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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北地兴风(五)

    南北服制的最大区别在冠袖。

    赵宋宽衣、大袖、幞头,契丹则为窄袍、紧袖、氈冠,是因严寒、骑射不得不做出的改变之一。

    李余懿不信邪,衣服换了,氈冠未易,零下二十度的寒风一吹,立如山倒,一度央求刘纬以马革裹其尸还乡。

    刘纬所携医官均在慈恩院受过淬炼,专攻伤风,且有成药,到不了这份上。

    但病去如抽丝,总有个过程。

    一直不敢露头的耶律谐里奉旨问疾,没脸没皮的赞刘纬高瞻远瞩,坚持闭门不出,才让中京贵妇借子之想落空。

    刘纬悚然一惊,面无人色。

    史上,契丹的衰落与耶律洪基赐死皇后萧观音有很大关系,并裸其尸,以苇席裹还乙室已部,造成包括太子在内的无数中坚死伤,皆因萧观音私通伶官赵惟一之嫌。

    耶律谐里后知后觉,脸色比刘纬还白,支支吾吾道:“陛下召见,嘉瑞最好还是顺着点。”

    刘纬无语。

    老子也想顺着点。

    但老子回去后怎么办!

    ……

    即使耶律隆绪身在皇城之中,夜宿仍以牙账为主,上下左右皆以厚毡为之,地面加垫绣龙黄布,保暖性极佳,套以驼马即可奔袭,行止便宜。

    耶律宗愿好奇宝宝似的在刘纬左边坐着,小眼神跃跃欲试。

    耶律隆绪衣大袖圆领黄色汉服,冠以幞头,一边伏案批阅奏疏,一边问:“宗愿可能入嘉瑞法眼?”

    刘纬云里雾里的道:“上将军四岁,正是既懂事又讨人喜欢的年龄。”

    耶律隆绪搁笔皱眉:“嘉瑞如今说话太不痛快,跟七老八十的老学究似的,是想一直跟朕耗下去?”

    刘纬道:“外臣不敢,陛下、娘娘正值壮年,定有贵嗣承诞,今日厚爱上将军多少,上将军来日就得还多少。外臣相信,陛下、娘娘更希望诸位皇子平安、之间有爱,而非人为隔阂。”

    耶律隆绪无言以对。

    耶律宗愿生母耿氏是汉人,其族攀附玉田韩氏而生,俨若家奴,身份低微。

    耶律宗愿也就受汉人血脉和家奴之子两重压制,虽是年龄最长的皇子,排行却垫底。

    因为契丹以血统论尊卑,凡拔里部、乙室已部妃嫔所出为长。

    而且耿氏的汉人出身也有问题,其父耿绍忠任契丹蔚州监城使时、遭乱兵胁迫举城降宋,是赵光义雍熙北伐少有的闪光点之一。

    就算耶律隆绪仅此一子,宗室、后室会依照耶律璟、耶律贤登基模式推举耶律隆庆之子登基。

    更别说耶律隆绪还有回纥仆隗氏之子耶律宗训等人为优选。

    耶律宗愿注定与皇位无缘。

    幼年的赞誉、推崇,很可能成为日后的杀身之祸。

    耶律隆绪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而是为人父母心中,总有一个手足和睦的美梦。

    萧菩萨哥打破令人窒息的尴尬:“南朝皇子不似宗愿这般好动吧?”

    刘纬实话实说:“回娘娘,我大宋皇子不出深宫,外臣不知。”

    萧菩萨哥却像是突然受了讥讽,无名火起:“既然如此,南朝楚国公主为何育于嘉瑞宅?”

    宋制,郡县主宅置巡护禁军,赵念念有了公主封号之后,嘉善坊刘纬宅也有巡护禁军,瞒不住人。

    刘纬不禁汗颜:“回娘娘,我大宋楚国公主殿下体弱,外臣幼年孤苦,兼育女弟之责,有幸承我大宋章穆皇后所托以奉。”

    萧菩萨哥咄咄逼人:“南朝皇帝居中制御,足不出宫,妻儿应如是。

    但我契丹地大物博而人稀,民逐四时水草而居,民之所在,方为国之所在。

    所以,我契丹皇帝陛下以车马为行在,以四时之地为行在之所,凡行在之所在,即为国之所在、家之所在、政府之所在、宫卫之所在、妾身之所在、南使朝觐之所在。”

    刘纬明白了,萧菩萨哥是在故意找茬,或者是在唱红脸,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外臣失言,请娘娘明示。”

    萧菩萨哥俏脸微微一红:“南北风俗迥异,失言情有可原,就请嘉瑞随我契丹皇帝陛下赴四时行在之所在一游,以诫后人。”

    一年?

