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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午(5)

    “棉菜”是嘉定人惯常的叫法,就是鼠曲草,全株密被白绵毛,头状花序多数,排成伞房状;总苞球状钟形,金黄色。以茎叶入药,可镇咳、祛痰、内服可降血压,还可以提取芳香油。每到春暖花开之际,清明前后,田野里就零零散散地生出大片大片的棉菜,都是无人栽种,自然而发的。

    丽梅道:“等我洗了碗跟你一起去吧,哪里能总麻烦你?清明到了,我也想着给阿蓉做一些棉菜饼,她很喜欢吃。”

    美霞道:“是啊,村里几乎每个妇女都会做面菜饼,所以都赶着空闲的时候去摘棉菜了。我前天去田里的时候看到那沿边还有很多棉菜呢,昨天去的时候几乎就没有了。今天再过去不知道是什么样,我们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也许还有,水漳那儿应该还有。”

    丽梅对棉菜饼一点都不陌生,不由得回忆起儿时的生活,“这些棉菜饼可惜就是在农村里做了,听说城里人爱吃的很。我小时候就跟几个姐妹和我妈一起去田里摘棉菜做棉菜饼,所以每到清明前这手就闲不住,就想着做饼吃。我大姐昨天还打电话问我在田里棉菜开了没有,市区那边都只能从菜市场上买,但是贵的很。大姐每年也都做棉菜饼,每次总是做的很多,所以自己家都吃不完,就送人。爸妈送一些,几个姐妹们送一些,朋友送一些,还有多的就拿出去卖。”

    “我们这里还是爱晓最有经商的头脑,我昨天就听他说今年要多做一些饼拿出去卖。丽梅,我这段时间下地的时候看到你家那片地里都是杂草,也没人收拾。种了包菜的地方倒是有菜长出来,只是多数都生了虫,应该是没有人来给他打除虫剂。说起来你们家的地从前都是阿叔去种的,自从他病下以后就渐渐的荒废了。”

    是这样的。礼锡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早就不能扛锄头了,更遑论还像从前那样倒在田里一整天。慈卿也有说起荒废了田地太可惜了,白白少了庄稼蔬菜的收成,便只能上菜市场采购,可买来的果蔬总不如自家种的新鲜,吃着也没有那么放心。只是慈卿忙于照顾丈夫,她这年纪也不能干多久;建勇呢,以工作忙为由推辞了,只在实在没活找的时候身上闲得发慌,这才拿起锄头去田里随便弄几下,时常还锄死了刚发芽的香菜,把它当杂草处理掉;建国十天有九天都不在家,更是指望不上。

    丽梅叹息道:“是啊,老爷子身体不好,家里下地的工作也就耽搁下了。”

    “我们农民靠土地吃饭,我看你们家里还是得商量一下这个事,总不能一直这样对吧。”

    陈蓉在一旁抱着新来的小狗迫不及待要带它到家里熟悉一下环境,但觉得突然走开不大礼貌,于是就一直耐着性子听大人们闲聊。此刻终于是忍不住,问妈妈是否可以带着小狗先进家。美霞便让益杰跟着一起过去,防止小狗因为不熟悉环境而到处乱跑,把别人家弄得乱糟糟。

    丽梅望着一板一眼跟在陈蓉身后的益杰,道:“益杰这孩子真是很老实厚道,心眼很实。”

    “家里来了亲戚朋友都这样说,我就怕这孩子心眼太实了,以后长大了在社会上吃亏。我们做父母的又没有什么本事帮衬不到他们什么,也只能靠孩子自己努力了。”

    “别这样说,我倒觉得这是很好的,比起有些益杰这个年龄的孩子总会耍滑头、搞小聪明,那不是好多了吗?”

    美霞眉头紧锁,“这孩子心眼是实,只是读书这方面不开窍,初中毕业后这两年就一直待在家里。我跟他爸都寻思着该给他找份工作了,先学点手艺以后也能好养活自己是不是。否则要是没有一技能傍身,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难道吃白饭吗?咱们村子里几户人家也就我们几个邻居多走走,你刚生了孩子,跟益杰差不多大的也就大嫂的明阳还有升明的家清、春华的文峰文浩兄弟、松琴的女儿罗菲。眼看着这几个孩子里面益杰是最没有本事的,我这心里真是火烧火燎。”

    家清是升明的大儿子,家渝的哥哥;文峰和文浩是邻居春华与崇云夫妇的两个儿子;罗菲是邻居松琴的独女。这几个孩子今年都是十五六七岁的当头,小时候经常在一块儿玩,现在有的孩子上学,有的已经出去工作,来往渐渐也便少了。

    丽梅劝慰道:“你啊,看事情不要太悲了。益杰就算在读书上没有大作文,但是确是实实成成的好孩子,益杰这样的孩子到了社会上是很受人信赖的,将来肯定会有出息,你不要太担心了。再说了,这些孩子们都还那么小,将来有没有出息现在哪里就能看得出来?你要是当妈的对自己的孩子都没有信心,还能指望别人对你的孩子抱有什么期望吗?”

