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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巳(5)

    书文笑道:“你看你,在你眼里书琴样样都好,丽梅即便做的再好也能挑出错处,那丽梅在我眼里也是一样啊,多勤劳的一个姑娘。人都是这样,别人的儿媳妇,你不跟她生活在一起,就不知道她有些缺点,她展现在人前的当然是好的一面。”

    慈卿微眯了眼睛,“话也不是这样说,你跟我说的书琴的一些缺点在我看来都不算什么,我反而觉得是你计较太过了。”

    “人很容易对别人宽容,对自己的亲人却苛刻。老姐姐,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丽梅有些错处在我看来都不算什么,人就是人,哪有不犯错的呢?”

    “我有时候也反省过自己,是不是对丽梅要求过高了,但是我只对丽梅不满,老大老二的媳妇儿都很满意。”

    “人跟人的不满意都是相互的。你对她不满意,即便没有说出来,但是人家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大概的想法了,都是大脑健全的人,又不是傻子,谁都会察言观色。你呀,怨丽梅平时跟你疏远,但你也没有从心底上跟她亲近,是不是也挺嫌弃她的出身、她的学识?但你想想,一个人的出身有什么用呢?她要是达官显贵的女儿,能嫁到咱们家?她是破落户儿的女儿,自从嫁过来成为你的儿媳,对婆婆也算恭敬,对孩子也算耐心,家庭的大小事情也处理的井井有条,唯一不完美的地方就是跟建勇的感情。但你是建勇的妈,儿子什么样你这个做母亲的最清楚了,他们夫妻为什么不和睦,姐姐你总不会一点都不知情吧?”

    慈卿静下心,认真回忆了从初见至今对丽梅这个儿媳妇的种种看法,不得不承认,同样是儿媳妇,她对丽梅和对芬芬素华从骨子里就是不一样的。她也许从未当着丽梅的面指责她的不是或者有什么不当的举动,但亲密感这种感性的情愫,总是女人之间最容易感知。

    建勇夫妻感情不谐,慈卿何尝不知道是因为建勇古怪的脾气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暴力,但她往往倾向于责任归咎为丽梅不会讨丈夫的欢喜,这样,丽梅在她心里就又多了一宗罪。

    书文说:“老姐姐!你知道我刚开始最不满的那一阵怎么想吗?我觉得书琴浑身都是缺点,跟我的名字重了一个字,但做人怎么就这么不一样?现在我又怎么想的,我觉得跟她是注定的婆媳,不然怎么重字呢?你看,改变心态,原来不变的东西也会变了。说起来都这个点了,你家老头子怎么还没回来?”

    慈卿站起来去厨房里拿东西,“说是跟礼銳出去听乱弹了,但他是真的去听乱谈还是做什么别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由他去吧,这个岁数的人了,我还能管得住他吗?”

    不一会儿,她从厨房回来,端了两杯酒,递给书文一杯,“你尝尝,这是丽梅从她大姐那里给我带回来的桂花酒,说是给我跟礼锡一起喝的,但礼锡不能喝酒,我就一直把桂花酒储放在角落里,自己都还一口没喝过呢。”

    “她大姐家带来的呀,那我尝尝。”

    书文一饮而尽,“真是好酒!”

    慈卿担忧道:“你慢点喝啊!这么一口下去呛到怎么办?再说你的胃也受不了呀,烧的慌。”

    书文笑道:“我年轻时可会喝酒了,我爸还在的时候我就跟他喝酒,连他都喝不过我。他走了,我也老了,也觉得得有个老人的样子,在人前就很少喝了,但是有时候私下忍不住还是会偷偷喝一点。你放心,这点酒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喝酒嘛,尽兴最重要。姐姐,说真的,虽然喝成醉鬼看着的确很糟,但痛快也是真痛快。”

    慈卿觉得书文的话极有道理,于是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你说的对。有时候顾虑这个顾虑那个,连喝酒时都还放心不下许多事,酒也喝的没味道了。不瞒你说,礼锡以前酩酊大醉时我生气责怪他,一来是气他不爱惜身体,二来是气自己不能放开了像他那样喝。我的妹妹,我们已经到了这个岁数,我也明白放平心态比什么都重要,生气难过伤害的都是自己的身子,可是即便不管礼锡,儿子女儿的事也足够让我焦心了。”

