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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六韬浑然而中处

    刘纬有心拉钱易夫妇上岸。

    一来,给钱惟演添堵。

    二来,钱易这人虽然狂到没边,但绝对是真才实学,前有苏易简为其在赵光义耳边吹风,后有宋白为其在赵恒面前陈情。

    钱易咸平二年进士及第,名列一甲第二,可他在功成名就之后,再犯轻狂,率数百及第举人诣开封府、讼发解试荐送不当,逼的榜首投牒逊避、请以钱易为首。

    赵恒遂命翰林学士、知制诰、直舍人院等两制词臣覆考、重议等次。

    但当时的考官、度支员外郎冯拯不同意重议名次,并上疏弹劾钱易与翰林学士承旨宋白私相授受。

    赵恒初登帝位,绝不容许有人污及贡举,遂下冯拯于御史台狱。

    冯拯再度上疏抗辩,坚持认为钱易轻浮无行,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赵恒细细一想,也怕年年都遇见这等糟心事,便罢两制议及覆考,改以局外钱若水等人重评开封府发解进士试卷,并擢文行兼著者一人为首。

    很明显,“文行兼著”一词,是冲着钱易去的。

    钱若水不仅认为钱易德行不够,榜首推让之人未曾据理力争、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遂将二人各降一等,分列第二、第三,改以名不见经传的孙暨为第一,借此敲打起哄的进士及诸科及第者。

    宋初,开封府发解试名次与殿试名次时不时共鸣,咸平二年也在其中。

    于是,新科状元孙暨成了时任宰相吕蒙正的乘龙快婿。

    钱易和榜首一争一让,反落下一身骚,人人都不待见,均通判蛮荒之地,算是一种变相发落。

    但也从侧面证明钱易的可取之处,领着数百及第者闹事,妥妥一异见领袖,组织能力更是没话说。

    刘纬一边感叹“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一边引钱易为奥援。

    说服钱易费了不少功夫,全靠盛氏提供突破口,其继子钱彦远在钱昆宅借住多有不便,而且正是读书上进时,钱易之所以应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也是想就近教导。

    刘纬不光答应钱易点到即止,还答应盛氏只诣不讼。

    赌的就是钱惟演心虚、有愧,钱俶抢了钱倧王位就不说了,现如今还敢不给钱倧子孙活路?

    ……

    崇政殿后殿气氛凝重,不仅赵恒御驾未至,往日总是早到的刘纬也不见踪影。

    诸司使的眼神一直在杨亿、晁迥、李宗谔身上打转,夜直告病、改在白日来朝,是要生事?

    “啪!啪!”

    殿外鞭响,唱宣由远及近。

    殿内众人纷纷自正衣冠,肃穆以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抢先传来,半大少年飞快跨过殿门,差点撞在执戟金吾身上。

    “慌什么?”一声关切从远处传来。

    是赵恒!

    殿内众人无不暗暗腹诽:不是应该罚俸一月吗?这小王八蛋不止拿着俸禄,还有一份职事钱……

    刘纬连忙抽身出殿,趋至回廊尽头奉迎。

    殿内又是一阵腹诽,以刘承珪为最:奏疏明日再递吧,说不定今日就能和解……

    赵恒是有事过问,劈头盖脸道:“施护他兄弟二人那点家底还有剩下吗?”

    刘纬毕恭毕敬道:“臣若不帮施护法师怜悯众生,施护法师就要请旨筑塔。”

    赵恒眉头就是一皱:“卿许了施护什么?”

    刘纬不敢再打马虎眼:“回陛下,吐蕃西去,释教不禁婚配,施护法师心有牵挂。”

    赵恒意兴阑珊:“他欲西归?”

    刘纬道:“施护法师是想家小叩阙。”

    赵恒不由侧目:“山水万里,卿答应了?”

    刘纬怏怏道:“臣说需要二十年。”

    赵恒入阁小坐:“届时不成,国体何在?”

    刘纬道:“臣以为,十五年足矣。陛下为保河东、河北人民,所以和契丹。若想再复我汉唐故土,惟有向西拓展。但西域道路自安史之乱以来,多已为绝途,何不遣我皇宋释门败类、赵谏之流赴西域……”

    赵恒动气:“此乃军国大事,非卿所能言!”

    刘纬揖道:“臣万万不敢,但近来西域诸国群赴契丹朝觐,南下者寥寥无几,并非不慕我华夏,而是为契丹、党项、回鹘刀兵和绝途所阻。何不流破戒僧、犯禁豪强于西域,广建汉传兰若?每百里一寺,既可教化蛮夷,也可为驿舍,何愁万邦来朝无路?”

    赵恒问:“卿可知建一寺靡费几何?”

    刘纬道:“西域之地,一室可为寺,一帐也可为寺。赴西域建寺之人皆是流徒,赋予其建寺重任,同监守自盗又有什么区别?责其白手建寺,方显刑法之重、方能以儆效尤。”

    赵恒问:“即便他们愿意,法外之地,如何限制?”

    刘纬道:“愿则许其十年之期,届时可以荣归故里。不愿者,破戒僧夺牒从良,犯禁豪强流岭外,遇赦不赦,不死不归!”

