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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狭间(三十四)

    “不要以为你瞒过去了,马特。”半晌,郑一手撑住脑袋、看向窗外,一边问道,“伏拉德出事的那次任务,你在出勤之前和他单独谈过,不是吗?——你当时都和他说了什么?”

    “我不是恶意的......”马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两眼满是恳求之意,磕磕巴巴地辩解道,“伏拉德......我知道他当时处在极大的痛苦中,我只是给他指明了摆脱困境的道路......仅此而已!”

    听到他的话,郑皱起眉头:“伏拉德?极大的痛苦?”

    “你不知道......?”马特一惊,在歇斯底里之中突然瞪大了眼睛,“哈,你不知道!”

    他痉挛一般地露出笑容,好像突然立场反转了一样。

    “伏拉德的姐姐患有早发性肌萎缩侧索硬化症,就是所谓的渐冻人症。”半分钟后,见郑仍旧一脸困惑,格雷格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没听伏拉德说过吗?她几年前出现了明显的肌无力症状,失去行动能力已经接近三年了。就在上次出勤前夕,我听说她已经严重到出现了呼吸衰竭症状、不得不插管进食——”

    “他不知道!做了这么多年的队友,他却连这都不知道!”

    格雷格话还没说完,马特突然尖声喊道。郑怒气冲冲,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他走去,却又被他踉跄着避过了。

    “你压根就不在乎伏拉德经历过的困顿!”马特仓促地逃进会议室的另一个拐角,一边远远冲郑敏之喊道,“他亲口和我说过,除了这个姐姐,自己已经举目无亲了——你知道他屡屡因为要照顾她而彻夜往返雷奇安卡和瓦迪兹之间吗?有段时间他经常把自己灌得烂醉、倒在医院背后的小巷子里,都是我去找到他,把他重新带回家的......你这离群而不近人情的家伙——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哪里来的立场指责我?!”

    “所以呢?”郑中了挑拨,开始挽起卫衣的袖子,一边再次朝着马特走去,而后者重新闪躲、逃到了格雷格的椅子背后,“假如你当真问心无愧,又为何吓成这样,一个劲避着我?”

    “还说什么伏拉德从地狱回来向我索命......分明是你看我不顺眼,想要我的命!”马特没有理会他,只是从格雷格背后探头,大声说道,“你还振振有词的说什么私刑......要不是我平日总和大家一起行动,我看你早就动手了!”

    郑气急败坏、伸手想要抓住马特,却被格雷格默默挡开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倾向椅背、两手抱在胸前,像磐石一样横亘在两人之间。

    郑对他的举动始料未及,这才终于停手了。他眯眼看向格雷格,一言不发,下颌骨边却有一条肌肉在不住抽搐。

    “我即使不知道伏拉德的遭遇,也猜得出你都干了些什么。”最后,他气得露出了冷笑,转身找了把椅子坐下,一手扶在会议圆桌的边缘,一边对马特说道。

    “你利用他经验尚浅,跟他说了‘房间’的事情,不是吗?”

    马特不答话了。他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格雷格微微抬头,似乎突然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这种人,就像伥鬼一样,因为厌恶自己,所以看到别人的不幸就如沐春风。”看到马特的反应,郑笑得更阴沉了一些。他往前倾身、两手交握、撑在膝盖上,以密谋一般的语气继续质问道,“你接近伏拉德,真的是出于同理心与关切吗?还是对悲剧故事甘之如饴,隐秘地希望能将他引向房间,亲眼见证他人万劫不复的瞬间?”

    “我......”

    “你是怎么对伏拉德说的?你知道造访区中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存在——不用支付任何代价,可以一劳永逸、一笔勾销他痛苦的根源?只要找到造访区中那片漆黑的沙漠、由碳沙组成的荒原,找到碳漠之上的那座淡蓝色的透明玻璃房间,一切愿望当即就能实现?”

    “我只是想帮他......”

    “是啊,你只是想帮他。”郑嗤笑一声,“你只是‘凑巧’忘了告诉他,‘房间’所实现的,永远只是潜意识中不经矫饰、最底层原始的渴望,而非深思熟虑、重重粉饰之后才终于说出口的表层诉求。——别装了,马特,你自己不敢尝试接近‘房间’,却在怂恿他人的过程中获得了某种代偿。还是说,只有通过自我欺骗,你才能正当化自己的做法?”

    “他明明已经找到了那房间......离摆脱痛苦就差那么一步......那么一步......”马特没有听进郑敏之的话,仿佛着了魔一样,全身不住颤抖,一边喃喃道,“但......”

    “但是什么,马特?伏拉德临死之前,在他回到队伍中之前,都告诉了你什么?”

    “他渴望的并不是姐姐的痊愈......”马特颤抖得更加剧烈了——当他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其余二人才意识到,这竟然是出于狂喜的颤抖,“在面对‘房间’的一瞬间,他终于认清了自己低劣的根性——他绝非表面所伪装得那样善良磊落,骨子里其实浸透了对病人的恨意。他想要这个姐姐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而这让他憎恶自己......呵!那种憎恶,我再熟悉不过了。那就像寄宿在心底、不断扭动的一条黑蛇......”

    听见马特的话,格雷格不安地微微改换了一下姿势。

    “你记得我们在雷奇安卡进货的那天晚上吗?”他低声对郑敏之说道,“我和史蒂文去确认过了,伏拉德的姐姐从她住院的那家医院人间蒸发。没有员工还记得有过这么一个人,只除了事发时还在造访区内的我们俩——我们当时就怀疑可能是某种植入性现实造成的。”

    郑点了点头。他看着马特,眼神像鹳鸟一样,有八分轻蔑,却也带有两分夹杂着不屑的怜悯。

    会议室中陷入一片死寂。就这么又过了几分钟,格雷格却又突然皱起眉头。

    “但这还是说不通啊?”他抬头问道,“我亲眼看见伏拉德迈入了沼泽中、毒发身亡。假设确实如马特所说,他向‘房间’许下了愿望,那为何影子领主还在整件事中掺和了一脚?”

    郑耸了耸肩。

    “我提议,我们直接问他本人。”他边说边起身,朝安有会议室照明开关的那堵墙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