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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十分春事九分休

    马翰将无妄之灾归咎于赵恒。

    王世隆生前,曾求任京畿刺史。

    赵恒严词拒绝:“牧守乃亲民之官,系朝廷公议。”

    一转眼,王世隆便没了。

    赵恒转而追赠其为“泰州防御使”,并召见其三子,赐名克基、克绪、克忠,授西头供奉官。

    与李昭亮四岁即授东头供奉官相比,可谓天壤之别,华而不实。

    不出意外的话,青黄不接的王家很快就会默默无闻。

    除非秦国长公主能再过个十一、二年,护其孙辈成家立业。

    ……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马翰拉着刘纬大发感慨:“那位若是不幸逝世,驸马都尉府也会收回。当初王世隆贸易洪湛宅,就是为了那位身后事着想,人算不如天算啊,走在了前面,哈哈……”

    “兄长越来越豁达。”刘纬远远没有马翰乐观,他先请东宫六位建府别居,后又遇见秦国长公主碰瓷,很容易给世人留下骄纵印象,再加上一度追着钱惟演、晁迥等清贵喊打喊杀,名声已经坏的不能再坏了。

    “豁达?那位碰不得,可以找人陪绑啊。”马翰意味深长的笑了。

    “涉及呪诅,声势越小越好。”刘纬道。

    “我可没乱来,而是握有实据。知道王世隆这几年在干嘛吗?他的心思一直放在天寿寺上。”马翰道。

    “不可能吧,占地面积那么大。”刘纬半信半疑。

    “相国寺外东厢菜圃而已,能有多大?他有他的办法,若非早逝,说不定真能得逞。”马翰问,“贤弟可曾去过干明寺?”

    “太庙东面那座干明寺?”刘纬摇头。

    “对,先帝恩典,许勋贵设牌位于干明寺,陪祀太庙。久而久之,秦王(王审琦)这类开国勋贵及其家眷后人牌位,便在干明寺占据一院,供人凭吊。”马翰殓去笑意,冷冷的道,“王家那间无量寿院如今显的有些狭窄,迁往天寿寺不就能为所欲为了?”

    “兄长已有人证?”刘纬问。

    “天寿寺那些个秃驴肯定有把柄握在王世隆手里,都有度牒,不好下手,贤弟同周文质打声招呼?”马翰道。

    “不妥!”刘纬略一沉吟,摇了摇头,“陛下之所以命宗正寺参预,就是不想那位太过尴尬,万一逼的她一命呜呼,岂不是落下刻薄寡恩之名?谁来担待?”

    “你们读书人的花花肠子真是多,拉人陪绑总可以吧,王世隆死前经常念叨‘小倩、小倩’的,据说风闻自李迪之口,是那位准备的后手,不如我们先用上。”马翰笑道。

    “不是后手,是不敢。景德二年乙巳科一甲第一,她想让孙辈无忧,就不会冒险激怒陛下。她都不敢做的事,兄长何必越俎代庖?”刘纬道。

    “由你我大出血安抚她?”马翰气不打一处来。

    “呪诅?”刘纬冷笑,“说不定是见鬼呢?”

    ……

    “见鬼?”殿中丞赵稹判宗正寺,仅为同姓,并非宗亲。

    “对!下官以为,也有可能是见鬼。”刘纬那张小脸一点笑意都没有。

    刘承珪强忍笑意,沉默不语。

    “汝读圣贤书,怎能妄托鬼神?”赵稹只好唱独角戏。

    “赵博士明鉴,鬼可以是心事,也可以是执念,听闻王防御使生前常在天寿寺徘徊,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宜为外人知,请赵博士、刘都知一查到底,还下官一个清白。”刘纬道。

    马翰有样学样,甩的一干二净。

    京师豪门几乎都有见不得人的隐私,王世隆心中的鬼是什么,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说错了也没人否认,水越搅越浑,多泼在秦国长公主本人身上。

    王世隆无子嗣妾侍遭强迫、披剃焚修一事,首先踢爆,言官蜂拥而上,弹劾赵匡胤一脉,真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刘纬、马翰静悄悄的将天寿寺和王世隆做了切割,四处搜罗度牒僧破戒铁证。

    ……

    景德四年的正旦大朝对嘉善坊刘家来说,别具意义。

    刘娇、刘慈这对小姐弟有幸赴崇政殿朝拜,并入深宫徘徊至黄昏。

    正月初五,在陈彭年的默许之下,邵焕、晏殊携手登门投贴、贺刘纬新春。

    刘纬再次坐实宠臣之称,隐隐向弄臣靠拢,并在赵恒授意下开始接触制诰文书。

    年仅十五……

    朝堂上下一片哗然,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若非刘纬曾经逼得晁迥、杨亿、李宗谔、钱惟演上天入地无门,就职于学士院、馆阁等处的清贵词臣早就群起叩阙了。

