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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步步深入

    萧孝诚在雄州驿馆蹉跎两个月,攒了一肚子怨气,却被一桌美食消磨殆尽,奉承如潮:“朝闻道,夕死可矣。”

    两人独酌,刘纬也没藏着掖着,大大咧咧受了,眨着点点晶莹回忆往昔:“这一生受我高宗隆恩,本想奉上一桌亲手烹制的佳肴进献,而不是三元及第、拓疆复土以报,但宫中规矩太多,没能得偿所愿。”

    萧孝诚赞道:“千古君臣佳话,必为后世铭记。”

    “难啊。”刘纬幽幽一叹,“近来心绪不宁,恐犯小人。”

    萧孝诚没敢装糊涂:“宗愿仁孝谦恭,但不耐暑,我契丹皇帝陛下不忍其就藩瘴疫之地。”

    刘纬颇为不屑:“置之死地而后生?纵观古今,不见此等慈爱。”

    萧孝诚越来越露骨:“不见雏鹰展翅,我契丹皇帝陛下怎敢放手?经不起磨难,焉能就藩安南?”

    刘纬一句话便让萧孝诚又矮三分:“卢守勋在北朝中京遭厄,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惟有寄希望于北朝皇帝陛下寿与天齐,以便消弭贵国后室分歧,不至于让友邻殃及。如今看来,事与愿违。”

    赵孝诚把心一横,直来直去:“拔里部自萧思温幸进以来,哪一个不是非功德晋升?包括他萧绍宗!养尊处优,未尝一战,也敢受封侍中!国人不服,我契丹皇帝陛下也不敢犯众怒。”

    “我大宋绝不涉及北朝内政,不论谁受封储君,只要出自北朝皇帝陛下懿旨,只要他愿守两国盟誓,便可礼尚往来。”刘纬先表明官方态度,后又意味深长的道,“话说回来,北朝元妃既已稳操胜券,国舅何必多此一举?”

    萧孝诚瓮声瓮气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刘纬啐道:“恕某才疏学浅,此话怎讲?”

    萧孝诚道:“我契丹皇子宗贞诞,南朝遣卢守勋及医官院使率医官、太医、名医九十九人诣我中京……”

    刘纬哈哈大笑:“至今仍有半数医官滞留北朝中京、南京,屡请归国而无果,萧国舅是想说我大宋居心叵测?”

    萧孝诚道:“南朝用意不重要,我契丹上下甘之若饴、感恩戴德,所以楚国公取党项、谋回纥,我契丹皇帝陛下选择息事宁人、以和为贵。”

    刘纬怒目:“是安南有利可图吧?年前耶律留宁、萧侃自交州输粮一百二十万石,在蓟州登陆,萧国舅以为是大风吹来的?”

    萧孝诚有理有据:“安南虽然是粮仓,但沿途万里海岸尽为宋土,我契丹无福消受。”

    刘纬问:“萧国舅有没有穷亲戚?平日里救济不救济?倘若不救?会不会有阴举之事?或者是杀身之祸?”

    萧孝诚面红耳赤。

    刘纬言辞如箭:“俗话说得好,富长良心,穷**计。北朝担心粮道为我大宋图所控,我大宋担心北朝南下打秋风,不是很正常吗?寻常救济而已,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请北朝皇帝陛下诏萧侃、耶律留宁回国。”

    萧孝诚道:“就事论事,楚国公不该伤和气。”

    “那我们就事论事。”刘纬轻飘飘的道,“北朝之忧,皆因北朝皇后中年诞子而起,北朝元妃一直运筹帷幄,萧国舅何必舍本逐末?”

    萧孝诚硬着头皮道:“韩制心暴卒是意外,元妃娘娘虽有不平心,但不至于……”

    刘纬冷笑:“北朝皇帝陛下信?萧国舅信?莫要自欺欺人!还是说乙室已部有信心鸩杀北朝皇子宗贞,你萧孝诚可以在雄州无休止的虚耗?”

