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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云凉一景百丈雪,低云垂首,少白头】

    白鹿饮溪,野莺飞鸣,九州之内遍地都是盎然的生机,秦城内吆喝声,行人步履声,甚至那钱币拍在柜台上的脆响都能听见。十字街转角的面食铺,坐了一袭黑衣的男子,凡是有点眼见得,都能看出这身衣服可不是凡品,这公子腰间挂了一个牌子,似玉又好像不是玉,那边上刻了些花纹,中间刻了一个字,透看之下仍是不得辨认。公子吃的细,慢慢悠悠,吃完轻轻咂了咂嘴,往那不知成色的案子上拍了些钱就起身走去。一直到城中“二道桥”,突然猛得向那秦城皇宫方向看去。不一会,一声巨响洞彻天地。万物众生都不约而同朝向皇宫方向看去,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纷飞的光点,如桃雨般落满九州。

    那是九州气数,名唤擎苍,此刻陨落的一众“天人”在秦城的巨桓宫内,慢慢开始消散,身死魂灭,只有一人还站于此处,他慢慢的向前走去,每走一步身形便会淡上几分,那面容冷如寒冰,直至消失,大殿细听下能听到他的低吟“天外之道……”

    慢慢的,一切好像又趋于平静。所有人都恢复往常,如同未曾发生过一般,只是那位公子急匆匆向前跑去,拐入巷子后不见了踪影……

    百余年后,九州大地。

    云凉是九州的北方,众多部落安于此处,臣于云凉皇帝柴九州云凉天都,是云凉的皇城,也是整个云凉最繁华的都城,出了天都,城池就少了,往东南一座齐云山附近的羊城稍大一点,居于此处的人很多都是从南虞或者承光过来的,云凉西边和那北虞挨着,有人犯了事加上前几年打仗的时候钻了空子来了云凉,一呆十年有余了,要么就是当年南北虞动乱的时候,举家从南虞和南越交接的地方过去的,遥想战事一熄就回虞,只是北虞一统后,再不开放北门,个中原由不知,和云凉彻底断了联系,有想越境的,在边境处便被北虞骑兵射杀,隔三差五还有会有号称北虞镇国利器的神武隆骑在边境巡逻。因此大家便罢了要回北虞的念头,在羊城安了家,来的这批人,有读书人在这里开办私塾,甚至有南朝的书香世家,举家北迁之后,在羊城盘踞一隅,慢慢也成了羊城大家之一,就这样羊城便繁荣了起来,成了云凉西南最大的城市。

    东边倒是还好,云凉和南越交好,东边那边城池星星点点,都很富足,南来北往的商人会在这里买卖交易,以物换物,大都挣得盆满钵满。东边还有一条去云凉天都的主道,一路平稳进京,西边向北全是雪山,所以会选择沿线到东线在入天都,时间会差上不少。

    在西边众多城池里,呼兰威城最大,也是云凉整个消息集中点,信息在这里汇总由雪隼或马卒送到天都,这里坐落着云凉的天擎卫,皇帝以天擎山赐名,个个武艺高强,江湖猎鹰,刺杀谍报一应俱全,现为西线镇军大将军柴云弘掌管,但卫营统领却另有皇权特使,先斩后奏。皇帝亲自授命天擎卫的统领,并会给以每一代卫营长一枚金羽令,可在没有天都受命的情况下,对危及云凉的官员党羽,甚至各种情形先斩后奏,实为天擎卫最高权利。但从云凉建都至今,都没有听说过有哪一位用过金羽令。

    天都

    长发飘飘的男子缓步而行,一身儒雅之气,只是那发色却是白如寒雪,估摸年纪差不多二十左右。男子生的俊俏,只是身子骨瘦弱,那天都的寒风吹的他左右摇晃。百余阶梯,他慢慢的到了东台阁。这是云凉皇帝柴九州的书房,也是他最爱呆的地方,阁中,一老者抚须靠坐,青白色的大袍,绣着一条白龙,发钗像一根枯木,乍一看却又像那白龙的龙角,只是这老者儒态尽显,怎么也不像这云凉的人。

    “亭儿来了,坐”

    白发男子便是这云凉皇子柴云亭。他毕恭毕敬坐在桌前。

    “昨日上朝,你把那完颜城气的是吹胡子瞪眼,东边不比西部城池,最近和那北虞稍有缓和,大批货物开始在羊城流动,东边想借新城之名加大屯兵和朝堂拨款,你鼓励新城,完颜可是急了眼,亭儿啊亭儿,你不怕这老匹夫真当不服你。”

