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故人如梦
郭桥峰沉吟半晌，有些挣扎，但还是无可奈何又说道。
“父亲，实在不行，先把培志的碟牌献上去，老道那边容我们徐徐图之。”
“胡闹！”郭敬猷愤声怒斥，“你真以为我那名额是白填上去的？真要如此，直接散了碟牌大家抢就是了，何必经我这审员之手。”
郭培志的名额换方劲平，林宇的名额换郭培志，不是痴傻都知道这当中有问题。
虽说碟牌易主的事司空见惯，可却不能在郭敬猷这个审员手里头这么折腾。
他若明目张胆，就算失职。
想他几十年安稳，混到如今也不过就是安元城一个小小审员，只要哪个眼热同僚把这把柄上报，理察庭不问罪那都算大幸。
“可是方家那边，再拖下去，实在不好交代啊，儿子我这心悬着惴惴不安，就怕哪天睡梦中就被方家的一把刀宰了。”
郭桥峰抖着手，长长哀叹。
“现在说悔，想攀方家大腿时怎么不晓得害怕二字？”郭敬猷骂着，心里也是暗暗叫苦。
“以方家的权势，若是想拿名额，还能真拿不到？方家那就是……”郭敬猷骂到此处急急停顿，下意识左右查看了下，才又低声喝道：“方家那就是霸道！霸道惯了！”
“只有他们不愿拿的，但别人不能不给！尤其还是自己觍着脸攀上去送的！”
“父亲！我也是因为培志和方劲平还算玩伴，这才……”郭桥峰心中不平，隐隐不大服气。
“玩伴？自古高门少爷哪有矮门矮户的知己？我知你因志儿天赋甚佳，心中存了几分傲气，可未出头的竹那只能叫笋！还没成林呢！”
郭敬猷自嘲道：“方家有意走近，也不过是看在志儿的面上，反倒是我们，仗着志儿少年天才，倒真就不知道天何许高了。”
“我若真丢了审员一职，拿什么供养志儿修炼，天才天才，先有‘财’后得天，只恨我一时糊涂啊。”郭敬猷一脸的愁云惨淡。
“如今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郭桥峰眼角余光总忍不住注意地上那张空白信纸，怎么也想不通，明明翻掌的易事，怎会弄到今日这难收场的地步。
“只是那老道孩子总是在徐大师帐篷附近打转，身边不知何时还多了个修为不明的强者，想要不动声色解决，怕是难了。但儿子保证，这次会倾力安排人手，但求一击必中！”
郭桥峰郑重说完，匆匆转身离开，事关培志这个全族新星，郭桥峰这个父亲再不能坐以待毙。
“啪——”
郭敬猷猛地将桌边的茶碗重重摔到地上，茶水四散溅到地上空白纸页，晕出一圈圈黄渍。
他猛地朝着长子慌张离去的背影大喊道：“去杀！杀他个干干净净！”
嘶喊完老脚疲软，颓然重重跌坐在椅子上，双眼放空出神，低语喃喃道：“气运修，当真如此霸道吗？”
主厅外，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缩在窗边，郭培升左耳贴着窗户缝隙细听，眉头越皱越紧。
“我就说那落魄老道穷酸畜子是来扒家底的吸血虫，早不来晚不来，现在连小志的考试名额也受影响。”
郭培升越想越怕，担忧道：“不行，我得跟小志说一声去！”
说完立即匆匆往门外赶。
而这会林宇还在徐大师的帐篷下听课。
“按自古惯例，万庭学府入门考试，修为天赋将由始九柱定评，原因庞杂，其一便是破阶境实在修为过低，若非高阶，仅凭感知很难判定确切修为。以十岁龄为例，一般灵修二阶可入外门，灵修三阶至中品则有内门之姿，但不一而论。”
“届时始九柱将会根据考生资质，为其品评亲和属性，推荐道修门类。始九柱定评天下大才，最为稳准合宜。”
……
一连数日，徐容谷都会讲授些万庭学府考试事项，惹得坐下一众普通人面面相觑，心中狐疑。
不禁在想，也不知徐大师是否贵人不知穷酸艰寒，这万庭学府阶梯太高，岂是他们这些平民能惦念的。
讲这般许多，说与谁人听？
