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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利弊根缘

    刘纬不是很理解眼下世人思维方式,分不清是个人劣根性作祟,还是民族劣根性作祟。

    雄州等缘边诸城建制完好,官民普遍畏契丹如虎,习惯以紧闭城门为安身立命不二法门,坐视契丹如入无人之境,隔壁友军有难都能不动如山,遑论驰援澶州?

    但在契丹大军经霸州、信安军等地渡过白沟河之后,雄州官民却又不屑盟约、不屑和亲,全然忘了先前丑恶嘴脸,并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不满。

    雄州知州李允则虽然咬牙认了王钦若亲笔、秦翰附签、赵恒默许的行文,却又纵容官吏故意将刘纬赠帛绢、香药、蜡、茶于契丹一事泄露出去,引来百姓群情激奋。

    周文质所领的两百来骑,硬是被生生冲散,幸亏为防契丹过境,赵恒命高阳关副部署曹璨亲临雄州督导……闻讯以军弹压。

    刘纬新生以来,从未这么沮丧过。

    当初,周世宗柴荣北伐,先克益津关,改名雄州。再克瓦桥关,改名霸州。雄霸天下之壮志一览无遗,契丹幽州门户自此洞开。

    赵光义硬将两手王炸打的稀烂,高梁河之战、雍熙北伐均以惨败告终,不仅后周以来的禁军精锐丧尽,举一国之力筹备的战马也消耗殆尽。

    二十年过去,丁壮又已成军,却不再是精锐,接连失利,屡战屡败。

    二十年过去,人口能得到补充,但战马繁衍、来源全都无力为继,华夏传统马地不是在契丹手里,就是在党项、吐蕃、回鹘手里。

    刚刚过去的咸平六年,内外坊、监及诸军共有马十六万匹,河北、河东战场最多八万匹,并非全是战马,有的只能驮物拉车。

    而河北常驻兵力二十万,京畿、河东来援二十万,共计四十万,每五人一马。

    契丹南下兵力二十万,按照正军一名、马三匹、打草谷﹑守营铺家丁各一人来算,最少也是一人两马。

    机动性存在天壤之别,河北宋军只能固守待援,疲敌攻势。

    其实,北宋马政的巅峰时期,也就二十万匹,现如今只有十六万匹。

    汉唐是多少?

    汉四十万匹,唐七十万匹。

    最简单的数学题,北宋收复汉唐故土的战马缺口为二十四万匹,这还是在忽略党项崛起、交趾(越南)自立的情况之下。

    交趾姑且不论,党项能忽略?

    自从淳化五年(公元994年)赵光义下诏废毁“统万城”,短短十年时间,至少二十万宋军、民夫葬身西北。

    后世嘴炮在论起澶渊之盟时,全然不顾史实,嘴一张便是如何如何逆推、怎么怎么收复幽云十六州。

    即便可用嘴炮收复幽云十六州,后勤怎么保障?契丹以战养战尚且需要打草谷﹑守营铺家丁各一人来保障后勤。

    假如一万大军守幽州,后勤如何保障?吃土为生?

    最少也是一比三的战勤比,还得一月一趟。

    这就完了?

    怎么保障三万民夫安全?

    那是人头!不是韭菜!

    契丹南下河北腹地,尚且如入无人之境,遑论无城避险、人生地不熟的塞外?

    再以一万大军护送三万输粮民夫就完了?

    不!

    契丹随时可以围猎!

    羊群、马群、狼群手无寸铁,尚有速度加持。

    民夫有什么?甚至跑不过羊群。

    背!是他们最基本、最普遍的运输方式,为身后五斗米折腰!

    后世嘴炮动不动就要以十万大军一血澶渊之耻,却不知每月至少需要三十万民夫保障后勤。

    十万大军在外,必须有三个月以上的存粮,才能保持军心稳定,那就是九十万民夫。

    以赵光义时期的雍熙北伐为例,二十万宋军精锐三路齐出,动用民夫一百二十万人,几乎全军覆没,降者不计其数,当时契丹主帅耶律休哥收宋尸以为京观。

    三千万人口,一次少百万,家家戴孝。

    自此,赵宋君臣,绝口不提北伐事。

    自此,中原王朝全面进入被动防守阶段。

    河北缘边遭荼毒最深,受伤最重,祈和之心比谁都虔诚,但当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时,却又掀起滔天恨意。

    赵恒不想提兵幽云?汉家儿女哪个不想?