    赵恒沉吟不语。

    刘纬又道:“赵谏之流的确该死,但其生存之道,颇多可取之处。与其流岭外多障之地,不如流西域极寒之地,即便建寺不成,亦可为我皇宋耳目、向导。而且西域之地,对于破戒僧、犯禁豪强来说,并非一无是处,不禁婚嫁,不禁荤腥,好勇斗狠,极慕中原,常以妻女待之。”

    赵恒已然心动:“赵谏之流若是效仿中行说,又该如何?”

    刘纬道:“敢问陛下,匈奴何在?”

    赵恒道:“还是得从长计议,拟好细则呈上来,交给景宗就好。”

    ……

    “刘书记借一步说话。”张景宗拉着想要尾随赵恒入殿的刘纬避到一边,“娘娘说你眼下有暇,能否抽空指导我家茂实?”

    “瞧都知说的?能是指导吗?明明是共同进步,那是我的荣幸,就从二十日开始吧,每双日未时初至未时中我去贵宅请教。”刘纬笑的无比灿烂,仿佛上次婉拒朱氏根本不存在。

    “谢……我就不说了,以后日子还长。”张景宗心中似乎也无芥蒂。

    ……

    晁迥、杨亿、李宗谔突然偃旗息鼓,不再想着先发制人,也不去猜测刘纬怎么歪的嘴,全程戒备,见招拆招。

    却为虚惊一场,倒是钱惟演心急火燎的遣了亲随寻过来,约在东华门外一酒楼小聚,开门见山:“他行事乖张,明远兄已是半百之龄,此事不宜再拖。”

    “由我去陪不是。”刘筠官职最低,家境最寒酸,“确实是我不修口德在先,认打认罚。”

    “忍气吞声?我等日后如何面对同僚?”晁迥胡须皆张。

    “即便说和,也得先扳回一城。我等协力润笔,不作构陷之词,也不差他多少吧?”杨亿道。

    “远远不够!”钱惟演有理有据,“大年兄有所不知,永昌坊那间印坊始建于咸平五年,比国子监印坊占地面积还大,共有铅字万余,所印书籍尽皆活字成版,可谓一本万利,一份四开邸报,他能做到两钱,国子监最少五钱,雕版所需时日还得另算。”

    “请人手抄?”杨亿又道。

    “大年兄可知李迪?他曾在慈恩寺借住,同两百滞留京师的落第举子一起、以贩文为生,诗词歌赋、杂记、游记不限,刘纬手中想必已有百万存稿,我等进度跟不上。”钱惟演暗骂一群猪队友,老子的钱又不是大风吹来的。

    “他这是以有心算无心,我们恰逢其时。”杨亿苦笑不已。

    “刘纬那间印坊承接外务,四开邸报印一万份按三钱算,最低以一年计。”李宗谔道,“他似乎已将各种意外计算在内,应该没安好心。”

    “听说昌武昨日在光教院大醉一场。”晁迥话里有话。

    “他是想贴补光教院吧?”杨亿连忙打圆场。

    “是想让我们贴补光教院,却是以修百家姓之名。”尽管李宗谔早有预见,还是忍不住心情低落,怏怏不乐道,“他说了,四千贯和事,一钱都不能少。”

    “他怎么不去抢?”晁迥愤怒拍案。

    其实,众人心知肚明。

    翰林学士拜参知政事,得赐三千余贯财物,再加上本俸、贴职等等,刚好在四千贯左右。

    但凡李宗谔、杨亿、晁迥有一人想拜参知政事……

    刘纬这是在定规矩,也是在杀鸡儆猴,再有娈童传闻,就有了旧例可依。

    钱惟演叹为观止:“这手段不输半百重臣,把人心算死了。”

    晁迥挥袖而去:“大不了出外!”

    ……

    八月十七日。

    刘纬又一次不负众望,杜撰出一则晁迥和长媳之间委婉动人的不伦情爱,看的待漏院文武百官血脉偾张、蠢蠢欲动。

    又是一词千古绝唱。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晁迥想晕却又不敢晕,真晕倒,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刘承珪不得不将三份邸报一起呈奏。

    赵恒津津有味的看完,在两钱定价上御批:转进奏院、国子监。

    是日,未时中。

    后苑蹴鞠场如火如荼。

    殿前禁军将内外学士虐的欲仙欲死,皮球都踢破了两只。

    赵恒正在场下休息,一边酣畅淋漓的笑着,一边敲打刘纬:“他们愿意吃哑巴亏朕没意见,李宗谔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始作俑者?”

    刘纬叫屈:“臣哪敢在三位学士之间挑拨离间?李学士这个人吧?臣说不上来,总觉得同他红脸不应该。”

    赵恒不悦:“晁迥、杨亿就下得去手?”

    刘纬道:“臣人言轻微,只能说李学士无愧“君子”之称。”

    赵恒笑了:“满朝文武百官再找不出第二个君子?”

    刘纬夹带私心:“说来惭愧,臣昨日见过另一截然不同的君子,钱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