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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狭间(十七)

    与此同时,在梅耶与马特一侧——

    “发生了什么?”见站在一旁的马特突然变得表情凝重,坐在折叠椅上的梅耶微微身体前倾、关切地抬头问道。

    “一进入造访区,李炘就走散了。”马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压了压戴在左侧的黑色耳挂式耳机——和他的小麦克风一样,这耳机也并没有任何接线。

    “你还能接收到从李炘那头传回的讯息吗?”

    “我仍旧能感觉到和李炘的联系,可他至今还没有开口说过话。”马特顿了顿,好像在侧耳倾听,半分钟后又点了点头,“史蒂文说他正在返回的路上,先同我们会合,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梅耶有些担忧地放下表格、站起身来,朝着沙丘栈道的方向望去,却因为雾气与飞沙而什么都看不清。

    “李炘在走散之前,有说起过什么吗?”半晌,她又问马特道。

    “他进入造访区时似乎神志已经不大正常了,先是说了句跟画画有关的比喻,接着......”马特犹豫了一下,“博士,你听说过‘清明’是什么吗?”

    见梅耶只是困惑地皱起眉头,他于是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听到他说......清明已经过去了。”

    “大概是华人的节日吧,又或者跟他那句画画的比喻有关系?”梅耶重新拿起表格、写了两笔,接着重新看向马特,“你继续监控李炘那头的情况,如果他汇报了什么,第一时间跟我说。”

    几分钟后,史蒂文的身影终于从雾中浮现。

    “清明到底是什么?”他回到马特和梅耶身边后,也忍不住脱口问道。

    就在梅耶摊了摊手的同时,马特突然垂下头、用左手食指和中指压在了耳机上。

    “他终于说话了。”在其余二人向他投来征询的眼神时,马特低声说道。

    ----

    “马特,你听得见吗?”李炘朝着小麦克风问道。

    可他什么回应都没有收到——四下寂静无声,也没有风,就连一粒沙尘移动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李炘又等了几秒钟,终于叹了口气,抬起头来——

    他头顶是黄昏时分血色的天空。在他面前,落日熔金,点燃了天边碎鳞状的残云,仿佛一头巨龙微隙的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四周的雾气已经完全消散,露出绵延起伏的沙丘,纯净得仿佛入冬后的第一场初雪,又被余晖染成了橙色。李炘明明记得他们进入造访区时才刚刚到四点钟,离日落至少还有两三个小时,可此刻,暮色已像一双大手,将天地包合起来,为晚霞镶嵌上了藏青色的外沿。恐怕再过个二十来分钟,黑夜便会彻底降临于卡萨瓦沙丘之间。

    他倒是不大担心找不到出路——尽管和史蒂文走散了,可栈道此时就在距离李炘不到二十米开外的位置,笔直地从夕阳的方向直指向黑夜。此前攫住李炘、暗潮一般的情绪已经完全褪去,回复神志后他虽然还未迈出过哪怕一步,可心里某种让人无法动弹沉重负担好像终于消散了。

    “不知道为什么天突然黑了,但烟迹就在我右手侧,我准备往回走了。”尽管不知通讯是否顺畅,他还是朝着小麦克风报备道。

    李炘想起史蒂文之前对诺拉的指示,于是先在烟迹中找到了零零散散的廉价微型指南针。在确认了行进的方向之后,他一边转向夜晚的一侧,一边下意识地把手揣进了风衣的衣兜里。

    ——李炘的左手触碰到了某个冰凉的东西。

    他皱起眉头,把那圆形的物件从兜里掏了出来,却发现原来是在萨顿海遇见的老人给他的那块黄铜怀表。借助夕阳昏暗的光线,他能看见怀表外壳上刻着的那行小字:浪游者未必迷途。

    不知为何,此时怀表用来调整时间用的那枚旋钮呈拔出的状态。李炘打开怀表外壳,看见指针正固定在四点二十三分的位置,一动不动。

    他耸了耸肩,又合上怀表,没有费神去重设时间或者按下旋钮。——既然他已经处在失去正常时间观念的造访区里了,又何必去多花心思校准时间呢?

    李炘重振精神,沿栈道往前走去。可没等他走出五十步开外,又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由于背对着落日,他的影子被散射成四五个、投射在眼前的沙地上。李炘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几分钟后,突然意识到那四五个影子之中,有一个倒影明显和自己的身形截然不同。

    他被吓出一身冷汗,兀地停住脚步,向身后一看——可他背后没有任何人在,只有渐渐沉入地平线下的夕阳,仿佛巨龙正缓缓合上眼皮、沉入梦乡。

    李炘再次回头、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

    看轮廓,那个明显不属于他自己的影子是把头发扎成丸子头的精干男人,穿一件短夹克。

    当李炘试探地抬手,那影子就和他剩余的其他影子一样抬起手来,却慢了半拍。

    李炘仍旧不敢完全确信。为了确认,他又挥了挥手。

    这一次,那影子一开始照做了,却在途中突然放弃了伪装。

    李炘愣住了。他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却看见在自己忠实的倒影之间,这个陌生的影子近乎有些慵懒地慢慢放下胳膊、又充满挑衅地将两手抄在胸前。

    “我可能碰到怪事了。”他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犹疑着对小麦克风说道,“也有可能是幻觉,我不大确定。”

    在他说出幻觉二字的时候,那个陌生的影子好像因为嗤笑而耸了耸肩。李炘看着它威胁地抬起右手,握拳、伸出拇指,举到左肩的高度。

    下一刻,它把那只手从左肩夸张地划到右肩,一边微微扭头。

    李炘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影子刚刚对自己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想要无视这个影子——天色正越变越暗,无论是影子也好烟迹也好,都正渐渐被黑暗吞没。

    可那仿佛死亡威胁一样的讯息让他怎么都放不下心来——他并不相信只要暮色降临,那影子就会自动消散。一想到这东西可能潜藏在暗处、跟随自己一路,李炘就浑身不自在。

    他正犹豫着,却突然想起自己随身的背包里装有头灯。抱着即使是不明存在,能看到总比抓瞎好的心态,李炘找出那盏头灯戴上,调节好松紧、打开了开关。

    如今光线的来源同他面对的方向是同侧。当李炘再次望向自己脚下时,他自己的影子便顺从地聚拢在一块儿、朝他身后撇去。

    可那不明的影子却还留在原地。更有甚者,在人造光源的照射下,这影子渐渐褪去漆黑的外表,浮现出带有色彩的轮廓来——

    显出原形的是一个金发的高加索白人男性,有一双冰冷的蓝色眼睛,右侧颧骨之下有两道刀疤。此刻,他斜睨着看向李炘,表情中带有李炘完全无法理解的暴怒。

    李炘头皮发麻,下意识地一步步朝后退去。可影子毕竟连在他身上,一脸怒容的金发男人于是也与他同调、一步步朝前走来。他一边走,一边好像说了什么——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可当李炘看懂了他的唇语后,却既感到莫名其妙,又恐慌到几乎大脑宕机。

    暴怒的男人始终在重复着一个词: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