    刘纬也想,实在是无能为力,或者说无进攻之力,仅能以河北一路硬抗自保。

    刘纬理解雄州百姓的心情,但不认同雄州官民的做法,避至雄州以北、三十里外的界河巡检司驻所。白沟河近在眼前,因契丹受阻于河道,当地百姓又称其为拒马河。

    当初,周文质猜测萧绰、耶律隆绪可能会借道雄州,一行两百余人才在雄州守株待兔。

    当萧绰、耶律隆绪去向明朗之后,刘纬便以周文质口吻去信定州、霸州、雄州,并附以王钦若行文。为防三州上下其手,又将借自孙全照的两百骑分成四队,界河巡检司留一队,另外三队前往三州监督“脂粉钱”出库。并许诺凡在缘边期间一律十倍月俸、事成另赏,众人无不雀跃,年不年的,也没人在乎了。三地军库、府库中的纸、蜡等用具一扫而空,帛绢、香药去了半数,均以脂粉钱的名义运抵白沟河对岸。

    契丹那边收的倒是很痛快,但一直杳无音讯。

    周文质坐卧不安,一会儿担心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一会自我安慰,萧绰、耶律隆绪肯定得先收拾萧胡辇、再计较儿女情长。

    刘纬不急不躁,买来四只产奶母羊养在白沟河边,每天忙着挤奶喝。闲暇时,上疏夸李允则铁骨铮铮、刚正不阿,但值南北两国建立信任初期,这种的性格不利沟通。

    十岁童子妄言封疆去留,古今未见。

    周文质急得干瞪眼,青丝渐成白发。

    赵恒早在十二月十五日就已驾发澶州,并作回銮诗:锐旅怀忠节,群胡窜北荒。坚冰销巨浪,轻吹集隹祥。继好安边境,和同乐小康。

    其时,契丹已出关,王超所部也已在天雄军就地解散。

    十二月二十六日,赵恒诏王钦若归阙,以孙全照知天雄军、军府事。

    王钦若接到诏书,立刻给刘纬写了封信,道尽以地陪嫁的种种不切实际,想以天雄军舍身忘死之功,换赵恒网开一面,以地陪嫁之设想就此作罢。

    刘纬的回复简明扼要:“不能从一而终?何以总领百官?”

    周文质气急败坏:“我的小祖宗,让人安心过个年行不行?”

    信与诏书几乎前后脚抵达。

    赵恒听信刘纬谗言,轻易封疆。

    西上阁门使马知节知定州、刑部侍郎赵昌言知大名府、给事中冯起知澶州、莫州团练使杨延朗知保州、知雄州李允则改知瀛州、引进使何承矩知雄州……

    何承矩以“待边人之礼悠久可行者”而闻名,随着南北关系逐渐缓和,军事重镇雄州亦为外交前沿。

    白周文质更加焦灼,每天瞪着北方望眼欲穿,已经半个多月了,怎么能一点表示都没有?说好的礼尚往来呢?

    景德二年,悄悄来袭。

    正月初二,一封敕降日行五百里急递缘边。

    随着河北诸州奏报战损,多地惨状跃然纸上。

    赵恒遂诏罪己,与民休养生息。

    赵恒连自己都不放过……

    刘纬也开始急了,去信家书往来两个回合都没想起来的施护、惟净,索要释门圣物、奢侈品、古玩字画,若是能遣高僧赴契丹秦国公主府上讲经更好。

    周文质由高品升为殿头高品的喜悦荡然无存,天知道刘纬下一步会出什么邪招?

    千里之外,东京城。

    王钦若获加阶邑、实封,并赐袭衣、金带、鞍马,但却惶惶不安。封赏落地,随之而来的必定是弹劾,功过相抵之想已然落空。

    果不其然,元宵节后,言官纷纷上疏弹劾王钦若乱“夷夏之防”,还真有人往王钦若府门上泼鸡血。

    对王钦若来说,此次弹劾,实是死局,如果把责任往一个十岁孩子身上推,这辈子别想再进政事堂。刘纬也不是洪湛,不会任人拿捏。

    赵恒庆幸不已,暂时不会殃及城门,臣子不就是应该为君担忧?

    宋太初的请对内容却又让赵恒尴尬起来:广选贵女,充实后宫。

    这是在为刘纬补漏。

    赵宋养猪似的养着赵匡胤一支、赵廷美一支,多出一个混血亲王,不算什么大事。

    但有前提,赵恒必须在三年之内,诞下子嗣。如若不然,就得在契丹秦国公主身上动些手脚,延缓其生子进度。

    赵恒婉拒:“现在不是时候,等皇后身子好些再说。”

    千里之外,雄州。

    新任知州何承矩(公元990年挖白洋淀)上任,当日正午即以便服亲临白沟河一线查看。

    一个半大少年抗着锄头,以两脚泥泞将一群契丹来使堵在驿馆前,左一句“北朝太后殿下”、右一句“北朝皇帝陛下”。

    契丹来使无不一脸尴尬,每每抬步便被又一句“北朝太后殿下”拉回来……

    何承矩一行人多势众,周文质主动上前见礼。

    那半大少年远远一抱拳,并不耽误口中说教:“这都多少天了?北朝皇帝陛下亲口跟我说日行五百里乃家常便饭,几十车泥土这么难?那可是为北朝秦国公主殿下准备的?怎能如此懈怠?北使若是不愿秦国公主殿下南嫁,大可明……”

    一契丹来使冲何承矩惶恐作揖:“敢问这位官人可是为榷场事来?吾等实奉我契丹新城萧都监之命,请南朝商贾就新城贸易。”

    那半大少年怒不可遏:“何不早说?是那萧都监遣尔等坏南北通好?”

    何承矩知道半大少年是谁了,是王钦若四面楚歌之下、引为奥援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