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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大争之世 (十七)

    朝官十少二三的情况之下,却不影响上至两府、下至百司的正常运作。

    刘娥、赵祯对“冗”有了最直观的认识。

    百官又不能说胥吏之前一直在浑水摸鱼,而今为了六阶公务员制抛头颅洒热血,甚至怀有直升从九品的野望。

    春江水暖鸭先知。

    百官有这样那样的犹豫,为一纸解状奔波的京畿士子们却没有,群诣东华门,请行摊丁入亩之制。

    刘纬以一句“天下商税、四蜀独重”绝其痴心妄想,并把赵光义淳化五年因蜀乱所下的罪己诏张贴在东华门外,又许诺今科各路解额、解率不低于往年。

    河北、河东、京东、陕西士子闻风而动,以近代多赴国难为由,请依川峡四路例。

    地方官嫌乱子不够大,默许甚至是怂恿士子结伴诣京叩阙。

    刘纬顺水推舟。

    遂诏:凡今科士子普及摊丁入亩之制有功者,每一乡解一人直送礼部试,许赴他州教化不彰、且无人传宣之地行事……

    诏:有司修葺右一厢闲置军营为明年贡举人学舍……

    诏:河北、河东、京东、京西、陕西今科解试延至十一月十五日,福建、江南、两浙、荆湖、广南延至十月十五日……

    有心人草草一算,今科贡举人数最少也有四万!

    开朝以来,淳化三年壬辰科贡举人最多,也不过才一万七千三百人,之后权停贡举六年。

    朝野沸腾,河北、河东、京东路出身的官员则是惶恐。

    别说朝官少两三成,就是全停,也有四万读书人待选。

    赵祯亲自出面平息争议:今科特例,不为故事。

    但屁股都没坐热的枢密使王曙却遭黜落,得评语“不知抬举”。

    北方士林已然两分。

    四万举人会将摊丁入亩等新条例背的滚瓜烂熟,不论是不是衷心赞成,至少深入透彻的了解过,是一股可以替代传统士大夫阶层的新兴力量。

    品官科差议定进度突飞猛进,不再是行与不行,而是数量多少。

    诏:“国朝因循隋唐旧制,品官及有荫子孙,当户差役,例皆免之。州县百役,并差乡户。大致其力,以供上使。岁月番修,劳佚相代。

    然今品官之众、荫蔽之广,远胜前代,民被差役,如遭寇虏,破尽家业,方得休闲。

    孀母改嫁、骨肉分居、弃田降等、自死就单而不能幸免之家,或饥,或逃,或绝。

    更有恶幸影占门户,田土稍多,便作佃户名目,若不禁止,则天下田畴半为形势所占。

    近岁京畿辟田一万四千六百顷,户增五千八百,然岁课减四千二百,且丁口不昌……

    自今京朝、幕职、州县官依品阶限免科差,止其一身,一品限田五十五顷,二品限田五十顷……九品限田十五顷,格外数悉同编户,身后总其子女半之,典卖则除,永为定制。

    士大夫阶层也遭分裂。

    凤毛麟角的一二三品朝官限免科差明显低于预期,但在四五品朝官的舒适度之内。

    数额最众的京官、幕职州县官则是普大喜奔,一千五百亩良田往往是其毕生奋斗目标,无不高呼善政。

    ……

    大庆殿后阁,烛火摇曳。

    刘娥闭目养神,嘴却停不下来:“国家根本动,而社稷无虞,皇帝有何感想?”

    赵祯道:“刘卿不断分化异见,求同求和,方有今日安定。”

    “嘉瑞嘴里的爱民如子,恐非儒家老生常谈,而是多数。”刘娥深入浅出,“他对太祖、太宗苛蜀之举一直耿耿于怀啊,也是,昔日蜀主孟昶为政宽仁,蜀中久安,赋役俱省,米斗三钱,盛于贞观、开元盛世。四十年所积财货,废我大宋十年转运之力。”

    “孩儿定不落人后。”赵祯脸红心热。

    “学他作甚?若无万民拥道、哭声动地一事,何来杀身之祸?”刘娥幽幽一叹。

    赵祯想起刘纬那句“陛下不能是君子”,不由寻思:朕是不是君子?

    “吾与先君以温衣美食养士四十年,一旦临敌,不能为吾东向放一箭,虽欲坚壁,谁与吾守?”刘娥轻吟孟昶遗言。

    “孩儿又累娘娘劳心。”赵祯忽然汗流浃背,他之所以有种能亲政的错觉,是因为国家太平,若与孟昶易地而处,能好得到哪去?

    “皇帝心性如此,先帝才会受嘉瑞劝谏,抱病发兵西征。”刘娥睁开眼道。

    “孩儿无能,辜负刘卿期望。”赵祯泪目。

    “我儿不是世宗,亦无须效仿。我儿若为世宗,嘉瑞也没那个胆子展心中抱负。”刘娥道。

    “孩儿……孩儿观刘卿行事,似乎有迹可循,多是世宗旧政延续、改良,其才又不在世宗、世宗之……”赵祯的声音渐不可闻。

    “这才是我儿该有的样子。”刘娥眼前一亮,嘴角满是笑意,“他的心太软,我儿早晚能见。”

    赵祯心底泛起几丝无奈和惭愧,互疑才是君臣相处之道?

    ……

    刘纬毫不放松。

    框架有了,执行、落实、监管等层面也是千头万绪。

    后世,解放初期的土改仅用两年。

    史上,王安石一系列变法长达十六年,改造自然环境的农田水利法最得人心,其他则充满争议。

    王安石的变法初衷是国富,而不是均贫富。

    王安石低估了人性之恶,他永远都不知道,基层官吏在足不出乡的百姓面前会是一副什么嘴脸。

    社会监督机制缺席,再细致的法律都可能歪曲,越细致争议越多。

    变法必定损坏一方利益,应该是一个互相妥协的过程。

    但王安石拒绝妥协。

    刘纬则追求你情我愿,或者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田地等级勘验不仅涉及大量人力物力,还是界定科差的标准之一,许民自相纠举,官吏不得拒听,讼事不绝。

    若是只降不升,人人满意,且能促进自发的农田水利建设。

    舍一利弊,全两法,何乐而不为?

    但不足以调动百姓积极性。

    俗话说的好,不患寡而患不均。

    惩治故意逃绝、诡名挟户等不法之举刻不容缓。

    秦有反贼陈胜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宋有反贼王小波语: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

    知制诰丁度的一封敕令从清晨写到日暮,直到他把王小波的名言列在第一行。

    点检文字的刀笔吏战战兢兢道:“此乃贼语,恐误官人前程。”

    丁度含泪。

    老子也不想!

    可这舍人院什么时候上过锁?

    敕降:凡逃绝、诡名挟户,今与三月,自首放罪,贷以县役,限满不首,品官、使臣除名配沙州,公人、百姓流广南,举告者得其田……

    诏于京畿四面设登闻鼓分院,许民越诉……

    刘纬心满意足的署名用印,这种程度的暗示应该差不多了。

    李士用入禀:“郎君,晋国长公主薨。”

    刘纬淡淡的道:“让冯元依故事拟诏,请陛下赐谥。”

    李士用欲言又止:“传晋国长公主自缢……”

    “哦……嗯?”刘纬愕然抬头,“不会是因为我未召柴宗庆过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