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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夜行者 (二十八)

    眼看着考试的日期越发临近,后勤小队的几人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这两天,所有人都集中在休息室,彼此核对笔记内容,又互相做些听诊、测脉搏一类的模拟练习——只除了安德鲁。尽管后者也常常待在休息室,却散发出一种不愿有人打扰的气氛。他单独占了一张四人用的桌子,翘着二郎腿、皱眉翻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抽认卡。

    最近一周高强度的复习,导致李炘常常一回家,连饭都来不及吃,累得倒头就睡。自学生时代以来他很长时间再没有这样忙碌过了,但也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眼前有明确的目标,每天都付出努力之后,就连休息好像都能更加问心无愧一些。再加上最近几天没有再出现新增入室杀人案的报道,让他心底也稍微踏实了点。

    可往往正是在人刚刚开始松懈的时候,事件便会像故意作弄人似的接踵而至。在李炘身上,这也毫不例外。——回想起来,他甚至有种宿命中甩不脱厄运的绝望感。

    花香。仍旧是那股肆意而浓烈的花香,预兆了之后即将发生的一切。

    反应过来的时候,李炘大脑一片空白,已经站在了自己房间的玄关前。

    他完全没有自从回到宿舍以后的任何记忆——看窗外的天色,他到家应该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以前的事情了。李炘低头,却发现自己把右手搭在了门把上。

    从门缝中悄无声息地涌入了数只通体纯白、硬币大小的蜘蛛,腿脚的数目却对不上——这些蜘蛛躯体浑圆,竟长着将近二三十只修长、呈节肢状,细得近乎透明的腿脚。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们像是一朵朵盛放的微型昙花,飞速掠过地板、又攀上墙壁,看得李炘头皮发麻。

    这时,门的另一头传来柔和的沙沙声,像是有谁在用指尖摩挲着门的表面。几秒种后,李炘听见有人伏向门板的声音。他定在原地,听到紧贴着门板传来的鼻息声。

    “再等下去,也没有意义哦?”经过漫长的僵持之后,门的另一头的那人轻轻说道。那嗓音尽管甜美,却好像蜜煎乌头一样,暗藏毒性。

    与此同时,冷汗已经完全浸湿了李炘的发梢。他的手掌还抵在门把手上,不听使唤、早已失去了知觉。他听见门外的少女轻声哼唱出一个断续的频率,那仿佛嗡鸣的声音让他忽然觉得头痛欲裂。

    李炘继续支撑了不到十秒,全线溃败。他的右手往下一沉、压下把手,打开了大门。

    迎接李炘的是一双乌黑如子夜的双眸,深邃无底,根本看不出瞳孔与虹膜的界限在哪里。短发的女孩耳边别着一朵惨白的橙花。她身穿一袭黑色的连衣裙、戴着黑色天鹅绒制成的颈带。

    在李炘开门的一瞬间,她露出残酷而天真的笑容,飞快地向前一步。

    她踮起脚尖、像看见了老朋友一样,用雪花石膏一般苍白的双臂环住李炘脖颈——女孩的两手也如雪花石膏一样冰冷,不似活人能有的体温。

    “你渴求死亡吗?”她凑到李炘耳旁,仍旧用她那甜美无害的嗓音轻声问道,发梢微微掠过李炘的颈侧。他能闻到别在她发间那朵橙花的气味,仿佛黑夜中引诱飞蛾的一丝火光。

    在橙花清冷的甜味之下,还藏着另一种甜腻浓重的气味——是血腥味。

    “我曾乞求过死亡。”半晌,李炘一动不动、直视着屋外混沌一片的黑暗,一边承认罪行一样低声答道,“被你嗅出来了,不是吗?所以你才一直不肯放过我。”

    少女没有回答。她把下巴搁在李炘的肩上,笑容变得更加阴暗了。

    李炘脚边传来沙沙声,接着他感到沿裤管而上的轻微震颤——昙花一般盛放于夜中的蜘蛛朝着他聚集、渐渐爬到了他的身上。

    “被挑中的本可能是你。”最后,女孩甜甜地说道,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背、突然放开了李炘。

    她冷不丁往李炘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接着背起两手,调皮地欠了欠身、向后退了一步。

    李炘感觉手心触碰到什么冰冷潮湿的东西,吓得直接把那玩意儿往地上一扔——他低头,却发现那是半只被切开的橙子,正渗出暗红色的汁液来。被他的动静所惊扰,渐渐聚集的异形蜘蛛又唰的一下统统消散了。

    与此同时,少女挂着不祥的笑容,朝着走廊的阴影中不慌不忙地走去。——李炘这才发现,暗处还藏着一个看着有点眼熟、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男人,眼窝深陷、两眼却狂热得好像在放光。那是只可能属于重度成瘾者的目光,可李炘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沉沦至此。

    “救我。”那人近乎漫不经心地对李炘说道,又在少女从他身边走过时,顺从地转身,和她一同遁入黑暗之中。

    李炘着了魔一般定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二人消失在阴影中。

    他就这么杵在半只汁水四溅的橙子前边,直到一声惨叫从宿舍的底楼响起,才终于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