    尽管如此,底层舆情仍然汹涌难止。

    王旦不得不出面平息众怒,召刘纬试制诰三道,均在两百字以上,而后榜于中书东西厅外。

    还是有人信誓旦旦,宁可去职罢官,也不受弄臣所制制诰。

    刘纬怡然自得,并在崇政殿用小册子记下风闻而来的人名,随时准备给予成全。

    刘纬是真高兴,因为历史再次改道而行,且会载入史册。

    史上,景德三年本无秋试、景德四年也无省试、殿试。

    如今却因郭氏有孕在身,赵恒毅然放弃祭祖告陵的打算,贡举自然不会落下。

    礼部省试前日,知雄州李允则以“资敌”为由上疏,请禁《皇宋日报》输入河北、河东缘边榷场。

    《东京旬报》呢?虏不识文?

    晁迥、杨亿、刘筠、钱惟演无比失落,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二十名馆阁清贵改聚于《东京旬报》名下,辛辛苦苦大半年,竟没能获得世人认同,那李允则不会是收了别人钱财、特地出来恶心人的吧?

    平心而论,《东京旬报》的学术成就远远大于《皇宋日报》,每期已增印至一万两千份,被有志于科举的读书人奉为圣经。

    但寻常百姓不爱看之乎者也,多用来糊窗。

    反观《皇宋日报》,处处喜闻乐见,时政之外,更注重娱乐性,多是些家长里短,突发事件,名人逸事,甚至还有寻欢指南,而非学术。

    第四版仍是白话小说,正在连载《圣僧西游记》,署名为“承恩”,太像是在拍赵恒马屁,每章结尾还多出一个“地理、民俗顾问”的署名,名头大到惊人:“朝请大夫试鸿胪少卿”、“显教大师”。

    除此之外,也就只有特刊为人称道:景德三年承天节特刊是御制文集,景德四年正旦特刊是千字文,景德四年上元节特刊是三字经。

    ……

    其实,《东京旬报》一直在盈利,而《皇宋日报》一直在烧钱。

    这也是晁迥、杨亿、刘筠、钱惟演最为得意之处,却被李允则一封奏疏打醒,慢慢回过味:报办的再好,没有影响力就是白搭。

    晁迥既愤怒又无奈:“怪不的我家中缝广告版面无人问津,非得靠下三滥博人眼球?”

    钱惟演轻叹:“一日一发,又没那个精力,敷衍又会砸掉口碑。”

    杨亿摇头:“都是读书人,一旬五钱不动筋骨,一日五钱……恐得餐风度日。”

    一亲随敲门而入,奉上一张四开报纸:“几位官人,《皇宋日报》又出特刊了,凡能诵御制《劝学诗》者,均可免费领取一份。”

    晁迥怪话一大堆:“这事做的……我等拍马难及啊,咦?小儿对韵?”

    钱惟演缓缓念道:“咸平五年,不才伴读周王殿下于资善堂,殿下闻寒门才俊屡因落韵遭黜,而陆公《切韵》、王公《刊谬补缺切韵》博大精深,难为启蒙之书,遂与不才对韵,今录之,供世人以瞻。”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勤对俭,巧对乖……江海孤踪,云浪风涛惊旅梦。乡关万里,烟峦云树切归怀……”

    钱惟演等人大彻大悟,他们更像《切韵》,而刘纬则为《小儿对韵》,当然是朗朗上口更讨人喜。

    刘筠举一反三:“《皇宋日报》几无说教,立场近乎中立,评论往往一句即终,每每争议成形,立刻转而制造新的议题。他不是想教化世人,而是在引导世人如何去想,如何去做……”

    次日,赵恒降诏,晁迥等五人权同知贡举。接诏之时,即赴外南厢武成王庙锁院命题,在考试、纳卷、封弥、阅卷、定等完成之后,方可开院放榜,一系列流程通常需要三十天。

    刘纬今年也有了不是牵挂的牵挂,林宪杰若是再次落榜,只能去《皇宋日报》做总编。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

    初三黄昏,刘宅座无虚席。

    从初进京时的万德隆、张承志、邵焕到后来的晏殊、钱易齐聚一堂,是刘纬新生以来的第一次生日宴,诗词不绝,歌舞不休。

    所有的喜庆祥和都因江德明突访而告止。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惟独满子路喃喃自语:“不至于啊……明明已是足月……”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手不断修正历史轨迹。

    刘纬匆匆入宫,脑子里就两个字“难产”。

    远在宫闱深处的卢守勋脑子里则是更加凶险的两个字“逆生”,即足先露,世人多视“足先露”为冲母、不祥。

    《妊娠百科》并未提及“逆生”,一来不吉,二来风险大到需要做剖宫手术,因而无解,只有寄希望于郭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