到小时候的家，但现在却只能在正月初一或是逢年节才回去看看。
家庭的不堪，她从来不敢对父亲母亲张口倾诉，怕老人家担心。可谁承想建勇三番五次添油加醋地向他们告状，丝毫没考虑到老人的身体。
想到这些，她不禁落下泪来，泪眼朦胧中看见推着自行车的两个人朝家里走开来，连忙转过身去拭泪，再仔细看，原来是庆尧和羡宁。
进了屋，庆尧就准备去厨房里为大家做晚餐，却撞见丽菊气冲冲从楼上下来，他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自己上楼看看女儿。
羡静才二年级，庆尧推门进来时她正坐在床上抹泪。
见到父亲进来，羡静也不想开口说什么，只别过脸去。
庆尧笑着说：“这次生这么大的气，看到爸爸都不问好了？”
他瞥见桌子上的一张素描画像，起了好奇，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女儿的肖像画，虽然画技稚嫩，但一个小学生能画成这样也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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