可免费的课，大伙挑挑拣拣也能听个热闹，丝毫不敢表露不尊。
而徐少言一脸的古板肃穆，挺直腰杆坐在林宇身侧，明明不过八九幼童，眉间每日却都皱成老伯姿态。
当徐容谷说至始九柱尺丈天娇最公允的时候，这小子倒是少有的轻声一哼，转过头来看林宇。
轻飘飘又是丢出四个字。
“可以不听。”
林宇也转头看他，几乎瞬息便明悟话里的意思。
纵然始九柱千古芳名断才学，那又如何？真正的大才，只由自己断自己的去路。
林宇深深看了徐少言好几眼，明明他年岁比自己还小，心中却已自成丘壑，能辨敢违。
而自己却只顾低头，只够看几两碎银，几块面饼，企求着能爬上万庭学府的门槛，好在郭家利刀下保存自己和师父两条小命。
也许这就是师父所说的，云泥之分吧。山高见云，山低触泥，山和山终究是不一样的。
“不知道师父的被子够钱买了没有？”
林宇喃喃道，很快就把一些思绪抛诸脑后。
有些事他都知道，可世间万千，他懒得光顾着羡慕什么，能顾好脚下和身边的人，才是默默小子的信条。
没多会，黄昏踏云缓缓而至，徐容谷结束一天的讲课，本想着是不是要提前打探小子的心思，没想到却只来得及看到林宇匆匆离开夕阳斜照的背影。
“师父。”
回到草药摊的林宇憨憨叫了一声，眼睛瞥到地上只剩几株药草，心头一喜。
“师父，我们赚多少了？”
“干嘛！”
坐在地上的无问道人一听到‘钱’字，如同被抓住尾巴的老鼠，捂着鞋帮子缩成一团。
“要钱没有，烂命一条！”
无问道人梗着脖子，花白胡子粘着嘴边飞溅的唾沫星子一抖一抖。
“抠搜样！”
矮墙根斜叼草药的傅霄和呸了一口，忍不住又翻了翻白眼。今日他刚刚撤下竹床，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
林宇没理两人的反应，接着又说。
“师父，我们去买床被子吧。”
“买什么买，花钱！”无问道人皱眉。
“晚上睡觉太冷了。”
老道人一怔，“睡不着？你小子别诓我。”
林宇点头，又说：“晚上老醒，尿也多。”
无问道人捂着鞋帮子又瞧了自家徒弟好几眼，想了想最近牛儿确实总起夜。
莫非真是冷？无问道人狐疑地想，不应该呀？
老道人哼了一声，嫌弃道：“难不成来安元了，人也娇贵了？”
嘴里骂骂咧咧，无问道人手下动作，却已经开始在收拾药材，还将傅霄和吐在地上的那株草药捡起来，拍了拍土，一并放到箩筐里。
每一株药都是牛儿徒手挖的，哪能丢。无问道人心中暗念。
“师父，快点，太阳快下山了！”
林宇催促，十岁的孩子心里着急，满脑子只剩一张厚实暖被。
正巧今日赶上红褚楼每年一届的倾城昭花游，自黄昏霞光耀红伊始，直至天际再翻白肚，连贺七日。
按以往惯例，红褚楼盛会时，但凡有些姿色的娇娥俊郎，无不各显神通齐聚闹市争奇斗艳。
或是娇卧红帐由几位粗臂壮汉抬床游街，或是骑马纵行街市以英姿博彩，又或是蛇女猫男显露真身香露瘾人，再或是白衣圣体欲语还休浅露脚踝……
驰道勾春逐花魁，百万缠头醉红褚，好不热闹。
可自打悟修情道的魏嫣眉入驻红褚，百花息艳，满池春水骤平，魏花魁以倾城之姿驱逐天下。连生得酥软，极娇极魅的悄倌人只远远望那魏花魁一眼，心中都羞于再有任何异议。
炼灵大陆还无真神，若以武道排行，魏花魁艳姿，当得起神境第一。
今日盛况，街巷处处人头攒动，犹如浪涌。安元城内宝马雕车酒香满路，宴游粉旗迎风展展，内城河半河河水浮动酒香，香气混着酒气弥漫荡漾全城。
路上的人摩肩擦踵，人堆挤着人堆，走路连呼吸都是痛的。一路上师徒两一左一右紧贴着居中的傅霄和，非常怕死地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
好不容易，几人才走到林宇每日都会观望几眼的“王旺布庄”。
“店家，这床被子要多少钱？”
林宇指着店铺角落叠着的那张绿色床被，憨憨问道。