    萧孝诚离席深揖:“请楚国公赐教。”

    刘纬纹丝不动:“北朝皇帝陛下欲立元妃膝下宗真为梁王?”

    萧孝诚道:“是,但须……”

    刘纬抢先道破:“但须获得拔里部、玉田韩氏认同,可是依北朝秦晋国王故事安置皇子宗贞?”

    萧孝诚再揖:“楚国公料事如神。”

    刘纬摇头:“北朝承天太后临朝听政三十八年、直至病重,未必是恋栈不去,或只是担心煮豆成诗之故事在贵国重演。”

    萧孝诚再揖:“请楚国公赐教。”

    刘纬轻叹:“我大宋东平王不也在银川就藩?”

    萧孝诚愕然抬头。

    刘纬问:“我若无计可施,北朝皇帝陛下如何善后?”

    萧孝诚支支吾吾:“可能为楚国公准备了一门亲事……”

    刘纬好一阵心虚,又问:“北朝元妃肆意妄为,北朝皇帝陛下宁可将来骨肉相残也要一直姑息,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萧孝诚犹豫片刻道:“楚国公可知南朝耶律贵妃身世?”

    刘纬点点头。

    耶律燕哥生母是萧排押长女,统和四年封后,统和九年降为贵妃,统和十一年(993年)病逝。

    萧耨斤是萧和之女。

    萧排押、萧和则为亲兄弟。

    耶律燕哥生母萧贵妃病逝,改由堂妹萧耨斤代替乙室已部出嫁。

    萧孝诚泪目:“我乙室已部长女不死,拔里部怎能窃居后位?楚国公只见我乙室已部今日跋扈,不见昔日举一族之力、护不住一柔弱女子的无奈!”

    刘纬两眉深锁:“所以北朝皇帝陛下认为北朝元妃不会善罢甘休?”

    萧孝诚不愿正面作答:“陛下爱子心切,怎么怀疑都不为过……”

    “人心难测,我亦难为,仅有一补救措施,可供北朝皇帝陛下参详。”刘纬微微一顿,“萧国舅可愿居中转圜?”

    萧孝诚就是一喜:“楚国公但说无妨。”

    刘纬道:“在我大宋东京、北朝南京闹市中各辟一区为使馆,互派全权大使常驻。”

    萧孝诚不解:“质子?”

    刘纬充耳不闻,自说自话:“北朝皇帝陛下必须明确两属地的管辖权归我大宋,不得再以任何方式非议、索取,此地不在交侵、逋逃、停匿之列,也可设使馆区,供北朝友人安身立命……”

    萧孝诚目瞪口呆,隐有所悟。

    雄州北亭至白沟河之间,有五十里的缓冲地带。

    契丹虽不驻守,属地百姓却得服其差役、并纳税,谓之两属。

    刘纬是想以两属地管辖权去解决耶律隆绪的后顾之忧,并庇护契丹储位之争失败者。

    史上,雄州两属地的争端一直持续到北宋末年。

    局势紧张时,契丹遣骑五百越过白沟河宣誓主权,吓得王安石一度生出弃两属地固守雄州的想法。

    萧孝诚如丧考妣:“此议恐会惹怒我契丹皇帝陛下,不提也罢,楚国公没提过,某也没听过。”

    刘纬冷冷的道:“尝试尚且不愿,用什么护得族中柔弱周全?嘴吗?萧国舅就不想独挡一面?”

    萧孝诚一个劲的摇头:“非不愿,是不能。”

    刘纬胸有成竹:“事在人为,由我修书一封,请萧国舅转奏北朝皇帝陛下。”

    ……

    天禧九年,九月初九。

    耶律隆绪幸契丹南京,御弘政殿。

    萧孝诚入内奏对,奉上一封未经通进司的密封信函,并请耶律隆绪亲阅。

    耶律隆绪从善如流,却又在拆信刹那,将九尺御案踹至阶下,香炉倾覆,一地狼籍。

    禁卫蜂拥而上。

    萧孝诚伏地待擒。

    耶律隆绪怒发冲冠:“汝可知信中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