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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澶渊之盟(三)

    赵元份的死,耐人寻味。

    其时,开封府右军巡狱内的一伙犯人越狱,狱吏遂请赵元份全城搜捕,之后携犯人尸体赴留司复命,担心犯人死的不够彻底,便断其手足,其状阴森可怖。

    赵元份养于深宫、居于深宫,从不见世间丑恶、惨绝,猝不及防之下,惊悸攻心,次日暴卒。

    于是,秦翰请赵恒改幸澶州南城。

    赵恒不允,并催促寇准、冯拯赶赴天雄军,许其节制定州行营王超部等边路来援。

    寇准求援得援。

    但王超属于那种只闻人响、不见人动的变数,不可测到赵恒宁愿澶州无援,也要烫手山芋似的扔给天雄军,从而多出一百来里缓冲。

    寇准并无领军经验,凭什么拿捏王超?他又没脸说王超不足为惧,或是王超部可有可无。

    当初,就是因为王超所部逾期不至,赵恒才会在黄河岸边踌躇不前。

    那可是镇州、定州、高阳关三路共计十万大军,整个河北路驻军也不过二十万。

    当时,寇准力劝赵恒渡河,并言之凿凿:王超就是爬也能爬到澶州。

    如今,轮到寇准面临两难之选,随驾中书、枢密院、殿前司、澶州三面驻军均对天雄军可能到来的战事作出预测,少则坚守半日,多则坚守两日。并未将王超所部计算在内,因以王超所部目前的行军速度,就算天雄军能守五天,也无济于事。

    一个萝卜一个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寇准一个劲的埋怨赵恒有眼无珠。

    早在咸平六年十二月,河东路的并、代副都部署雷有终便率部抵达镇州(石家庄),填补王超驰援澶州以后、定州一带的军事真空,也是唯一一支四处支援的军事力量。正是因为雷有终所部敢于野战,契丹轻骑才不至于如入无人之境。

    埋怨是埋怨。

    寇准还是有办法,请赵恒改幸天雄军。

    澶州行宫顿时吵成一团,抱恙在身的陈尧叟也跑来凑热闹。

    李继隆、高琼、石保吉等武将异口同声反对。

    澶州之所以硬撼契丹不败,是因为澶州城下东西北三面军阵无懈可击,城墙根本就不在契丹箭矢射程之内。

    拒马、壕沟、箭楼、床子弩、投石机等军阵利器建设耗时长达一个月,如果赵恒改幸天雄军,等于自废武功。

    而且澶州距离天雄军一百四十里,以行宫移动速度,最少需要四日,正是契丹梦寐以求的天赐良机。

    冯拯、陈尧叟也认为改幸天雄军是在犯险,澶州北城南接黄河,再怎么危急,都有退路可走。

    寇准恼羞成怒,当众指责陈尧叟先前秘请赵恒幸蜀一事,又以与冯拯有旧怨、担心幸蜀之议卷土重来为由,请赵恒改以陈尧叟副天雄军。

    病不病的寇准不在乎,放言活着抬人、死后抬棺,打算趁韩杞、王继恩尚在澶州,敌我双方还没撕破脸之际,连夜奔赴天雄军,并遣亲吏守在陈尧叟房前。

    赵恒置若罔闻。

    倒不是因为寇准跋扈,而是寇准对陈尧叟的心思人尽皆知,反正已经湿了脚,再湿一回又何妨?

    陈尧叟不愿就范,却又担心赴天雄军之后,还是会在寇准威逼下出使契丹,与其这样,真不如在赵恒跟前委屈求全,遂往御前陈情:“元贞皇后独孤氏(唐国公李昞妻)、太穆皇后窦氏(唐高祖李渊妻)、文德皇后长孙氏(唐太宗李世民妻)均为鲜卑胡。”

    赵恒婉拒。

    “前代高贤,朕不能比。”

    陈尧叟实在拉不下脸直言和亲,悻悻而出。

    寇准那亲吏依然等在行宫外,还想帮陈尧叟收拾行囊。

    陈尧叟大怒:“该说的老子已经说了,再敢跟着,老子立刻出城,你家郎君想不去都不行。”

    城郊寇准闻讯盛赞:“陈尧叟真是个妙人儿,巴蜀出锦绣啊。”

    送行百官无不心领神会,天雄军似乎可以不去了。

    虽然御前不断有人建言权宜之计,但一行人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中使出面挽留。

    寇准的脸越来越黑,一大群人杵在这里,用心可诛……

    黄昏时分,千呼万唤始出来。

    并非中使,而是一步三摇的陈尧叟,身后有亲随四人、侍卫三十、马车两辆,有气无力的拱手作揖,“下官大病初愈,多有不变,累使相久等,这就上路?”

    “陈签书要不要去车上休息?”寇准暗暗叫苦,明明已经妥协了,怎会是这么个结果?还上路?我呸!

    “下官身轻,骑马方便。”陈尧叟生怕寇准听不明白,笑的特别夸张。

    寇准率先上马,四下作揖,扬鞭一半,才又突然想起来似的问左右:“毕相何时能到?”