那是他前几日就相中的，看起来厚实耐用，随意堆在墙角，应该是他能惦记的东西。
老翁王旺抬起耷拉的眼皮看了几人一眼，老痰音沙沙声厚重。
“五十灵币。”顿了一顿。“不讲价。”
“走！”无问道人想也不想，转身就要往回。
“师父！”
林宇拉着无问道人衣角，有些着急凑近师父身边，小声说道。
“师父，我问过的，不贵。”
“五十灵币就买床被子，你小子疯啦？”
无问道人狠狠敲了敲林宇的脑袋。
“师父，晚上太冷。”林宇故作可怜地看着无问道人。
无问道人半信半疑看着自家徒弟，又瞥了瞥角落那床被子，才看向店家。
“你这被子都积灰了……”
话还没说完，老伯王旺不耐烦地用尾指搅搅耳朵，从指甲盖里弹出带黄的碎块，幽幽说道。
“不讲价。”
“店家，要不我给你卜一卦？”
……
背靠着墙的傅霄和翻了翻白眼，径自去看街上花花绿绿的盛客游街，只是眼角余光一直没离开那师徒两。
“一床破被，区区几十灵币，至于吗……”
傅霄和嘟囔着，视线看向林宇身后背着的箩筐，此时几株蔫了的药草还放在里面，傅霄和嘟囔的声音随之越来越小，眼神慢慢转而柔和。
“至于吧。”他轻笑着摇摇头，似乎心里有了些答案。
林宇帮着师父一起砍价，时不时转头看下保命符，确认傅霄和没有走远，才又扯着嗓子缠着店家王旺，一口一句老伯、老伯亲昵地喊着。
只是这次惯性的回头，一刹那间，街上一抹熟悉的身影突然闯进了林宇视线。
街道外人流如洪水，乐声混着人声沸腾，无数模糊缭乱着抬起的胳膊脑袋之中，一张清秀如凝露的脸庞清晰地刻印进林宇的视野中。
风带彩条撩动白衣羽裳，喧闹的混沌中，她成了画中唯一的一抹清澈。
只是那张脸上，自右侧额到左侧下巴，依旧横裂着一条极深的疤痕，把这张烟暮绝尘的脸劈开两瓣。饶是如此，那双带水的星眸微动羽睫，便似一眼万年，穿透时空界限，一下探进看客心底。
静默如她，赤脚挂铃行走在长街不见尾的白衣羽裳行列中，在晃动的人群中时隐时现，如轻云胧月。
在其身后，八个妙龄倌人如赤脚踏云，肩抬一张云帐翩翩飘逸的白玉暖床，走得千娇百媚。
白玉暖床纱幔朦胧间，一抹白色倩影纤腰如束，身姿飘飖若流风旋雪，懒懒丹手撑额，隐在薄雾般的柔帐中，连动情吻帐的细腻轻风都不及她此时一分婉美。
世间瞩目帐中仙娥，而林宇的眼眸却只于她。
“赵儿……”
林宇呆呆地轻喃，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赵儿的模样，想起那些彼此不得不抹泥求存的十多个日夜，不知为何在这一瞬，一滴泪就从眼角滑落。
他抬起手肘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拉了拉师父的衣袖，就匆匆向赵儿的方向追去。
“赵儿！”
“赵儿！！”
林宇急急地喊，人海如浪一次一次将瘦瘦小小的他挤开。
此刻人海如墙。
“牛儿！”
无问道人在身后急急追赶。
“什么情况？”傅霄和懵着骂了一声，也疾步追上突然发疯的傻小子。
“赵儿！”
林宇挤搡许久，终于追上远去的赵儿，两人隔着层层叠叠身躯高大的大人们。
林宇稚嫩的声音即使嘶喊，在极喧的闹市也弱如蚊蝇，可偏偏就是这几不可查的声声嘶喊，落入赵儿耳中，却声震如雷。
静如墨画的她一下子从虚无中抽神，眼神慌慌，急急寻声望来。
直到隔着人云望见艰难挤入的熟悉身影那刻。
“牛儿。”
赵儿细语微喃，脸露迷惘往林宇的方向踏前半步，却又复清明把脚缩了回去。
她对着林宇浅浅摇了摇头，深深皱眉，却轻轻叹气。
“嗯？”
一声初荷兰气的轻咦从帐中幽幽传出，凝脂如玉的香手拨开纱帐，微微虚拂两下，浩浩长队眨眼间令行禁止，一时间四周喧哗自高空直降，落地针声亦可浅闻。
“魁首魏嫣眉要出来了！”
人群中不知谁轻轻喊了一声，静如死寂的闹市一片情难自禁的吸气声起。
