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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大争之世 (二十一)

    大庆殿,后阁。

    刘娥瘦的皮包骨头,含糊不清道:“不愿把孩子养在宫里,就带出去,免得被老身吓着。”

    刘纬挤出一丝笑容:“庆儿虽幼,感官敏锐,能辨亲疏,最喜慈祥。”

    刘娥不理恭维,问:“皇帝呢?箫孝先如何处置,不会遂了何亮意,真送契丹南京吧?”

    赵祯道:“称箫孝先心意,两属地永无宁日。直送幽州,又会惹契丹主不快,箫孝先主动去投幽州最好。”

    刘娥沉吟不语。

    人一旦不要脸,就是互比下限。

    箫孝先做着荣归故里的美梦。

    何亮笑眯眯的应了。

    南北是有“彼此不得停匿”之誓,送契丹中京是送,送契丹南京就不是送?

    箫孝先立刻有了身为俘虏的觉悟,卑躬屈膝,只求全身而退。

    刘娥问:“契丹南京、中京对峙可以继续僵持下去?”

    赵祯道:“很难,契丹主八支宫卫军一卒未动,围幽州的是诸部兵和箫孝先等人所属的头下军州兵,战力堪忧,且无斗志,据说今次降了两万余人,齐天太后力有不逮,仅留五千,余下给七日口粮放其北归。”

    刘娥长叹:“那位齐天太后是怕就此绝了退路?还是对我大宋不放心啊……”

    赵祯道:“幽蓟今秋绝收,仅靠两属地存粮撑不过明春。”

    刘娥又问:“箫孝先率溃兵千余强渡白沟河如何定性?”

    赵祯忽然沉默,这一点两府尚未达成共识。

    刘纬接口:“箫孝先虽有狂妄之言,但无出格举动。臣以为,应是请降。”

    刘娥心有不甘:“如何安抚齐天太后?”

    刘纬直来直去:“若将箫孝先强渡白沟河定性为毁盟,齐天太后才会寝食难安。”

    刘娥不悦:“既然如此,二十万禁军何必放在登、莱二州蹉跎?”

    刘纬道:“若在幽州驻军,最少需步卒十万、骑卒五万、丁壮四万,岁计粮饷一百九十八万八千石,一兵一岁耗米十石,节庆大赏、蕃汉安抚之费尚未计算在内。”

    刘娥道:“燕地之富,甲冠契丹,怎会颗粒无收?”

    刘纬道:“今秋不就绝收了?”

    刘娥哑口无言。

    刘纬又道:“岁米一百九十八万八千石仅为幽州非战时、且无骚扰之费,新城、涿州、良乡、朔州、易州、永清、安次、灵丘等缘边州县总计只多不少。”

    刘娥语重心长:“扶持幽、蓟、涿、顺、檀五州为屏障或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齐天太后仅一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为契丹主做嫁衣?”

    “有耶律宗愿客居京师,差不到哪去。”刘纬话锋忽然一转,“契丹少主志在瀛、莫二州,太后、陛下不忘幽云十四州也无不可。但现在南北势均力敌,必有一场血战,岁耗粮饷六百万石,持续二十年,太后、陛下有没有信心撑下去?”

    有吗?

    刘娥、赵祯扪心自问:有!至少赵光义有!

    刘纬绘声绘色的普及高粱河之战。

    太平兴国四年(979年)。

    赵光义意气风发,决心取太原,召枢密使曹彬垂询:“周世宗及我太祖皆亲征太原,以当时兵力而不能克,何也?城壁坚完?不可近乎?”

    曹彬奏:“世宗时,史超败于石岭关,人情震恐,故师还。太祖顿兵甘草地中,军人多被腹疾,因是中止,非城垒不可近。今国家兵甲精锐,人心忻戴,若行吊伐,如摧枯拉朽,有何不可?”