    “儿臣孟浪了,百姓都说云凉有四大国柱,守在东西,保云凉。只是那西边两位异姓王,远不及完颜城的势大,屯兵也好要银也罢,总得两边有个平衡,此次新城是依附于羊城基础另建的,第一目的是为了制约羊城的暗潮汹涌,第二也是为了给西线基础上再给一道保障,儿臣站一边才能稳住这杆子,纵横捭阖实为权术。”

    听完这话,老皇帝心里甚是满意,这一朝云凉帝尚在,曾纵横云凉的柴九州能镇得住那东西四位异性王,臣于柴九州之后,那是对老皇帝的怕,若有一日柴云亭承德大统,那四王之相又会如何。

    “云亭,新城你亲自前往督办,这羊城鱼龙混杂,此次之行,必绕不开羊城,万加小心。鼯鼠……”

    阁外一人快步入内,步伐稳健,竟没发出一点声音,屈膝而跪,拇指相对,对那云凉帝行了一个大礼。

    “鼯鼠是天擎卫高手之一,他会与你前往”老皇帝转头看向鼯鼠,鼯鼠,低下头又以一礼。

    老皇帝挥挥手,两人退出东台阁。这一路,太子都在打量着这人,黑色袍子,只有左袖口处一节云纹连着……一只……老鼠,云是白纹,鼠是蓝纹。

    从宫里到太子殿,鼯鼠只言不语,怕这天擎高手莫不是个哑巴。柴云亭有些沉不住气,朝向他,“你是从呼兰威来的吗?云弘可好?”

    鼯鼠缓缓抬头,他皮肤惨白,嘴里发出一阵低沉却有些刺耳的声音,可,面容姣好,这般声音从那嗓子里发出着实配不上这般面容。

    “大将军他一切安好”

    这般嗓音,连一向斯文柴云亭也露出了嫌弃的神情,面色俊俏,声如……算了,还是少说少说。

    到了夜里,鼯鼠一直在门外闭目假寐。柴云亭刚刚睡去。只觉得四周起了一片白茫茫的雾,那雾中仿佛隐匿着一头野兽,呼吸声犹如雷霆,一下下锤击着柴云亭的心,只得片刻,一声大叫浑身大汗淋漓的柴云亭便醒了过来。这梦自小就做过,只是都是孤身在一片雾里乱转,像今天这样从未遇到过,对柴云亭来言,可非祥兆。

    皇帝让他监督新城,柴云亭心里清楚的很,这件差事不是非他柴云亭去,太子离朝本就是大事,此刻支开太子,朝野之中定有一番云雨,老皇帝这么做,也自有打算。这番行程柴云亭也有些事情要做,只是梦魇一闹,西去的事却让饱读诗书不信怪力的柴云亭有些嘀咕。

    门外轻轻一阵声响,不一会,柴云亭近侍故瑶便端了一盆水进来,看着坐在床边的柴云亭,轻轻拧了拧水,细细的为那柴云亭擦拭额上细密的水珠。

    “殿下,又梦魇了?”故瑶自小就陪着柴云亭,与那太子自然亲上几分,云亭自出身便是白发,可皇帝却说这是祥瑞,只是柴云亭,身子弱些,武派一类无法习得。

    “故瑤姐,这回的梦有些奇怪,和以前都不一样。母后以前总和我说,做梦而已皆为虚幻,可是为什么,每次都会如此真实,这次好像有什么东西想靠近,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

    “自打我来了,殿下就一直梦魇着,该说皇城风水是顶好的,那就是有人想害殿下,殿下要去如此远的羊城,怕是要多加小心。”