“父亲，实在不行，先把培志的碟牌献上去，老道那边容我们徐徐图之。”
“胡闹！”郭敬猷愤声怒斥，“你真以为我那名额是白填上去的？真要如此，直接散了碟牌大家抢就是了，何必经我这审员之手。”
郭培志的名额换方劲平，林宇的名额换郭培志，不是痴傻都知道这当中有问题。
虽说碟牌易主的事司空见惯，可却不能在郭敬猷这个审员手里头这么折腾。
他若明目张胆，就算失职。
想他几十年安稳，混到如今也不过就是安元城一个小小审员，只要哪个眼热同僚把这把柄上报，理察庭不问罪那都算大幸。
“可是方家那边，再拖下去，实在不好交代啊，儿子我这心悬着惴惴不安，就怕哪天睡梦中就被方家的一把刀宰了。”
郭桥峰抖着手，长长哀叹。
“现在说悔，想攀方家大腿时怎么不晓得害怕二字？”郭敬猷骂着，心里也是暗暗叫苦。
“以方家的权势，若是想拿名额，还能真拿不到？方家那就是……”郭敬猷骂到此处急急停顿，下意识左右查看了下，才又低声喝道：“方家那就是霸道！霸道惯了！”
“只有他们不愿拿的，但别人不能不给！尤其还是自己觍着脸攀上去送的！”
“父亲！我也是因为培志和方劲平还算玩伴，这才……”郭桥峰心中不平，隐隐不大服气。
“玩伴？自古高门少爷哪有矮门矮户的知己？我知你因志儿天赋甚佳，心中存了几分傲气，可未出头的竹那只能叫笋！还没成林呢！”
郭敬猷自嘲道：“方家有意走近，也不过是看在志儿的面上，反倒是我们，仗着志儿少年天才，倒真就不知道天何许高了。”
“我若真丢了审员一职，拿什么供养志儿修炼，天才天才，先有‘财’后得天，只恨我一时糊涂啊。”郭敬猷一脸的愁云惨淡。
“如今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郭桥峰眼角余光总忍不住注意地上那张空白信纸，怎么也想不通，明明翻掌的易事，怎会弄到今日这难收场的地步。
“只是那老道孩子总是在徐大师帐篷附近打转，身边不知何时还多了个修为不明的强者，想要不动声色解决，怕是难了。但儿子保证，这次会倾力安排人手，但求一击必中！”
郭桥峰郑重说完，匆匆转身离开，事关培志这个全族新星，郭桥峰这个父亲再不能坐以待毙。
“啪——”
郭敬猷猛地将桌边的茶碗重重摔到地上，茶水四散溅到地上空白纸页，晕出一圈圈黄渍。
他猛地朝着长子慌张离去的背影大喊道：“去杀！杀他个干干净净！”
嘶喊完老脚疲软，颓然重重跌坐在椅子上，双眼放空出神，低语喃喃道：“气运修，当真如此霸道吗？”
主厅外，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缩在窗边，郭培升左耳贴着窗户缝隙细听，眉头越皱越紧。
“我就说那落魄老道穷酸畜子是来扒家底的吸血虫，早不来晚不来，现在连小志的考试名额也受影响。”
郭培升越想越怕，担忧道：“不行，我得跟小志说一声去！”
说完立即匆匆往门外赶。
而这会林宇还在徐大师的帐篷下听课。
“按自古惯例，万庭学府入门考试，修为天赋将由始九柱定评，原因庞杂，其一便是破阶境实在修为过低，若非高阶，仅凭感知很难判定确切修为。以十岁龄为例，一般灵修二阶可入外门，灵修三阶至中品则有内门之姿，但不一而论。”
“届时始九柱将会根据考生资质，为其品评亲和属性，推荐道修门类。始九柱定评天下大才，最为稳准合宜。”
……
一连数日，徐容谷都会讲授些万庭学府考试事项，惹得坐下一众普通人面面相觑，心中狐疑。
不禁在想，也不知徐大师是否贵人不知穷酸艰寒，这万庭学府阶梯太高，岂是他们这些平民能惦念的。
讲这般许多，说与谁人听？
可免费的课，大伙挑挑拣拣也能听个热闹，丝毫不敢表露不尊。
而徐少言一脸的古板肃穆，挺直腰杆坐在林宇身侧，明明不过八九幼童，眉间每日却都皱成老伯姿态。
当徐容谷说至始九柱尺丈天娇最公允的时候，这小子倒是少有的轻声一哼，转过头来看林宇。