    不是没有人反对,宰相薛居正等文官就奏“得之不足以辟土、舍之不足以为患”,请赵光义三思而后行。

    太原倒是攻下来了。

    但赵光义这个人疑心太重,安全感太少,又无守土之心,诏毁太原城,徙士绅、僧道于洛阳,迁民于并州,尽焚其庐舍,老幼趋避不及,酿四千死伤。

    理由冠冕堂皇:得之不足以辟土、舍之不足以为患。

    地是汉地,民是汉人。

    偏偏赵光义吃了秤砣铁了心:我就是不要!不想走就去死!

    毁了太原,毁隆州。

    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扈从六军不解:拼死拼活就为一走了之?你他娘的毁城是想免去犒赏吧?

    赵光义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国内荒田太多,除了江南、两浙、益州,处处缺人耕种。

    但汉人乡土观念浓厚,又讲究叶落归根。

    燕民惶恐,死守之心,与日倍增。

    契丹幽州守军颓势尽显,险些弃城而逃,汉人世家却倾尽全力相助。

    赵光义就这样把自己玩了个半死,仅以身免,窃乘驴车遁去,还他娘的中了一箭。

    文武官以为他死在高粱河,差点拥立赵德昭登基。

    ……

    刘纬浇熄刘娥、赵祯的北上之心:“嶙嶙故城垒,荒凉空戍楼。在德不在险,方知王道休。

    幽蓟汉人如今只是慕我中国,而非向我中国。太宗视其为弃民,其能视我为王师?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先磨去他们身上低人一等的烙印,再徐徐图之,陛下等得起。”

    ……

    天禧十七年,冬。

    契丹主耶律宗真谒庆陵,迎法天皇太后萧耨斤还中京,并加号法天应运仁德章圣皇太后。

    秦王萧孝穆封吴国王,拜北院枢密使,赴幽州迎齐天皇太后箫菩萨哥归朝。

    燕地战云再起。

    萧啜不、耶律留宁尽徒顺、檀二州百姓于幽州城,坚壁清野,枕戈待旦。

    已经吃过两次亏的易州、涿州边民纷纷强渡白沟河乞活,在两属地农田上竖起数千顶毡帐。

    箫绍宗一日三行文,要求何亮给钱、给粮、给军器。

    箫菩萨哥则以皇子耶律无敌、驸马箫匹敌为正旦使,当面乞援。

    ……

    二十万禁军陈兵交州,东京城迎来万国朝觐。

    鹅毛大雪也盖不住盛世气象。

    高丽、占城、真腊、蒲甘、加罗希、三佛齐、吐蕃、天竺、于阗、高昌、大食、龟兹等国以及西南诸夷云集,苑囿寺观处处可见蕃使东张西望。

    又属高丽来贺正旦使元颍最是为人津津乐道,传将徒孔氏一支赴高丽开州定居,弘扬圣人绝学。

    朝堂上闹的不可开交,渤海之滨等待装船流放的孔氏族人却因这个名额争破了头。

    耶律无敌、萧匹敌入住契丹东京使馆之后,孔氏热度再度攀升。

    刘纬为了平息契丹中京、南京之争,力主迁孔氏嫡系赴契丹中京主持孔庙,并将颜子四十七世孙颜太初流桂州。

    御史中丞孔道辅愤然请辞,文武官告病者三百九十二人,上至参知政事,下至国子监助教。

    看的万国来使目瞪口呆,看的东京父老津津乐道。

    但最引人注目的不是朝争,而是纷至沓来的各路举子,互别苗头,争风吃醋,演绎着无数人间佳话。

    正旦大朝却有一丝不详酝酿,刘娥不见踪影,赵祯脸上始终不露笑容。

    是夜,文德殿钟鼓悲鸣,久久不息。

    刘娥崩于大庆殿。

    黎庶、百官、举子、来使踩着半尺深的积雪环绕皇城祭拜。

    诏内城诸门不闭,听民自愿。

    次日,凌晨。

    参知政事宋绶、御史中丞冯道辅簇拥荆王赵元俨入宫,告病的文武官均已一夜痊愈,怀揣奏疏,誓要端正朝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