    她就像个姐姐那般,不重不轻的说到,却是让柴云亭总能安定许多。眼看着故瑤也该到了嫁取的年纪,这一副天生的美人胚子,明眸皓齿,姣好的身段,不说江湖上,就这宫闱之中也是一骑绝尘的存在。一般的高官之门还真是纳不下。不过对柴云亭来言,故瑤更多扮演的是近乎姐姐的角色,于情之上,却是没有非分想,只不过,人总熬不过岁月,本想撮合她与云弘,只是云弘这孩子仿佛不近女色,几次下来,柴云亭也打了退堂鼓,只能日后再说了。给柴云亭擦了脸,故瑤便起身离去。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吃过早食,这太子府一众人便要出发。算来算去,这排场也不过三辆马车,同行的,算上府里的内侍故瑤,剑客柳铃铛,马夫不过八人,只是这会已不见那鼯鼠的身影。这次西去羊城,本该走东线绕过雪山,但老皇帝说了,从西线的重月关进羊城,这本是齐云山前两座雪山,中间好似天神一刀,双弧对月,似是月有重影。这关口也是为了有日西线失守封堵下山往云凉平原的重要一关,也是云凉四大关最险的一关。这路线皇帝拟定了,柴云亭自是不得推阻。

    一路西去,云凉天地相距甚远,雪山顶着天,整片云凉天高路远。

    只一日功夫便到了西部落离天都最近一城垂云,中部王,王直已于城外恭迎。

    “王直参见殿下”王直下马拇指相靠。

    王直中规中矩,苦于四王之中势单力薄,因此柴云亭此次并没有绕城而行,而是亲自来见了见王直。

    车未至,已经传来王直的声音,柴云亭急于起身,苦于身子瘦弱,车子晃了晃,便又甩回到座位上,尴尬的朝着故瑤笑了笑。

    故瑤抿着嘴,“殿下,该是大补特补的时候了,不然以后可怎么取王妃啊”

    柳铃铛,一旁持剑傻傻咧嘴。

    “人家笑,你也笑,堂堂剑客不知道矜持!”

    柳铃铛挠了挠头,这剑客有用矜持的吗?

    柴云亭半边脖子红到了耳根,待到车子停稳,才慢悠悠下来连忙扶起了王直。

    王直也范嘀咕,殿下饮酒了?脸怎么这么红。

    同那王直到了他的府上。

    王直毕恭毕敬,相对于朝堂之上其他人而言,这王直读过一些书,行事也更内敛,不比另几位豪放。

    早在几日前,垂云城就已经实行封城,许出不许进,王直对殿下的到来却是十分重视。城里仍是热闹非凡,垂云离着天都不远,此地还有一处官方的武备库,和多处粮仓,专门向西线供给,实则平衡两王实力。

    柴云亭免了那些俗套礼仪径直入屋歇息。

    约见月亮正要高挂,那王直在门外轻拍了房门。

    来了!柴云亭等的就是他。

    “进来吧”

    王直蹑手蹑脚进了屋。一进屋便施了一个大礼。轻轻推上一份礼物

    “这是臣收藏的微品,据说是前秦的美酒……”

    柴云亭没有多想,白天的事,王直还以为殿下嗜酒。

    柴云亭正了正神色。

    “不必多礼,朝中有变,这次我受皇命出行。王直我问你,我交于你的事可办好”

    感情柴云亭和王直早是相识,王直没有起身的意思。

    “回殿下,垂云城的探子两日前传回谍报,承光的神机处极大可能藏于天应书院之中,三年一次的大开学府,学满之后,共少了六人,其余入朝堂均有记录在案,此次还有意外收获,据报中所言,有人传天罡星辰图也在承光。”

    “天罡星辰图?就是那传说可改江山运势的神器?”

    “殿下,正是此物,只是天下所传,究竟如何无人得知,曾经暮云城城主坐拥此物只是最后也落了个城破人亡的下场。”

    柴云亭眯了眯眼睛,虽说平日仍有些孩子气,不过三千银丝如雪一般垂于肩上,那苍白的脸庞着实俊俏“此行为的是承光的“玄土””,和那神机处的锻造术,还依计划行事,图纸一事,我会找机会告诉陛下”

    “还有一事,当初让你查大太子云苏遇害一事,可有眉目”

    “回殿下,大太子之事甚是隐秘,据当时山上药农所言,当日有天擎卫从从东线出发一路向南,至于去哪实在无人知晓”

    向南?南越?柴云亭心思活泛起来,云凉一直交好南越,大哥不可能在南越出事才对。

    “有消息再告诉我。”

    “对了,你母亲可好”

    “一切安好,殿下送来药之后身子好多了”

    “那便好”

    柴云亭之所以假意同王直不识,也无非担心天擎卫及各类势力的眼线,给王直带来麻烦。

    正当王直准备退下之时,一道黑影闪过,还是那嘶哑声音。

    “一共六人,我杀三个,还有三个也死了,府里还有高人”