轻飘飘又是丢出四个字。
“可以不听。”
林宇也转头看他，几乎瞬息便明悟话里的意思。
纵然始九柱千古芳名断才学，那又如何？真正的大才，只由自己断自己的去路。
林宇深深看了徐少言好几眼，明明他年岁比自己还小，心中却已自成丘壑，能辨敢违。
而自己却只顾低头，只够看几两碎银，几块面饼，企求着能爬上万庭学府的门槛，好在郭家利刀下保存自己和师父两条小命。
也许这就是师父所说的，云泥之分吧。山高见云，山低触泥，山和山终究是不一样的。
“不知道师父的被子够钱买了没有？”
林宇喃喃道，很快就把一些思绪抛诸脑后。
有些事他都知道，可世间万千，他懒得光顾着羡慕什么，能顾好脚下和身边的人，才是默默小子的信条。
没多会，黄昏踏云缓缓而至，徐容谷结束一天的讲课，本想着是不是要提前打探小子的心思，没想到却只来得及看到林宇匆匆离开夕阳斜照的背影。
“师父。”
回到草药摊的林宇憨憨叫了一声，眼睛瞥到地上只剩几株药草，心头一喜。
“师父，我们赚多少了？”
“干嘛！”
坐在地上的无问道人一听到‘钱’字，如同被抓住尾巴的老鼠，捂着鞋帮子缩成一团。
“要钱没有，烂命一条！”
无问道人梗着脖子，花白胡子粘着嘴边飞溅的唾沫星子一抖一抖。
“抠搜样！”
矮墙根斜叼草药的傅霄和呸了一口，忍不住又翻了翻白眼。今日他刚刚撤下竹床，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
林宇没理两人的反应，接着又说。
“师父，我们去买床被子吧。”
“买什么买，花钱！”无问道人皱眉。
“晚上睡觉太冷了。”
老道人一怔，“睡不着？你小子别诓我。”
林宇点头，又说：“晚上老醒，尿也多。”
无问道人捂着鞋帮子又瞧了自家徒弟好几眼，想了想最近牛儿确实总起夜。
莫非真是冷？无问道人狐疑地想，不应该呀？
老道人哼了一声，嫌弃道：“难不成来安元了，人也娇贵了？”
嘴里骂骂咧咧，无问道人手下动作，却已经开始在收拾药材，还将傅霄和吐在地上的那株草药捡起来，拍了拍土，一并放到箩筐里。
每一株药都是牛儿徒手挖的，哪能丢。无问道人心中暗念。
“师父，快点，太阳快下山了！”
林宇催促，十岁的孩子心里着急，满脑子只剩一张厚实暖被。
正巧今日赶上红褚楼每年一届的倾城昭花游，自黄昏霞光耀红伊始，直至天际再翻白肚，连贺七日。
按以往惯例，红褚楼盛会时，但凡有些姿色的娇娥俊郎，无不各显神通齐聚闹市争奇斗艳。
或是娇卧红帐由几位粗臂壮汉抬床游街，或是骑马纵行街市以英姿博彩，又或是蛇女猫男显露真身香露瘾人，再或是白衣圣体欲语还休浅露脚踝……
驰道勾春逐花魁，百万缠头醉红褚，好不热闹。
可自打悟修情道的魏嫣眉入驻红褚，百花息艳，满池春水骤平，魏花魁以倾城之姿驱逐天下。连生得酥软，极娇极魅的悄倌人只远远望那魏花魁一眼，心中都羞于再有任何异议。
炼灵大陆还无真神，若以武道排行，魏花魁艳姿，当得起神境第一。
今日盛况，街巷处处人头攒动，犹如浪涌。安元城内宝马雕车酒香满路，宴游粉旗迎风展展，内城河半河河水浮动酒香，香气混着酒气弥漫荡漾全城。
路上的人摩肩擦踵，人堆挤着人堆，走路连呼吸都是痛的。一路上师徒两一左一右紧贴着居中的傅霄和，非常怕死地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
好不容易，几人才走到林宇每日都会观望几眼的“王旺布庄”。
“店家，这床被子要多少钱？”
林宇指着店铺角落叠着的那张绿色床被，憨憨问道。
那是他前几日就相中的，看起来厚实耐用，随意堆在墙角，应该是他能惦记的东西。
老翁王旺抬起耷拉的眼皮看了几人一眼，老痰音沙沙声厚重。
“五十灵币。”顿了一顿。“不讲价。”
“走！”无问道人想也不想，转身就要往回。