    “我听你这样说心里就舒服了,不然总在担心孩子的未来,晚上觉都睡不好。益红这个女儿倒是还好,长大了反正是嫁给别人家的,我也不用太操心她以后怎么样。但益杰是男孩,如果一辈子浑浑噩噩下去,以后连个老婆都讨不到,那可怎么办?益杰啊,人人见到他都说他老实,可这老实在现在人的眼里就是最没有用的了。老实意味着不懂变通,不够机灵,什么事情都是照着吩咐做。就像那陀螺一样,人抽一下才转一下,如果不抽了,就直愣愣地倒下了。我呀,对孩子也没有太大的追求,只希望他不要活成我跟他爸那样就好了。我们就是老实了一辈子,跟种地的老黄牛一样,每天一睁开眼就是干活,这生活过得有什么滋味呢?”

    “你家寿民也是个踏实肯干的人,夫妻俩一条心,日子总能够越过越好的。”

    如此,二人叙话了一阵,丽梅便洗碗去了,约着一小时后结伴去采棉菜。

    丽梅和慈卿一起用去年留下的干稻草为小狗在门口不挡路的地方做了一个窝,垫上不穿了的旧衣服,再用纸板箱将四周围起来。

    陈蓉为它取名叫豆豆,每次吃饭都端了碗快出去坐在豆豆身边,丢在地上给狗吃的肉直比人吃得还多,任丽梅说了多少次也还是偷偷将肉丢在豆豆的碗里,时常还会把豆豆的碗拿去洗了,生怕它吃的不干净会生病。丽梅无法,便只提醒女儿坐的离狗稍微远点,否则扑到身上那碗饭就吃不得了。陈蓉自从养了豆豆,放学后多是立即回家,连和祝佳一起去婷婷家玩的次数都少了,倒是婷婷、家渝几个伙伴会来家里一起逗狗儿。陈蓉对豆豆这样上心,病着的礼锡便调侃说她对狗比对两个弟弟还上心。

    一个夜晚,丽梅收拾完了所有的碗筷,又将白天没时间清洗打扫的厨房仔仔细细清洁了一遍。她早就想着要清理这个油腻腻的厨房,只是一直没有空。

    丽梅又去门口的狗窝里看了一眼豆豆,这狗儿本来是在睡觉的,但也许睡得不深,听见丽梅开门的声音便醒了,直朝她扑去。如果不是狗儿的眼睛晚上会发光,这样黑漆漆的时候,丽梅定是看不见它的。

    等丽梅上楼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从阳台收衣服的时候只能望到门前马路上时不时驶过的汽车形单影只,亮着或红色或黄色的车灯,顷刻就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说已经到了四月里,但入了夜还是有凉风。这片小小的村庄,早已沉沉睡去,静谧安稳,除了偶尔响起的一两声犬吠,惊得圈里的鸡鸭一阵骚动,再没有其他声音来搅扰人们的清梦。世世代代,数十年如一日,仿佛就是这片土地固有的宿命。

    丽梅收了衣服进屋,这衣服早被傍晚的一点点雨水浸得半湿了,她祈祷着明天是个艳阳天,能再拿出去晒。早在下午丽梅便让建勇将衣服收起来,夕阳西下之后便是更深露重,倘若一直挂在外面,明天指定是不能穿的。但建勇只嘴上答应,没有多久就忘得一干二净。

    建勇已经睡去,陈捷陈启却似乎睡不安稳,总是翻来覆去,连身上盖着的被子也早被蹬掉了。

    丽梅替他们盖好被子,坐在床头看着两个孩子。四月里竟然已经有了蚊子在他们的耳边嗡嗡作响,精准的停在陈启的手腕上。难怪两个孩子的脸上手上都起了红色的包,在大人不注意的时候用手指甲挠,白净的的脸上平白出现了两三道抓痕。丽梅用手轻轻赶走蚊子,想着明天该给他们剪手指甲了。

    丽梅熟稔地伸手到被子底下摸一摸,两个孩子的尿包果然满满当当,这也是他们不能安然入睡的原因之一吧。

    她分别轻轻解开孩子的尿包,换下去扔到大盆里准备明天洗。一次性的尿包费钱,可重复使用的洗一洗就能再用,只是累了些。但能省下这么些钱也是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