    众人闻弦知雅意,纷纷请寇准以国事为重,亲与毕士安交接,再赴天雄军。

    寇准勉为其难的应了,鬼才想这个时候赴天雄军,和亲一事肯定会落在王钦若头上……

    景德元年十二初六,契丹使姚柬之、韩杞、王继忠赴澶州行宫觐见。

    是日,驾前西面排阵钤辖秦翰充天雄军都部署兼知军府事,参知政事、判天雄军府兼都部署充礼仪使。

    王钦若捧诏泪流,泣不成声。

    “和亲”二字都不敢提及,是哪门子的礼仪使?不用想就知道这是一口史无前例的大黑锅、一场天降横祸。

    孙全照忽生兔死狐悲之感,他与王钦若相处时日并不长,但危急时刻两人互以遗书托付、同生共死……

    在场众人均有不平之色……

    秦翰携诏上任,尴尬不已的挠了挠头,待孙全照等人暂避后,才又以赵恒口吻安抚:“参政此次不负圣望,官家赞以凤阁鸾台之才,请参政委屈三年,权作出外养望。”

    王钦若喜极而泣:“三年?”

    秦翰十分肯定的点头:“北朝秦国公主入宫,陛下便召参政回朝。”

    王钦若喜不自胜的朝北望去,暗暗祈祷:刚刚咒你不得好死……是我不对……

    刘纬来的很快,额头新添红肿,说是不小心撞的,谁都不信。

    王钦若半真半假的一惊:“奉礼郎不是屡赞契丹比我汉人还重礼节?”

    秦翰是真不悦:“和亲一事太唐突了。”

    刘纬遮遮掩掩道:“下官晓得轻重,真与国事无关,私怨、私怨……”

    孙全照作势要走:“某回避?”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刘纬连忙摆手,“这事说来话长,北朝太后这人,喜欢跟人讲道理,但又不许对方辩解,下官听着听着就迷糊了,不小心一头撞过去,姿势有些不雅,挨了两脚。”

    天雄军正对契丹王帐,摊上和亲这么一档子事,包括秦翰在内,全都心不甘、情不愿,此时却是忍俊不禁。

    刘纬抱怨道:“下官始终想不明白,契丹秦国公主身份尊贵,又是豆蔻年华,远嫁三千里,嫁妆年年有,年年五万贯,百利而无一害,怎会耽搁这么久?”

    王钦若谆谆告诫:“夷夏之防,卧榻之侧,怎能不慎重?”

    刘纬反手一将:“幽州在手才有资格说夷夏之防,卧榻之侧。参政若以这个心态议亲,实在是本末倒止,陛下所托非人。”

    王钦若面红耳赤。

    秦翰问:“夷夏之防、卧榻之侧不能为本?以何为之?”

    刘纬道:“哪一年没冻死过人?哪一年没饿死过人?每年五万贯与民休养生息不好?”

    “陛下委屈求全换来皇宋无饿殍、无冻殍,这就是本。”

    “成天喊夷夏之防、卧榻之侧,却无力回天,口惠而实不至,何苦来哉?”

    “若是觉得百姓无足轻重,以五万贯激励今次有功将士继续为陛下效死,不也好过契丹拿去养兵?”

    秦翰道出澶州君臣诉求:“寇相以为,绢依前议,银则全免。”

    “寇相何不亲至?”刘纬冷笑,“下官还想让契丹为河北百姓偿命!契丹答应吗?不能拒敌于国门之外,就不要做不切实际的幻想。”

    孙全照笑着转圜:“奉礼郎挨了一顿揍,火气见长。”

    刘纬道:“现在不是上天讨价、落地还钱的时候,无论进度如何,契丹都会在初九以前拔营。小心思藏着掖着,免得贻笑大方,现在是议亲最佳时机,真等到契丹北归,就轮到他们狮子大开口了。”

    秦翰苦笑:“既然如此,奉礼郎心中可有章程?”

    刘纬道:“要看参政怎么想?”

    王钦若摇头:“我能有什么想法?尽快送走,请奉礼郎畅所欲言。”

    刘纬微笑不语。

    王钦若后知后觉:“我已不在其位,这就上疏陈情。”

    秦翰接口道:“若是以金帛赎民一事,我没意见,可先从军库借调,再禀陛下。”

    刘纬道:“契丹此次无功而返,人心急需安抚,加上前约墨迹未干,不会有什么让步空间。”

    “参政可以在礼数上多下功夫,但凡涉及秦国公主之礼,越重越周全越好,要让契丹觉得不好意思,要让契丹觉得仅是嫁妆已经不足以回应这份尊重,日后秦国公主可能因为这份不对等,为世人所轻。”

    秦翰眼前一亮:“奉礼郎是想让契丹以地陪嫁?”

    刘纬毫无欣喜,吐出惆怅万千:“如此一来,何惧非议?下官也不用担心被人喊打喊杀了。”

    ……

    天雄军外围。

    契丹王帐突然一阵骚动。

    萧绰、耶律隆绪并肩而出,蕃汉文武侍立左右。

    王钦若急趋上前,并深深一揖:“北朝皇帝陛下、太后殿下纡尊降贵,外臣王钦若愧不敢当。”

    萧绰、耶律隆绪、韩德让心里同时“咯噔”一声,战事疑云忽起。

    “南朝执政亲来,孤理应出迎。”

    萧绰强颜欢笑。

    “北朝秦国公主尊贵,外臣不敢不来。”

    王钦若神情自然,毫不做作。

    “行营简陋,请南朝执政稍事休息再议。”

    萧绰盛情相邀。

    “外臣愧不敢当,值此兵凶战危,不化干戈为玉帛、不敢懈怠。”

    王钦若婉拒,并立即投入到与韩德让的协商之中。

    但凡今古礼仪有异,以重为主。

    但凡夷夏礼仪有异,以重为主。

    但凡两国立场有异,以重为主。

    韩德让一度错乱到以南朝自居,遂引王继忠为奥援,勉强撑到黄昏。

    王钦若一出行寨,契丹便整军备战,马食粮谷,箭不离身,人不卸甲。

    是夜,萧绰、耶律隆绪和衣而卧,静待风雪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