    “你的儿女,建勇常常在身边,娶妻生子他也已经完成了,虽然夫妻偶尔不和睦,但是他们也总顾着面子,都是为了孩子;建国呢,就更不用你操心了,头先一个生了儿子,现在他儿子都快考大学了,他们夫妻俩也都有各自的工作;说起建平,更是你的骄傲。咱们村里多久才出一个大学生呀,当年建平高分考上师范,但我听说这不是他最想去的,他是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因为面师范可以减免学费。礼锡不管事,你当初是多辛苦的起早贪黑,一个女人去砖厂糊砖头,这才赚来钱供建平上学。他也没有辜负你,现在没当老师,成了政府的官员,娶的老婆是老师,两人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姐姐,你担心什么呀?”

    慈卿低下头,将空杯子放置随手在凳子上,“我这几个儿子我倒是不担心,再怎么他们也是男人,家里发生什么事合该他们自己处理,我放心不下的是女儿。你不知道,她在外省工作,以前一星期会打两通电话给我,后来一星期一通,到现在半个月了,一个电话都没有,了无音讯。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女儿跟儿子有什么不一样,都是成年人,都做父母了,再说你这个女儿有自己的主意,很多时候形式比建勇都还干脆利落。来电话报平安是好事,没有电话也不一定是坏事。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她要是真有什么事,即便是自己不能打电话,警察也会通知你的。老姐姐,你得放宽心。”

    慈卿心下稍觉安慰,“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人老了,总是担心这个怕那个,你看我家老头子不顶事,要是没你时常来陪我说说话,我真是要憋出病来了。”

    “可不能生病,你要是生了病,我找谁聊天解闷去呀?姐姐,年轻人有年轻人自己的宿命,咱们花这么多时间去理会他们干什么?我看书琴和坤川经常跟他们几个好朋友去吃饭、去唱歌,去做好多有意思的事,我们也不能活的比他们差。我那天听小姝说要攒个局,到时候咱们一起乐呵乐呵。”

    “好,都听你的。要不要再喝点酒?我去给你倒一些。”

    书文起身道:“算了算了,人不得不服老啊,年轻时连男人都喝不过我,刚刚一杯酒下肚居然就觉得有些晕了。姐姐,我就先回去了,坤川出去跟敬敏他们聚会,婷婷在小君家玩,家里只有书琴一人,我不放心。我改天再来陪你说话。”

    “好,那你慢点走,夜里黑,看不清路。”

    慈卿送别了书文。

    陈念消失了半个月,不仅是慈卿,就连半儒这个做丈夫的也得不到她半点消息,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陈念离开时,说是为了家庭生计,为了孩子,但只在头三个月按时往家里寄钱,现在距离他最后一次提前已经过去四个月,半儒很想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

    冬天的夜晚来的很早。房间中漆⿊⼀团,只有窗帘缝中隐隐透出了⼀缕昏暗的灯光。外⾯的街灯已经亮了。⾏⼈脚步匆匆,是在躲避着冬⽇的寒风,还是忙着回到那个属于⾃⼰温暖的家。

    沁束只有一岁半,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等父亲回家。

    半儒和朋友合资开了一个棋牌社,不大不小,生意算不上红火,但足以养活一家人。

    实际上,他需要供养的只有自己和女儿,妻子陈念在家的时间比他爸妈来探望加起来的时间还少,他很好奇陈念是否还记得家住在哪儿。

    更多时候,这个家像是陈念的酒店,一个可以暂时提供住宿的地方。她偶尔回到嘉定,不是跟朋友混酒局就是去唱歌,有时候也回娘家看看,所以她只是象征性地在这个家住一晚,表明自己心中还是有丈夫和女儿的。

    平时的棋牌室作息可以准点下班,但一到节假日就得加班,尤其是正月,归乡的人都喜欢凑成一堆儿靠下棋打牌消磨时间,有时候拖家带口来棋牌室。每当这时,半儒远远望着其他人的和谐家庭,心中总是羡慕不已。

    他当然是怨陈念的。

    有时候女儿睡着了,他就坐在床沿上望着她小小的脸,她睡得香甜,呼吸节奏是那么平稳舒畅,仿佛整个世界都安宁美好,家庭上的不和谐和工作上的不顺心都是庸人自扰。刚学会蹒跚走路的她不明白父母之间的隔阂,一日日地加深,总有一天会成为地面上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痕,无法修复。

    到时最无辜的,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