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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大争之世 (二十五)

    隋开科举以来,进士科最受重视。

    凡进士科,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

    五万举子,大半志在进士及第。

    开宝、天清等寺年初就开始修缮,并以玉清昭应宫为贡院。

    晏殊、石中立、范仲淹、郑向、胥偃、李淑、邵焕、洪澈、欧阳修等考官早在三月中就锁进玉清昭应宫出题。

    这是赵祯亲政以来的第一次科举,他格外重视,圈定了范围。

    刘纬则从中抽去涉及《论语》的内容,并以春闱的“春”字为第一策,特地标明景、物、人、喻等题材不限,不求新颖,只重立论。

    “无用之学”,呼之欲出。

    偏偏进士科独重论语,就算不识字的武官也知道要出大事。

    五万举子起哄,不得是血流成河?

    但刘纬轻飘飘的来了一句:“今科进士以经世致用为主,暂罢贴经。”

    这是进士科!

    不是特奏名!

    给四万举子大开方便之门,那得多大的勇气?

    施恩容易施礼难!

    《论语》十帖的难度不小!

    有今科四万举子为故事,下一科举子愿意重戴枷锁?

    说是暂停,其实是废除。

    黄昏,各大试场监院内侍奏进士科举子感恩涕零、诸科并无不满情绪。

    临门一脚,迎来天翻地覆的改革,竟然不见谏官、言官弹劾。

    御史中丞杜衍一肚子牢骚,就差指着刘纬鼻子骂“无耻”。

    因为六大试场并行,为了彰显公平、公正,刘纬坚持每一道岗位均由言官或是谏官+文官+使臣+内侍+胥吏共同担任。

    谏议大夫、侍御史知杂事全都在试场一线,怎么着也是三天以后的事。

    刘纬一奏接一奏。

    请置甘肃路、青海路、云南路。

    请改科举每三年一试,永为定制。

    凡落第举子,且文理通顺,愿赴甘肃路、青海路、云南路、广南东西路任州县文书或是州学助教者,给半俸维持生计,满两年免解试。

    特奏名亦循此例……

    杜衍不敢再犹豫下去,劾刘纬私通外国、秽乱外国宫室。

    范讽也认为刘纬有挟恩举子行事之嫌。

    刘纬大大方方的承认确实有一耿姓居士在同安家宅客居,但不承认耿氏的契丹宫人身份,“咸平末,契丹南下,掠我丁口无数,敢问杜中丞,是官、军无能?还是民心思虏?罪否?”

    杜衍道:“民身不由己,耿氏却入契丹掖庭,不可同日而语。”

    刘纬问:“幽州自古皆是汉地,我大宋无力光复故土,就能视燕地汉人为从虏之民?化外寒心,谈何一统?”

    杜衍据理力争:“耿氏在契丹治下,并为契丹圣宗诞下一子,不能再视其为汉人。”

    “我大宋为中国正统,宋中丞为朝廷重臣,气度怎能不如曹阿瞒?”刘纬振振有词,“东汉兴平中,天下丧乱,蔡文姬为胡骑所获,没于南匈奴左贤王,在胡中十二年,育有两子。曹阿瞒惜蔡邕无嗣,遣使以金璧赎之,重嫁于祀。”

    杜衍气极反笑:“陷燕地汉女,数以百万计,刘相怎能厚此薄彼?”

    刘纬道:“杜中丞劾某私通外国、秽乱外国宫室,竟不知耿氏出身?其父耿绍忠曾为太宗朝右千牛卫将军,同僚之女,怎能无动于衷?”

    杜衍怒不可遏:“请陛下重赏刘相,以劝天下。”

    刘纬道:“某少不修已身,累一子流落在外,幸得先帝垂怜,御笔录其名,付宗正寺留薄,以便他日相认,请杜中丞查验。”

    杜衍无意查验,自请出外。

    回应质疑简单,想要平复赵祯心中疙瘩谈何容易?

    ……

    赵祯御景灵宫天兴殿,谒赵恒御容,借此敲打刘纬。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能什么事都藏着掖着。

    刘纬轻吟赵恒评点汉武帝语:“昔汉武事边,逞一时之志,不顾中国疲敝,诚不足慕。然迄孝宣世,天下无事,四夷请吏,亦其余威之所及也。”

    简而言之:汉武帝穷兵黩武,但不遗子孙忧。

    赵祯摇头:“先帝誓约在上,朕无意兴兵北地。”

    刘纬却说:“南北必有一战,守誓之心不可移,复土之心亦不能缺,请陛下毋乏武备。”

    赵祯愕然:“还道刘卿一心和契丹。”

    “非一心,而是不能。”刘纬轻叹,“自安史之乱算起,迄今已近三百年,中国何在?份属南北!”

    赵祯道:“石敬瑭之过!”

    刘纬再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石敬瑭修《唐书》或为自白。彼幽州者,九围之一,地方千里而遥,其民刚强,厥田沃壤。远则慕田光、荆卿之义,近则染禄山、思明之风。二百余年,自相崇树,虽朝廷有时命帅,而土人多务逐君。习苦忘非,尾大不掉,非一朝一夕之故也。”

    赵祯不以为然:“契丹后来居上。”

    “唐宪宗时,张弘靖传拜卢龙节度使、出镇幽州,因幽州人民称安禄山、史思明为二圣而发墓毁棺,致民间骚动,乃至兵变。”刘纬发出第三叹,“胡习汉礼,汉依胡俗,谁是汉?谁又是胡?契丹自称炎帝之后、自称中国,是汉?是胡?”

    赵恒默然。

    刘纬问:“幽蓟一带,三百年来两不靠,汉胡杂处,非汉非胡,不正是契丹一族写照?契丹一国两制,以汉制专治幽蓟等州。若是中国一统,陛下可有勇气以契丹之制治契丹人民?”

    赵祯无言以对。

    刘纬又道:“幽蓟人民不是没有给过我大宋机会,但太宗行事过于极端。

    统万城乃千古雄城,说毁就毁。

    太原城也难逃厄运,不迁即死。

    幽蓟人民的选择不难理解。

    玉田韩氏、上谷耿氏扎根幽蓟千年,能在契丹治下安居乐业,轮到太宗北伐,就得颠沛流离?这是哪门子道理?

    谁是虏?

    谁是王师?

    在幽蓟人民眼里,太宗只是在打草谷!”

    赵祯碰了一鼻子灰,略显急促道:“刘卿深知其中积弊,想必已有化解之法。”

    刘纬道:“若是契丹少主图谋关南之心不死,臣有两策。

    效仿武帝灭诸胡,倾国击之,师出三十余年,天下户口减半!”

    赵祯旗帜鲜明:“契丹强于匈奴,此策不可取,民难堪其重。”

    刘纬又道:“胡运百年穷,匈奴、鲜卑、突厥盛极一时,莫不如是。

    契丹国运今已百二十年,兴替绝灭者,必在屡讨不靖之中,阻卜、女真、高丽皆有可能。

    塞外异族不足为虑。

    灭之有兴替、诛之无民填,才是我中国心腹大患。

    不断加深南北联系,今日以南北互称,二十年之后以地域互称。

    四十年之后,我中国有户两千万,可合南北之力绝塞外诸胡。

    关键在决心,陛下要让南北人民看见寸土必争的决心。

    凡我中国,无可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