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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新老交替

    陪同刘纬千里奔走的二百天雄军骑卒均来自孙全照麾下,多是其本家、姻亲、部属子弟,两人之间难有秘密,“事成”急递遂经天雄军发往东京。

    周文质又以内侍之身硬夺遭赵昌言扣押的两车“艺术品”,命其继续北上,运抵雄州交割,由何承矩去善后。

    孙全照再被刘纬跋扈所惊,有意居中缓和双方紧张气氛。

    刘纬底气十足:“鼻折山根,不足与谋。”

    赵昌言曾任参知政事、御史中丞,女婿王旦正在参知政事任上。

    孙全照却认为刘纬已经具备对抗赵昌言的底气和资格,送至城外依依话别。

    刘纬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光鲜,烂账易清,人情难还,焦守节赠予的马僮一直等在天雄军,眼神里的闪躲令人如芒在背。

    三月十五日。

    宋太初突然上疏请建回避制,凡父子同朝、兄弟同朝、翁婿同朝、连襟同朝不可同居中书、枢密院、三司、御史台等要害,不可同居实权、不可先后同职、不可出知同地……

    几乎将满朝文武一网打尽,一扫先前人人喊打之阴霾。

    百官惊骇莫名。

    毕士安第一次拎着寇准耳提命面:“平仲是不是和宋太初起过争执?”

    寇准连连叫屈:“官家最近总是看我不顺眼,哪敢再同宋太初起龌蹉?”

    是日,黄昏。

    宋太初入崇政殿请对。

    赵恒苦口婆心:“卿之劳苦,有目共睹,卿之隐疾,卿亦有克制之道,何必以犯众怒求去?”

    宋太初实话实说:“臣以昏望之症、暂领百官,本就是佐陛下亲征河北、慷赴国难的权宜之举,怎能恋栈不去?臣本想扶陛下上马,待陛下坠镫而归,再卸去两肩重担。但刘纬妄为,臣又不能不有所担待。今侥天之幸,国事圆满,请陛下许臣以清明归老田园。”

    赵恒无奈道:“卿先回去休息,容朕衡量一二。”

    三月十六日。

    吕蒙正、宋太初上“刑统良贱籍制废止条令”,纳各色人等编户齐民,人必有籍。

    他们没能力做根本性的修改,却又赋予人最基本的生存权力,将刑统中雇主定仆去留、生死等类似条例删除,并以人力、女使代替奴婢等字眼,至少创造出一种可能性:杀人者死,不因主仆之别、官民之别而增减。

    也有争议畏于祖制完全搁置,例如胥吏应试。

    早在端拱二年,赵光义便以“科级之设、待士流也、岂容走吏冒进窃取科名”为由下诏:“自今中书、枢密、宣徽、学士院、京百司、诸州系职人员,不得离局应举。”

    视民为子,视吏为奴。

    胥吏遂止于九品,难过娼伎从良。

    还有些不够周全,例如乐工究竟是赋役?还是职业?

    现在来看,肯定是赋役。

    ……

    吕蒙正入宫,不仅为上疏,也为请归西京养疾,他不良于行,由两子搀进崇政殿陛辞,并奏:“北戎请和,从古以为上策。今先启诚意,继好息民,天下无事,惟愿以百姓为念。”

    赵恒问策:“寇准可为上相?”

    吕蒙正对:“准轻脱、好取声誉,不可不察。”

    赵恒静静看着吕蒙正蹒跚离去,似乎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他也已走出赵光义阴影,军政均有建树,国家暂得苟安。

    ……

    是日,宋太初又上一疏,弹劾权知开封府事陈省华之子、签书枢密院事陈尧叟之弟、知制诰陈尧咨礼部贡举徇私舞弊。

    百官无不咬牙切齿,不是恨宋太初,而是恨陈家父子不修节操,遍是漏洞可抓。

    无人怀疑宋太初所言真实性,一国上相开金口,绝对是板上钉钉。

    陈省华随即告病。

    此时,河北特奏名举人殿试如火如荼。

    赵恒又气又怒,诏东上阁门使曹利用、兵部郎中边肃、内侍副都知阎承翰彻查陈尧咨舞弊一案。

    有心人都能看出宋太初的坚决去意,是新老交替?还是功成身退?

    是日,宋太初再赴崇政殿请辞。

    赵恒遂就替代人选相询。

    宋太初答:“王钦若”。

    赵恒恍然大悟。

    宋太初固然是因昏望之症求去,无法钳制寇准的内疚不安或许才是主因。

    “王钦若”并不是“王钦若”,而是“势成水火”,而是“南北无法交融”,这是宋太初在暗示,寇准如今威望已无人可及,惟有以南制北。

    次日,宋太初加昭义军节度使,建节本镇,亦为罢相前兆。

    文武百官无不暗自称庆,如剑在悬的“回避制”疑云悄然消散。

    三月十八日,河北特奏名进士榜出。

    得进士范昭、张存等五十一人赐及第,四十五人出身。诸科赐及第、同出身并试秩署州助教者六百九十八人。特奏名进士、诸科,赐及第、出身至摄助教隶殿侍者六百六十二人。

    是日黄昏,刘纬、周文质馆于京郊。

    赵恒遣中使携刘纬奔赴宜春坊李继隆宅致祭。

    此时,李继隆六七已过,其子李昭亮四岁荫补东头供奉官,自幼出入深宫,心高气傲,本着长兄如父为理念,宠得李四娘无法无天,并怂恿其殴打朝廷命官……

    刘纬下意识的觉得那内侍可能靠不住,硬拉周文质一同前往。

    李继隆的丧事极尽哀荣,远远超越潘美、曹彬等开国功臣,仅遗奏亲属牙校就达三十人,两倍于潘美、曹彬。尽管丧事已近尾声,吊唁宾客仍然络绎不绝,队列甚至排到坊外。

    李昭亮脸色不怎么好看,特别是在刘纬一声“兄长节哀”之后。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刘纬不得不放低身段,毕竟两人相差整整二十岁。