“师父！”
林宇拉着无问道人衣角，有些着急凑近师父身边，小声说道。
“师父，我问过的，不贵。”
“五十灵币就买床被子，你小子疯啦？”
无问道人狠狠敲了敲林宇的脑袋。
“师父，晚上太冷。”林宇故作可怜地看着无问道人。
无问道人半信半疑看着自家徒弟，又瞥了瞥角落那床被子，才看向店家。
“你这被子都积灰了……”
话还没说完，老伯王旺不耐烦地用尾指搅搅耳朵，从指甲盖里弹出带黄的碎块，幽幽说道。
“不讲价。”
“店家，要不我给你卜一卦？”
……
背靠着墙的傅霄和翻了翻白眼，径自去看街上花花绿绿的盛客游街，只是眼角余光一直没离开那师徒两。
“一床破被，区区几十灵币，至于吗……”
傅霄和嘟囔着，视线看向林宇身后背着的箩筐，此时几株蔫了的药草还放在里面，傅霄和嘟囔的声音随之越来越小，眼神慢慢转而柔和。
“至于吧。”他轻笑着摇摇头，似乎心里有了些答案。
林宇帮着师父一起砍价，时不时转头看下保命符，确认傅霄和没有走远，才又扯着嗓子缠着店家王旺，一口一句老伯、老伯亲昵地喊着。
只是这次惯性的回头，一刹那间，街上一抹熟悉的身影突然闯进了林宇视线。
街道外人流如洪水，乐声混着人声沸腾，无数模糊缭乱着抬起的胳膊脑袋之中，一张清秀如凝露的脸庞清晰地刻印进林宇的视野中。
风带彩条撩动白衣羽裳，喧闹的混沌中，她成了画中唯一的一抹清澈。
只是那张脸上，自右侧额到左侧下巴，依旧横裂着一条极深的疤痕，把这张烟暮绝尘的脸劈开两瓣。饶是如此，那双带水的星眸微动羽睫，便似一眼万年，穿透时空界限，一下探进看客心底。
静默如她，赤脚挂铃行走在长街不见尾的白衣羽裳行列中，在晃动的人群中时隐时现，如轻云胧月。
在其身后，八个妙龄倌人如赤脚踏云，肩抬一张云帐翩翩飘逸的白玉暖床，走得千娇百媚。
白玉暖床纱幔朦胧间，一抹白色倩影纤腰如束，身姿飘飖若流风旋雪，懒懒丹手撑额，隐在薄雾般的柔帐中，连动情吻帐的细腻轻风都不及她此时一分婉美。
世间瞩目帐中仙娥，而林宇的眼眸却只于她。
“赵儿……”
林宇呆呆地轻喃，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赵儿的模样，想起那些彼此不得不抹泥求存的十多个日夜，不知为何在这一瞬，一滴泪就从眼角滑落。
他抬起手肘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拉了拉师父的衣袖，就匆匆向赵儿的方向追去。
“赵儿！”
“赵儿！！”
林宇急急地喊，人海如浪一次一次将瘦瘦小小的他挤开。
此刻人海如墙。
“牛儿！”
无问道人在身后急急追赶。
“什么情况？”傅霄和懵着骂了一声，也疾步追上突然发疯的傻小子。
“赵儿！”
林宇挤搡许久，终于追上远去的赵儿，两人隔着层层叠叠身躯高大的大人们。
林宇稚嫩的声音即使嘶喊，在极喧的闹市也弱如蚊蝇，可偏偏就是这几不可查的声声嘶喊，落入赵儿耳中，却声震如雷。
静如墨画的她一下子从虚无中抽神，眼神慌慌，急急寻声望来。
直到隔着人云望见艰难挤入的熟悉身影那刻。
“牛儿。”
赵儿细语微喃，脸露迷惘往林宇的方向踏前半步，却又复清明把脚缩了回去。
她对着林宇浅浅摇了摇头，深深皱眉，却轻轻叹气。
“嗯？”
一声初荷兰气的轻咦从帐中幽幽传出，凝脂如玉的香手拨开纱帐，微微虚拂两下，浩浩长队眨眼间令行禁止，一时间四周喧哗自高空直降，落地针声亦可浅闻。
“魁首魏嫣眉要出来了！”
人群中不知谁轻轻喊了一声，静如死寂的闹市一片情难自禁的吸气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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