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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大争之世 (九)

    天禧十六年,一场大旱席卷东南五路、川峡四路、京西路。

    种饷绝,饥成疫,十死二三,民多流亡,村墟半空。

    朝野骇然,纷纷以国政失当而上天警示为由,请停川峡四路摊丁入亩之制。

    薛奎见风转舵,请斩川峡四路都钤辖周文质平息民怨。

    刘娥不豫。

    首先迎来谏院当头棒喝。

    一手提拔的谏官群起上疏,请撤垂帘、还政天子。

    赵祯一夜之间长大成人,渐渐分不清心中悲喜。

    树倒弥孙散。

    要近重臣人人自危,中书威望不及往日一半,等待发遣的文书堆积如山。

    曾遭刘娥黜落在外的李迪、张士逊突然炙手可热,京宅往来日夜不绝。

    丁谓勉强撑住川峡四路形势不崩,还得为儿孙打算,也不愿同那些等待中书出错的新贵为难。

    ……

    天禧十七年,正月末。

    刘纬星夜兼程抵京,直奔崇政殿西阁诘问:“陛下是想坐视川峡四路局势糜烂?”

    赵祯道:“朕已命周文质上疏自辩。”

    刘纬横眉怒目:“周文质督促川峡四路田制改革,奉中书札子行事,无需自证清白,除非陛下降罪己诏!”

    翰林侍读学士王随喝道:“请楚国公谨言慎行,川峡四路田制改革乃皇太后力主试行,中书附议,与陛下何干?”

    刘纬夺过王随手卷一撕两散,一问接一问:“你读的什么书?孔老二又是个什么东西?千年以降,帝王不知凡几,他孔家子孙为了这千年富贵,跪过多少人?你王随的良心被狗吃了?不知摊丁入亩之制乃国家利之所在?就算陛下生头猪,江山也能稳如金汤!”

    赵祯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刘纬得理不饶人:“陛下诏募天下善医者,臣有心一试,慈宁殿探视不便,请皇太后暂居大庆殿。”

    王随道:“大庆殿乃皇帝行大礼之殿,与制不合!”

    刘纬揪着王随衣领问:“太后哪一次行郊祀礼不是斋宿大庆殿?今已十年,你王随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趁人之危,受谁指使?”

    赵祯回过神:“住手!”

    内侍、近臣一拥而上。

    刘纬两手不松,起脚乱踹。

    赵祯喝道:“请太后移驾大庆殿。”

    刘纬终于放手,却又意犹未尽的补了一脚。

    王随就势倒地,抱头呻吟。

    “臣三日不眠不休,请去更衣。”刘纬深深一揖,倒趋数步,转身而去。

    “师傅认为祯不该亲政?”赵祯泪目。

    “不是臣以为,而是天下以为。”刘纬转身问,“京师谣传荆王将为天下兵马都元帅,陛下是怎么处置的?笞而不问?”

    “逮及数百人,稽其所言无端,还能流广南不成?”赵祯哽咽道,“蔡齐再三进言,乃小人无知,非有他意,且令八王叔惶恐。”

    “陛下无所出,荆王青壮,而又多子,怎能轻轻放过?此例一开,后患无穷。蔡齐以此结缘,或存有惠济子孙之心,焉能不察?”刘纬语出惊人。

    赵祯流泪满面。

    内侍、近臣噤若寒蝉,就连王随都不再呻吟。

    “陛下如此宅心仁厚,先帝何必命东平王就藩银川?”刘纬又问。

    赵祯泣不成声。

    “臣怂恿耶律宗真亲政不一定是契丹之幸,陛下拾起太后所弃糟粕也非我大宋之幸。若能令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何必另起炉灶?”刘纬又是深深一揖,转至御药院更衣洗漱。

    江德明见缝插针的报上刘娥病情,语调无奈,情绪低沉,对未来充满悲观。

    一朝天子一朝臣,内臣也不例外,更别说赵祯无子,拿江德明顶缸不是不可能,而中成药之利又冠绝诸司,惹来无数眼红。

    “去银川吧,娇娇又有了身孕,全益正往京师赶,实在是放心不下。”刘纬道。

    “文质那边也请嘉瑞多担待,薛奎太不是东西了。”江德明大喜过望。

    “他没事,你得在西北种半辈子草药,养一双小儿女吧,将来考个进士出生。”刘纬又在为江德明的下一任担心。

    无论谁主事御药院、尚药局,赵祯无子都会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

    大庆殿后阁。

    刘纬跪坐在榻前,身后是赵祯、张景宗、蓝继宗。

    刘娥睁开浑浊的双眼,含糊不清道:“嘉瑞什么时候到的。”

    刘纬一边搅拌碗中黑色膏体,一边道:“今日正午,请太后用药。”

    刘娥无力的摇摇头:“念念呢?”

    刘纬道:“念念、全益在路上,没敢让她们走太快,娇娇有了身孕,在银川养着。”

    刘娥缓缓闭上双眼:“那就好,那就好……”

    刘纬劝道:“此药名无极膏,周文质得自交州,宜上瘾,且对身体有害,没敢让陛下试药。但安神功效显著,或于病情无益,却能助太后入梦。”

    刘娥强忍腥臭,昏昏沉沉睡去。

    ……

    要近重臣云集大庆殿,商讨川峡四路安抚措施和东南五路赈济事宜。

    翰林侍读学士王随告病。

    权御史中丞蔡齐居家待罪。

    丁谓、吕夷简、夏竦、夜落隔、焦守节等人暗暗叫苦。

    刘纬之所以杀鸡,就是恨两府毫无作为,似乎在等刘娥咽气,然后各奔前程。

    中书难处也是显而易见。

    淮南、江南、荆湖路俱旱,仅两浙半灾,操作空间太小,除非调江淮转般仓、甚至是京畿储粮反哺东南。

    但京畿有百万人口,倘若来年再旱,恐致社稷颠覆。

    并不是丁谓等人不作为,任流民自生自灭实是历代中央政权的主要赈济方式。

    象征性的出米二三十万石,便能收买青史。

    宰臣黜落出外,便能平息民怨。

    再杀几个贪官污吏或是不法内侍,便能换来举国欢呼。

    历朝历代都是这么干的!

    但刘纬不愿意,宁可在赵祯面前动手,也要捅破这张纸。

    ……

    鞭响。

    无人传宣,无人掌扇。

    赵祯怏怏不乐的升座,问:“卿等已有对策?”

    众人把目光投向丁谓,指望首相顶上。

    丁谓陷入瞬间恍惚。

    刘纬呢?

    下御史台狱?

    殿门突然大开。

    刘纬杀气腾腾的走来。

    “川峡四路不缺粮!奸商惜售,以阻田制,该杀的杀,该流的流。”

    “摊丁入亩之制,可令民户岁储两年口粮,实为万世不易之基业,岂可仅安巴蜀一地?而不惠及社稷?”

    “上天恨我君臣苟安,不雨而示,尽废中国粮仓,此时不除千年弊病,要待何时?”

    “京畿禁军下安南就粮,泗﹑楚二州转般仓即可供京畿官民撑至来年秋收,真﹑扬二州转般仓则可供东南五路妇孺度过时艰。”

    丁谓失声:“五十万禁军下安南?”

    吕夷简大惊:“东南五路丁壮呢?”

    夏竦顺势得出结论:“破西南夷?”

    刘纬抱拳:“请诸位同心协力,复我云南,以报太后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