    “嗯。”李昭亮无视一众宾客好奇心,携刘纬直奔后宅。

    “人人心中一杆秤,不枉叔父一生都在为国奔走。”刘纬深有感触。

    “门外那些人是来吃白食的。”李昭亮瓮声瓮气道,“冷衙门胥吏日常难以为继,习惯蹭红白事糊口。二叔说爹爹杀孽过重,由他们去,权当又做了场法事。”

    刘纬差点噎出内伤,不过这事他还真听说过,生活无着落的各部胥吏成群结队奔赴红白喜事现场,以堵门、占席等手段求乞钱财。

    “宋相最近……我怕你在外面不自在。”李昭亮振振有词的扔刘纬进后宅。

    “纬哥儿今日到的?”阎氏等在正房廊下,李三娘、李四娘随侍左右。

    “将将,不敢劳叔母大驾。”刘纬深揖之后,又再拱手,“请三娘、四娘节哀。”

    “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你叔父生前一直牵挂你们这些小儿女。”阎氏一改先前疏离,边泪目边道,“中使前来问疾时,最先关心你在缘边安危。”

    刘纬道:“侄儿有愧,未能……”

    李四娘突然信誓旦旦:“我以后不会再揍你了,爹爹说你在他房前跪了一天一夜,他才答应。”

    刘纬差点无言以对:“呃……多谢四娘宽宏大量。”

    李四娘这才红着脸转身离去,跑了两步,又回头拽走李三娘。

    阎氏也红了脸,“你叔父行事向来霸道,其实没什么恶意,也没针对谁。”

    刘纬口是心非:“侄儿明白。”

    两人其实没什么话说,一盏茶尽,阎氏见刘纬并无反悔之心,便说起正事:“你叔父给你留了几箱东西,好像是历年表奏,就在书房,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仅是历年表奏,还有贴黄草稿、每战总结、界外地理描述、争端埋怨之语等等,杂乱无章,主次不明,侧重难分,若非站在历史高度,绝对看的人一头雾水,刘纬却因此不知岁月。

    “你还要进宫?”李昭亮匆匆寻来。

    “可能吧,中使刚才没交待。”刘纬依依不舍。

    “快走,快走。”李昭亮心急火燎。

    “那这些……”刘纬欲言又止。

    “明日给你送过去,还有几箱要不要?”李昭亮直接动手拉扯。

    “兄长不看?”刘纬就是一喜。

    “我现在哪有时间忙这些?太乱了,你整理好再送回来。”李昭亮一点也不见外的揽着刘纬肩膀,“不能让官家久等,我四岁就开始出入禁中,有不懂的尽管来问,不是外人。”

    ……

    满城灯火通明,显赫于青天白日之下的皇城却是寥寥无几,中书一盏、枢密院一盏、翰林学士院一盏、通进银台司一盏、皇城司一盏。

    内东门不常置,惟天子夜出深宫之时,掌灯于幄殿。

    当值翰林学士李宗谔倒趋出殿,门外一半大少年抢先作揖。

    李宗谔心中迷雾顿时化雨:半夜兴师动众只为这半大少年?

    他微微一颔首,退至耳房廊下望月兴叹,但那些许不快忽然又不翼而飞。

    张景宗灰头土脸的步了后尘,强颜欢笑道:“官家心情不错,学士要不要来杯热茶暖暖身子?”

    李宗谔忽有所悟:难怪宋太初执意求去,这对师徒若是一镇中书、一宠君前,岂不是隔绝内外?

    赵恒感慨更多。

    眼前的半大少年已脱胎换骨,那抱于胸前的双手满是冻疮、痂痕,那微微低垂的脸上黑紫交错、遍布沧桑,惟独双眸韶华依旧,清澈更胜往昔,且深不见底。

    赵恒咽下嘴边那句“卿一路辛苦”,招了招手道:“快过来,坐下说话。”

    刘纬避开绣凳,于御案左侧屈膝跪坐:“陛下赋予信任,王学士直面诘难,孙钤辖居中策应,何知州勇于担当,周高品不计毁誉,臣苦在奔走,无功可居,不敢就坐。”

    赵恒促狭笑道:“许卿以勤补拙,耶律隆运就是韩德让吧?其孙陪嫁可否?”

    刘纬大惊:“臣以为万万不可!”

    赵恒殓去笑意:“何故?”

    刘纬一语惊醒梦中人:“自从他韩德让呱呱落地,无时无刻不在证明如何心向契丹,汉人血统不值一钱。反观契丹耶律氏,无时无刻不在证明身为北中国的正统性,无时无刻不在强调与汉人血统一脉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