    柴云亭转头看向王直,王直连忙应声“除垂云军队中外,府中内侍无人能称高人之名”

    柴云亭似乎对王直的话,深信不疑,并未过多询问。

    “哎,为什么不留一个活口呢,都死了,鼯鼠你下手也…”连连叹气,柴云亭也无可奈何,跟着鼯鼠看到了前堂规规矩矩放了三具尸体。

    尸体只有脖颈处一道细如发丝的伤口,不是渗着血怕极难发现。鼯鼠用刀挑开尸体胸前的衣服,左胸上云状的花纹,三人皆是如此。其余身上无任何物品只有一柄状如弦月的刀。

    “还有三具呢?”柴云亭问道

    鼯鼠不言,又带着几人来到离着柴云亭屋不远的一处洗衣房,与另三人不同,三人皆是满面伤口,像是猫爪挠的那般,致死为胸前一个血洞,和之前三人一样,胸前纹身,持弯刀。

    “云凉江湖草莽经天都一统洗礼后,余下高手尽数归于天擎卫,要真说江湖,不过是些部落间的冲突和那游牧散人罢了,这天底下最干净的江湖应该就是云凉了,这些人应同属于一处,来历未知,看胡须和肤色,皆是短须稀疏,肤色较为白静,不显久晒的粗糙,不是他国来人,就是活跃在东西边境的人,西边苦寒,东边多雨水。看来有人对我的行程充满了兴趣。”

    “可这位高手说过,府中另有高手。”

    “无碍,既然不是冲着我来的,那就随他去,不愿现身,又何必强求”柴云亭故意提了提嗓音,“多谢相救!”

    不远一处房内,细纱轻帐,一人带笑,非是嘲讽,像是忍俊不禁一般,不一会笑出了声。

    柴云亭有些风范,发生如此之事,仍是回了屋,不一会便睡去了。

    第二日,柴云亭便别了王直,几具尸体也留在王府,由王直查办。经此一事,鼯鼠也不在藏着,而是自然的坐上了马车,不言不语。

    不一会有人轻轻敲了敲马车

    “上来说”

    来人正是剑客柳铃铛,昨夜至今不见其身影。

    “殿下,昨夜我共去了十一间酒肆,有五家酒的辣口程度相对低了许多,虽是和云凉酒同出一法,但终是少了些火候,其余六家中有一家为果酒暂时分辨不出”

    “五家,云凉酿酒其辣无比,柔酒是南方特产,整个云凉哪里有此酒都无碍,偏偏垂云城是不许他国人进的,这里有云凉的粮仓和武备,王直啊王直真沉得住气,如果不出意外今日之后这六家应该也绝了,宁杀不放”

    “铃铛,你知道胸口纹云纹是哪里的习俗吗”铃铛没来府之前是江湖有名的力剑仕,剑宽一掌有余,以力破巧,常常走于大江南北,因此颇有见识,之后府衙强行收税,怒斥之下和府衙官兵发生冲突,被众人围捕,后来被路过柴云亭救下,并救了其母,问清原由之后,还给了一笔钱,其母过世后,便来到云凉,跪于太子府外前来报恩,性格固执忠诚,为柴云亭左右护其周全。

    “云纹?当世用云纹的,要数已经被北虞灭国的暮云城了,据说皇帝李氏以云纹为尊,只是灭城之后,李氏一族皆亡于暮云,这之后再没听过有人用云纹了”

    “暮云城……”柴云亭小声嘀咕着

    就在此时,柴云亭猛然掀开帘,遥看向云峰之上,这种奇怪的感觉从未有过,连柴云亭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何事。

    云峰上。

    黑衣公子坐悬崖,轻轻朝向百里外的马车。似是笑了笑。只是一点那峰上的云雾便浓得化不开。

    “小家伙是个人物,只是你可知自己命薄,这一劫你渡不过。”

    说罢,下了峰顶,一步走出百里,向那南方大泽而去。

    柴云亭此时不知,遥看向满山云雾可能是自己太紧张了,一路向那重月关方向而去。天中隐隐暗了下来,看来一场风雨避不开了,便催促马夫改道向离这里最近的部落而去。

    低云垂首少白头,云亭西去,只是朝中也如这场风雨一般,开始了雷鸣。