    尽管刘纬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吓了一跳,愕然朝萧菩萨哥看去。

    萧菩萨哥连忙牵着耶律宗愿离去,“妾身就不耽误陛下和南朝嘉瑞叙旧了。”

    耶律隆绪怡然自得的笑了,煞有其事的吩咐左右:“都下去吧,免得将朕与嘉瑞所言,泄于南朝皇帝知。”

    一帐仓惶,席地而去。

    刘纬终于说了句心里话:“外臣与陛下相识于两国艰难之时,不该受此无妄之灾。”

    “朕之厚爱,于卿而言,是无妄之灾?”耶律隆绪故作疑惑,“南朝皇帝向来仁厚,怎会无容人之量?嘉瑞勿要危言耸听。”

    刘纬索性把心意挑明:“外臣手无缚鸡之力,无颜随陛下巡狩。”

    耶律隆绪倒了一碗茶汤递给刘纬,并席地盘腿而坐,“嘉瑞身为南使,肩负刺探我契丹内部虚实之责,怎能毫无进取之心?”

    刘纬本就是跪坐,先伏地一礼,这才双手接过茶汤,娓娓道来:

    “北朝内部虚实、困局,可由史书一览无遗,哪用的着窥探?

    何以历经两汉、三国、魏晋、隋唐而始终无解?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譬如高丽,实为汉武帝昔日所设乐浪、临屯、真番三郡。

    但自秦以来,皆是都关中而王天下,对中原、江南、巴蜀、岭南的掌控能力远超陇右以西、河北以北。

    长安距真番郡治云县足足五千里,君明臣贤不抵鞭长莫及。

    如何治之?

    郡?

    军镇?

    都护府?

    事实证明皆不可行!

    名君名将可安一时、难安一世!

    陛下捺钵范围若能深入汉唐故地,未尝不是千古安边策。”

    耶律隆绪一边摩挲茶碗,一边揣摩刘纬用意。

    契丹虽以轻骑著称于世,对鞭长莫及之痛的体会却是不比中原王朝少。征女真、讨高丽有东三省富饶的自然资源支撑,仍然难逃百年如一日的历史命运,从建国伊始持续至今,几无寸进,吞并渤海国勉勉强强算是个安慰。

    负责向西拓展、重开丝绸之路的西北路招讨司也未能尽如人意。

    大中祥符元年破甘州回纥,掳其民而还,大中祥符三年破肃州(甘肃酒泉),尽俘其民、修土隗口故城以实之。

    表面上胜了,实则劳而无功。

    周围的回纥、党项部落不仅无粮草可供给,甚至反过来零星打劫契丹长达千里的补给线,包括早已归顺契丹的阻卜部(鞑靼)。

    而肃州与西北路招讨司驻地镇州(外蒙古乌兰巴托附近)相距约三千里,尽是苦寒之地,完美的诠释什么叫做鞭长莫及,契丹重开丝绸之路的企图就此夭折。

    但耶律隆绪破肃州宣誓主权之举,却大大的延缓了赵德明西进企图。

    直到天禧四年(1020年)耶律隆绪亲征西夏兵败,赵德明才大摇大摆的越过黄河,建都怀远镇(银川),开始经营河西走廊,仅仅用了十年,便成为大宋王朝的心腹之患。

    ……

    耶律隆绪沉吟许久,问:“深入?嘉瑞认为朕应该西巡?”

    此时,契丹尚无西京之制。

    耶律宗真庆历四年(1044年)升云州(大同)为西京。

    但契丹西土狭长而贫瘠,却是耶律隆绪的一块心病。

    刘纬断然否决此问:“外官绝无此意,倒是对女真、高丽的局势有点想法,或可为陛下所用,解此百年羁縻,再用于阻卜部也不迟。”

    耶律隆绪啐道:“不会是重修玉牒、族谱那一套吧?”

    刘纬没敢卖关子:“高丽本三国,再下其城,可重建新罗、百济牵制,也可让北朝功勋肱骨赴高丽开国,多封众建、齐头并进、而少其力。”

    后世,明朝治藏政策实出自西汉贾谊所作《治安策》: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

    还算成功,但也变相促使藏曲****,留下不少隐患。

    刘纬既然敢堂而皇之的重提,焦点肯定在“众封”、“齐头并进”上。

    二桃杀三士?

    耶律隆绪问:“众?”

    刘纬道:“春秋一百零八国,多多益善,五十年之后,陛下一举灭之,足以笑傲千古。”

    耶律隆绪没好气道:“卿今夜在宫中安歇,容朕细问。”

    刘纬伏地坚拒:“外臣不敢。”

    耶律隆绪冷笑:“朕哪里亏待嘉瑞了?说出个一二,许嘉瑞出宫。”

    有种心苦,出口成罪。

    是夜。

    一具温热钻进刘纬怀里。

    尽是妇人丰腴,而无少女紧致。

    刘纬鬼使神差的来了句:“你不是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